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每个字我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要听不懂了。”
吴清荷背过身踢一会路上的小石子,她做过很多文章,最深奥难懂的题目也能分析个头头是道,尹夫子一天到晚说她是状元苗子,说她不读书真可惜,可柏乘说的话对于她来说,竟是有一瞬比所有文章都难懂。
或许也不是不懂,而是...吴清荷幽幽地抬头,看见街边的老妇人卖纸鸢,许多小孩都拿着铜板凑上前。
“快来买纸鸢,往后天气渐凉,可就只能等到开春才好玩喽。”
老妇人卖力地吆喝着,吴清荷想让自己暂时先不去思考柏乘的话,便上前几步去看纸鸢,这里的纸鸢做工很一般,难得的是上面的画都栩栩如生,吴清荷觉得左右都是玩,不如待会就带柏乘找空地放纸鸢去。
“老板,纸鸢怎么卖的。”
“五文钱一只,我今日带的纸鸢少,每个小孩只许买一个,多了我可不卖啊。”老妇忙着收钱,眼也不抬一下。
吴清荷边从荷包里拿出铜板,边认真扫视过纸鸢上的图案,半晌,旁边传来少年温和的声音。
“买那只小猫扑兰花的吧,吴清荷,你要带我放纸鸢吗。”
不知何时,柏乘已从书肆里出来,吴清荷望着他,努力把刚才他说的话抛到脑后,若无其事地点头:“对,我们去找空地放纸鸢。”
京郊最空旷,但没有月亮,他们是走不到京郊的,吴清荷带着柏乘往西边去,许久才找到没什么人经过的巷子,这里有很长的一条长廊,两边虽有墙,但却是矮墙,风未被完全挡住,吴清荷一手握线,一手牵着纸鸢的竹架子。
微风拂来,纸鸢发出“嗖嗖”的响声。
“我先试着把它放上去,等它飞到空中了,我再把线交给你。”吴清荷转头对柏乘解释,他就坐在青石板制成的台阶上,笑着朝她点头。
吴清荷在心里默念几个数,牵着纸鸢往前跑起来,谁知那风在空中打个旋,突然一歪,纸鸢就歪歪扭扭地飘进别人家院子里,“哗啦哗啦”一阵响后落在树梢上。
哎呀,刚到手的纸鸢就这么跑了,吴清荷很是不满地皱眉,走到那院落前扬头看,这家人的院子里有树,郁郁葱葱,纸鸢就挂在那枝干上,场面一时有些凌乱。
柏乘正期待看吴清荷跑起来放纸鸢,谁知那纸鸢上的小猫一扑就扑进别人家的树梢上,他赶忙起身,跑到吴清荷身边,和她一块仰头看那纸鸢。
“...你等等。”
没把纸鸢放到天上,吴清荷有点不服气,环顾四周,看见巷子里有堆在一起的旧砖头,就奔过去抱一堆来,在院子外搭了一摞,随后踩着那砖头上去,垫脚朝那树上够。
柏乘走到旁边,抬头看她伸手去够那只纸鸢,一时屏住呼吸。
“...小心一点,别摔下来。”他抬着头小声提醒。
“不会摔,除去学堂的墙,其余的墙我都能翻,我有经验,这样绝不会摔下去。”吴清荷找准时机迅速一够,将纸鸢抓下来,随后才从砖头上一跃而下。
“那你下回可以试试翻我家的墙,悄悄来找我玩,我很欢迎的。”柏乘拿过那只纸鸢,抬手把上头的树叶都拂去。
“我来你家干嘛要翻墙,你们府里的人都认识我,我想进去,光明正大进去就行。”
她眼底浮现出疑惑,柏乘垂眸望地,睫毛轻颤几下,做好了准备才认真地注视她,试图在没人的地方把自己温热柔软的心塞到她手里去。
“光明正大地来,在河叔眼底下,得把你当客人招待,但如果你可以悄悄出现,那就不是客人,背着大人,你可以捏我的脸,还可以抱抱我,因为...”
他话还没说完,院里忽然传来一阵咒骂声。
“你这个王八羔子!我恨你!”
一个男人哀怨地骂着,旋即叮铃桄榔一阵响,他好像砸了不少东西,吴清荷听得眉心一跳,循声看过去。
“我要杀了你!”
那个男子愤怒的声音再度传来,听到他要杀人,吴清荷毫不犹豫地顺着刚才堆好的砖头爬上去,打算攀墙过去救人。
“你疯了!”
“哗啦”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女人骂骂咧咧地跑出来,慌忙中压根没注意到墙外边露出小姑娘毛茸茸的头。
屋里的男人要杀了这个女人,吴清荷神色一紧,刚准备探出身子,忽而看见一个满脸是泪的男人拿着把菜刀出来。
“怨你!都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你干嘛要去找小侍,你不爱我了是不是!说,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吴清荷的动作一顿,眼神奇怪地看着这两位,默默把手缩回来,迟疑地扒在墙头,不知道该不该冲上去救人。
“吴清荷....你怎么了?”柏乘走近,非常小声地问一句。
“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场面...我不确定那个男的到底杀不杀人。”吴清荷低头,神色是疑惑中带着点尴尬。
“啊?”
柏乘不明白她在形容什么,伸出手也想站上去,吴清荷拉他一把,砖头上的地方小,两人贴着站一块,两个毛茸茸的头钻出来一点,一起观看院里的争吵。
“我没有找小侍,我对天发誓,我就爱你一个!咳咳,你快把刀放下,若是真砍到我,伤心的不还是你嘛。”
女子心虚地解释一番,那男子哭着凑近:“真是恨不得杀了你,你这个冤家。”然后刀一摔,用力地抱住那女子呜呜哭起来。
柏乘尴尬地低了下头,侧眸小声与吴清荷说:“不是杀人,是妻夫之间的一点小争吵。”
“妻夫吵架要这般寻死觅活的么,我家从没有过。”
吴清荷的母父感情好,这样的场景她从未见过,她没兴趣管别人的闲事,正准备带着柏乘下砖头,却突然听到一种闷闷的“呜”声,她不经意一瞥,看见那对吵架的妻夫竟然拥抱在一起,嘴贴着嘴深情地互相吻着。
争吵烟消云散,两人沉浸在忘我的境地之中。
一种烟花爆开时的“砰”声在吴清荷的脑海里响起,她觉得自己脸发热,撇过头喃喃自语:“刚刚还要死要活的,现在怎么就那么开心。”
柏乘笑意柔和中带着丝缱绻,歪头凝视她。“吴清荷,你是不是害羞啦?”
“我没有,就只是...”吴清荷不知道该怎么说,奔下砖头就要往前走,柏乘踉跄几步跟上,挡在她的面前,笑吟吟地提醒:“你刚刚看他们接吻的时候,眼睛没有眨一下。”
“这我很少看见,所以才没眨眼。”吴清荷想要和他皱眉,末了只能有气无力地解释。
柏乘配合着她点点头,安静片刻看她步子渐快。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她可以收起他一片狼藉的画本,那把心交给她,她也不会让他狼狈到哪里去的。
“吴清荷。”柏乘神色认真,一路奔上,牵过她的手握住,头靠在她的耳边:“这样的场景,你可以不用看别人,待我再长大些,我也可以这样亲你。”
他的心跳逐渐变快,吴清荷望了眼柏乘的面容,他紧张地屏住呼吸,以最清澈的渴望闭眼,小心翼翼地抬起吴清荷的手,把脸贴在她的手心,忐忑地等着属于他的审判。
原来是这样啊,吴清荷一只手牵着要随风飘起的纸鸢,另一只手摸着柏乘的脸颊。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缓缓抛出一个问句。
他唇边绽放出一点笑容,点了下头,阳光下羞涩的柏乘美得惊心动魄,他说的那么认真,让吴清荷呼吸一滞。
“对,我喜欢你。”
风起,纸鸢簌簌作响,但他的声音格外清晰。
“是那种一辈子只会有一次的喜欢,是除了你,我再也不可能喜欢别人的那种喜欢,吴清荷,我可能有点傻吧,这么小的年纪,我就认定来日非你不嫁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周遭的小巷突然变得模糊, 吴清荷眼里只有面前微笑着的少年。
柏乘的话就如同傍晚时天边泛着红的云朵,还透着股傻乎乎的执拗劲,听着不止是一句告白, 更是懵懂却坚决的誓言, 一生一次的热烈, 只把这份感情给她吴清荷。
吴清荷的面上浮现出茫然的神情, 很早就有陌生的公子扭扭捏捏给她递情书了,她讨厌扭捏又弯弯绕绕的东西,没有耐心去看长篇大论的情书,自是毫不理睬骑马就走。
那现在该怎么办, 直接甩开手就走么,可是...她发觉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不想调头就走。
“哦...我知道了。”
半晌,吴清荷才硬生生挤出一句回答来, 柏乘眨了下眼,怀着期待小声问她:“还有呢?”
“没有别的...”吴清荷低下头,随意晃了几下手里的纸鸢玩,纸鸢上的小猫就随着她的动作上蹿下跳,“我得缓缓, 我现在脑子有些乱,你要想听我说别的,可能得等等。”
她第一句话说完, 柏乘眸中划过丝失落,神情难过地垂眸看地, 可吴清荷紧接着说出的东西让他颇为惊喜, 他赶忙一抬头,怔怔地看了会她, 喜滋滋地扑上去抱住,吴清荷立刻像抱易碎的瓷娃娃般护着他,防止他摔出去。
“吴清荷,你没拒绝我,我记下了,你不能耍赖,我等你哦,等你想清楚了之后,是会来告诉我,你答应接受我的喜欢,对吧?”
他趴在吴清荷的肩上说了好多话,吴清荷一直在听着,她忽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心虚地咳了两下,又变回平日里处变不惊的样子:“我可没说那么多,剩下的你自己想,我要去玩了。”
待说完话,她就慢悠悠把柏乘拉开,随后转过身朝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柏乘嘴角抿着幸福的笑,追上去主动伸手牵住她。
“不要害羞走那么快,等等我,我陪你玩。”
今日阳光明媚,风也吹得刚刚好,纸鸢最后飞得高高的,柏乘头一回接过吴清荷手里的线,看着纸鸢在天空中悠哉悠哉地飘,等吴清荷玩腻了放纸鸢,二人就又去茶馆里听书,去街边看人斗蛐蛐,等街上有意思的东西都被吴清荷看个遍,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学堂最晚散学的那波人,也快要到归家的时候了,走吧,我把你送回去。”
吴清荷算着时间往回走,夜幕降临,两边的商铺开始给屋檐上系彩绸,末了还会在彩绸的垂下来的一端系上做工格外精致的香囊,大街小巷都逐渐俏皮起来,吴清荷走过时抬手戳了下铺子前的荷包,嘀咕一句:“还挺漂亮。”
“觉得漂亮,那让你牵着的小公子也给你绣一个呗,凑巧是女儿节了,不赶紧问他要点什么呐。”
廊下的女老板看见了就笑着打趣,吴清荷听完才想起来,这两日刚好是女儿节,女尊朝的传说中有对神仙妻夫,战神与鹿仙,传闻中二仙相恋的日子,最终被定为本朝的女儿节。
每到这时候,就会有不少公子们亲手绣香囊,送给自己喜欢的女君,女君若对送她荷包的公子也有意思,那她就会随身携带,香囊也会成为二人的定情信物。
想到此处,吴清荷愣了会,什么也没说就往前走,反而是柏乘被这话吸引,若有所思地转眸,试探性地问吴清荷道:“你喜欢吗,我也给你绣一个香囊吧。”
“...那是女儿节的香囊。”
“绣香囊送给喜欢的女君贴身携带嘛,我知道这个习俗的,所以我也送你一个,如何?”柏乘侧头望向她。
说起来,吴清荷其实从没见过柏乘做针线活,她就见过他看账本算账,亦或是看些与之有关的书籍,就算他学过男红,离女儿节也没几天了,香囊能绣得那么快吗。
吴清荷自己思考了会,打量他一眼:“你当真会刺绣,几天就能绣好?”
柏乘安静了好一会,倏尔扬起嘴角:“只要你喜欢,愿意带在身边,我保准会绣好送给你,而且一定绣得很漂亮。”
——
逃学的事,吴清荷自是瞒不住家里的,但因着她身上的伤才刚刚好,倒也没人去罚她,一夜平静无事过后,吴府迎来了客人。
彼时吴清荷刚洗漱完毕,正打算往马厩去,可院内突然传来张姨的惊呼声,接着她便急匆匆奔进屋内,激动地催促吴清荷:“女君,快出去看看,是谁来咱们院里见你了。”
张姨平时鲜少这般激动,吴清荷看眼她的神色,忙不迭站起身来,边走边嘀咕:“是柏乘还是琴姐,总不能是...”
院外穿黑甲的中年女子像座山般站在那,吴清荷看见的瞬间便停住脚步。
“这丫头人呢,总不可日上三竿叫自己的师母站在这干等。”那女子说话时是懒洋洋,可开口的气势压得人抬不起头,她转身与吴清荷视线相撞,端详她片刻颇为满意地点头:“长得英气逼人,做事大胆果决,不愧为我选中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