孟泽深把手中的纸伞放到一边,蹲下身子,从清理过雪的地面往下掏了掏:“你还是闭上这张嘴吧,什么话都往外说。”
把那些杂乱的树枝石块清理出来,目测差不多了。
从旁边抓了一把雪,把两只手上的湿泥洗掉,然后一只手掐住了连玉的后脖颈,猛地一用力,把她提了出来。
接着一个黑影迎面飞来,他把连玉扔到一边的雪地上,旋身闪过,一脚把那黑影踢飞了出去。
那黑影飞到前方一棵大树的树枝上,打了个转,又掉到旁边山谷里去了。
就这一个打转,孟泽深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条黑色的蛇。
“我的蛇!”连玉叫唤着从地上爬起来,要往前追去。
孟泽深一把扯住她的后衣领,把人拖了回来:“都这样
了,你还抓蛇?”
“它就在那里,不抓白不抓。而且蛇羹很好吃嘛。”说着,还舔了舔嘴唇,一副很馋的样子。
她动了动,从孟泽深手中扯回了自己的衣领:“蛇羹很补的,我还准备分你半条的呢。”
孟泽深看着她,无语道:“这种事就不用想着我了。”
他扯着连玉衣服,把她身上的雪抖落下去,问道:“衣服湿透了吗?”
连玉在原地跳了两下,继续抖了抖身上的雪,又弯腰从地上拿起一团雪,擦了擦身上沾染的泥,笑嘻嘻道:“没有,咱们继续走吧。”
雪还在下,好像又小了一些,一片片轻盈的雪花,在空中飘啊,荡啊,像是一只只张了翅膀的白色小精灵在跳舞。
孟泽深捡起放在旁边的青竹纸伞,重新撑起来,回道:“好。”
两人这次并排着往前走去。
转过一道弯,梅林便出现在眼前,梅树并不多,约有二十来株,但每一株都开得热烈而奔放,远远看去,像是一群在冰天雪地之中舞蹈的红纱仙娥。
等走近了,一朵朵红梅近在眼前,每一个花瓣,每一个细蕊,都清晰可见,轻小的雪花飞舞在上面,又像是一群白衣精灵在红色的梅花台上舞蹈。
连玉突然想起一首曲子《梅上舞》,这曲子也是淮南萧霁川作的,写的雪,却叫《梅上舞》,原来意境在这里。
她忍不住开始哼唱起来,站在远处的孟泽深听了,摘下腰间挂着的玉制短笛,和着吹了起来。
笛音悠扬,穿过梅,穿过雪,穿过风,传入连玉的耳中。
她的手轻轻扬起,在梅间,在雪下,在风中,跳起舞来。
白雪红梅,翩翩起舞的姑娘,似要乘这山风,向云向天而去。
中午,二人回来时,院中的廊下站着一个身高体健的青年人,一身的风霜,显然是从远地而来。
“公子,钟平大哥回来了。”寒竹一脸喜庆地蹿了出来。
那青年人也走过来,对着孟泽深抱拳行礼:“公子,属下回来了。”
孟泽深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在后边跟着进来的连玉:“回去把衣服换了。”
“不要。”她说,“你打飞我的蛇,今日我要在这里吃饭。”
孟泽深:“那也先回去把衣服换了,再过来吃。”
连玉这次听话,走了。
刚转过门口,又伸了个脑袋出来,喊道:“寒竹,你多准备点,我要吃肉。”
寒竹默默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孟泽深领着钟平进了屋子,屋子里的铜盆中闷着木炭,寒竹过去挑了挑,把炭火点燃。
这炭燃得很快,转眼的工夫,已烧得赤红,屋子里也开始渐渐暖了。
只是烟气过大,有一股煤焦的气味,比起朔北府中的银骨炭,差远了。
不过这是南地,木炭难得,就只能将就。
“信已交给父亲了?”
“是。”钟平回道:“属下亲自交到节帅手中。”
“父亲怎么说?”
钟平:“节帅说,咱们在云京的人递回来的消息,这事与国师有关,于咱们朔北应是没什么妨碍。”
孟泽深端起寒竹刚沏好的姜茶,喝了两口,吩咐道:“给钟平倒一杯。”
钟平忙道:“多谢公子,属下刚到就喝了一大碗。这会儿身上都已经开始冒热汗了。”
“公子,节帅让我劝您早点回去。说,您都已经十七了,该回去到军中历练。”
他们这一代孟家子弟,大多十五岁就会被送到军中历练,就连他那腿脚有疾的长兄,都十五岁就入了军中。
然而,孟泽深这个文武全才,天赋异禀,一直让孟延礼引以为傲的儿子,却无心战场也无心官场,完全游离在世俗的功名利禄之外。
最后逼急了,他直接离家出走,周游天下去了,让孟延礼着实头疼。
“还有……”钟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他家公子,吞吞吐吐,不敢开口。
孟泽深瞟了他一眼:“继续说。”
钟平提了一口气,以最快地速度把话说了出来:“节帅还说,让您回去议亲。若是明年还不回去,他就直接帮您娶一个。”
“家中养了许多大公鸡,正排队等着替您拜堂,他会帮您挑一只最英俊的,长得跟您最像的。”
“这都是节帅的原话,属下一个字也没有添。”
“哈哈哈……”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原来我这位素未谋面的姑父这么有趣啊,公鸡拜堂,还整得跟选秀一样。”
“这么有趣的姑父,一定也会特别喜欢我。”
钟平悄悄拿手肘撞了撞寒竹,眼神询问,这位是谁?刚才就跟在公子身边,现在还叫节帅姑父。
他在这悄悄地问,寒竹却没有悄悄地答。
他还特地,提了提声音,介绍道:“这位姑娘疑似是,咱们家三舅老爷遗落在外的千金。”
连玉在孟泽深旁边的凳子坐下,拿起一个杯子,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哼道:“请你把疑似去掉,我就是爹爹的女儿。”说完,抬起杯子喝了一口。
“啊……”她的小脸立时皱成了一团,“好辣,好辣,这是什么茶?”
寒竹;“姜茶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连玉:“你都说我是遗落在外了,命苦,没喝过有什么奇怪的。”
孟泽深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看向连玉:“驱寒的,都喝掉。”
连玉皱了皱眉,还是端起来,一口气都喝了。
她喝完,看向钟平,笑道:“我叫连玉,你呢?”
钟平行了个礼:“回表小姐,属下叫钟平,是公子的护卫。”
“哎,你叫我表小姐啊。那这个赏给你。”她从腰间的荷包中抓出两块最大的碎银,笑着递给钟平,“听寒竹说,你们府里有十八个表小姐,我比较穷,你不要嫌少哈。”
钟平看了看他家公子,伸出手来接了,笑着回道:“表小姐说笑了,属下得了赏,高兴还来不及。”
孟泽深看想寒竹,沉声问道:“十八个表小姐?”
“是真的……我数过。”寒竹捏着衣袖,底气不足地回道。
孟泽深:“你怎么数的?”
他连自己家中的姐妹,很多都不熟悉,寒竹一直跟着他,从哪里数出来的十八个表小姐。
寒竹顿了顿,说出的话声音更小了:“前几年,府里有人说,老夫人要在表小姐里给你选亲。我就托府里的丫鬟姐姐们帮我打听一下那些表小姐的情况。来过咱们府里的就有十八位,可能还有没来过的。”
连玉又忍不住笑起来,她往旁边凑了凑,靠近孟泽深的耳朵,悄声道:“你都那样了,你们家还急着给你说亲,这不是骗婚吗?这样不好吧。”
孟泽深伸出两根手指,抵住她的额头,把她的脑袋推开,冷声道:“把这件事从你的脑袋里忘掉,不准再提。”
连玉老实的点了点头,但是那满含同情的眼神,却还在他身上乱瞟。
“公子,三舅老爷托属下带了一些东西过来,还有一封给您的信。”钟平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漆封着的信封,双手递交给孟泽深。
他接过来,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页宣纸,信的内容很短。
说的是,他在山中消息闭塞,刚得知李大人被流放崖州之事。
崖州多瘴气,生存艰难。遂准备了一些驱除瘴气,养身护体的药物,托钟平带了过来。
他与李大人有旧交,望阿深能替他去崖州一趟,探望一下李大人,把这些药物给李大人送过去。
连玉坐在旁边,脑袋探来探去,一直跃跃欲试,见他看完,问道:“爹爹来信,说的什么事?”
孟泽深把看完的信纸递过去。
连玉接了,赶紧去看。
看完,她才想起,之前推测这个李大人才疑似原身的亲爹,她本是计划把云柳送到禹州,就去崖州看看的。
因在这里遇到了孟泽深,一时之间,把这件事给忘了。
她从信纸中抬起头,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出发?爹
爹这样相托,李大人应该是个挺重要的人,咱们是不是应该早点去看看他,把药送过去。”
孟泽深沉思片刻,开口道:“准备一下,过两日就走。”
吃过午饭,连玉回到西边府中,便把即将离开的消息告诉了云柳飞霜几人。
飞霜和柏松自是要跟着她一起离开的。
云柳虽有些不舍,但她也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连玉的性子,本就不是在这清寂的山中,能够长久呆下去的,便也忙碌着为她们打点行装。
南下崖州,这一路地势多变,多为崎岖山路,马车行来不甚方便,只能骑马赶路。
如此,一路上便只能轻车简从。其他倒也没有什么,不过少带几件衣服而已,需要处理的是连玉从吴家带出来的,那一包袱还没有典换成银钱的财宝,以及路上从山匪那里捡来的一堆钢刀。
她先是把那包袱里的财宝挑选分类,拣选出了一些容易随身携带的金银宝珠装在一个小袋子里带在身上,把剩下的重新包好,放进一个樟木箱子中。
找了个没人的时间,扛着樟木箱子上了山,在山上寻了一处隐蔽之地,挖坑埋在地下,并在她自制的那个地图小册子上,做了标记。
第二日,又招呼柏松在居住的院子中挖了个大坑,留了两把钢刀带走,其他的都装进箱子里,埋进了地下。
埋的时候,云柳就站在旁边看着。连玉嘱咐她,以后若是禹州发生了兵乱,就把这些刀挖出来,和隔壁的魏山长分一分,或者逃命的时候能有些用处。
再有就是马匹的问题,她们本就还缺两匹马。
连玉之前买的那匹体质一般,赶路定是跟不上孟泽深他们从朔北带来的马,就决定把它留下来给云柳她们继续拉车用,如此就需要再买三匹。
孟泽深带着钟平下山,到禹州城中的马贩子那里,重
新给她们买了三匹膘肥体壮的骏马,牵了回来。
连玉对其中一匹漆黑的马,一见钟情。
她就喜欢,那马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尔等凡人不配骑我的嚣张气焰。
连玉跑过去,从孟泽深手中接过缰绳,叫道:“我要这匹小黑。”
那马儿打着鼻哼,给了她一个“滚远点”的蔑视眼神。
她也昂起头,一挑眉毛,还给它一个“老实点”的王之蔑视眼神。
一人一马,开始了眼神厮杀。
孟泽深,让到一边,笑道:“这马就是给你准备的,它性子烈得很,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收服它。”
“若是收服不了,你就去骑寒竹那匹,这匹给寒竹。”
连玉一听这话,不服道:“我若是骑不了,寒竹那个磨磨唧唧的性子更骑不了。”
孟泽深,笑道:“你可不要小看寒竹,他在朔北的时候是专门学过驯马的,技术很好。你若不行,可以让他教教你。”
“用不着,在我这里就没有不行这两个字。寒竹想抢我的马,门都没有。”
连玉抓着缰绳,把马头拉低,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马的耳朵,劝道:“听见了吧?你若是不听我的话,后面还有个坏人等着要收拾你呢。”
“我告诉你,我人美心善还有钱,跟着我,可以吃最好的草,跑最野的路,轻轻松松走上马生巅峰。”
“我再给你取个威风的名字,以后让你青史留名,声震马界。你要是觉得寂寞,再给你娶个马美人回来。”
“这么高端的待遇,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用你的马脑好好想一想。”
漆黑的马儿甩了甩头,给了她一个嘲讽的眼神,仿佛在说“废话真多。”
连玉又拽了拽缰绳,把他的马头拉低,伸手拍了拍它的马脸,一抬下巴,轻哼道:“挑衅是吧?”
接着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腹,叫道:“黑风怪,我们走。”
马儿并不服从命令,反而是嘶叫着,人立而起,试图把背上的连玉甩下去。
然而,连玉夹紧马腹,抓稳缰绳,依然坐在马背上纹丝不动,还空出一只手,给马头呼了一巴掌,命令道:“把头低下去。”
马儿挨了这一下,心情立刻暴躁起来,见一招没用,直接抬高前腿,蹦了起来。
前腿后腿,交替起落,人在马背上前仰后颠,那幅度简直比人在海中遇上暴风雨还要浪。
连玉这次两只手都用上,紧紧地抓住缰绳,头上的小辫子来回飞舞,都抽到了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