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现在)
“战事结束后, 胡族便元气大伤,急于在来京的途中寻找商人做生意买卖,以求赚取钱财, 陛下, 这便是臣在太傅府中参加宴席时, 副将传回的密函。”
屋外又是大雪纷飞, 金銮殿内温暖如春,房内弥漫着降真香的味道。吴清荷朝圣上行礼,抬手间将那封密函送到宫人的手中,密函经由宫人之手, 来到圣上的面前。
圣上今日召六部尚书来商谈与胡族谈和的事,户部尚书便紧随其后汇报起来。
“启禀陛下,户部也早已派人先行同胡族交涉和谈事宜,胡族明确提出, 想要与我朝有贸易往来,好让族群继续存活,希望朝廷能应允,若此事可推进下去,胡族愿意在和谈中接受我们提出的所有条件。”
“让朕想想, 胡族的牛马羊,还有香料都是上品,从前胡人不肯将这些卖与我们, 如今若真做起生意,双方应该都能牟利不少...”
说话间, 圣上缓缓站起, 来回踱步思索此事,底下的几位尚书面面相觑, 随后便有人:“陛下,万万不可应允此事,倘若她们牟利后恢复元气,那战争又将卷土重来。”
“臣也认为理应拒绝,否则吴将军这一仗可就算是白打了。”
...
议论纷纷,吴清荷却没说过话,直到圣上以期待的目光看她,吴清荷才侧眸看众人,声音清冷似廊下的风。
“臣以为,对待胡族,理应像驯犬,她们来犯,我们给予重挫,若诚心谈和,我们该给些适当的甜头,恩威并用才会让胡族明白,与我们打仗没有好处,和平反而会让族群活得更好。”
话落,金銮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朕也认可这番话,胡族虽败,可族人的勇猛不减当年,若是彻底断了胡族的生路,将恶犬逼于绝望之境地,那她们反而会为求生存,再次侵犯掠夺,若此刻施以些恩惠,令其臣服,方可使边塞获得长久和平。”
圣上终于笑得开怀,众人像是被噎了下,倒也没再反对,只是又有人提道:“朝廷虽能应允,可百姓最恨胡族,民间的商人为牟利,只敢顺应民意做事,未必肯和胡族有生意上的往来。”
“没错,纵使朝廷同意,可若商人们都不肯,那胡人想做成这事,也是极难的。”
这些话说的都没有错,几位尚书七嘴八舌,吴清荷一直默默看着,觉得这事并不归她管,正是将要走神的时候,圣上突然拿定了什么主意,扫视一圈。
“只要利益足够多,这事就能办得下去,传朕旨意,将京城及附近各州有能力与胡族做生意的商人召进宫里,再命户部派人出面与诸位商谈,愿在朝廷监管下与胡人有贸易往来的商户,免去足足两年的税收。”
有这样能力的商人...吴清荷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意识到自己在想谁,她垂头合上眼。
这事既由户部派人商谈,那和她便没什么关系。
“吴将军。”圣上突然喊她,吴清荷眉心微动,缓缓抬起头:“臣在。”
“你是几位尚书中最支持朕这一主张的,既是如此,朕命你协助户部将此事办妥,与胡族相关联的事,交由你,朕才会放心。”圣上笑盈盈地将这门差事交到吴清荷手里。
峰回路转,这差事突然就砸到了吴清荷身上,砸得她微微一愣,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吴大人,吴大人?陛下等着你回话呢。”
身侧站着工部尚书,好心地悄声提醒她,吴清荷立即将心中复杂的情绪强按下去,再度看向圣上,躬身行礼,接下这件事:“谨遵陛下旨意。”
六部尚书的议事一结束,户部就拟出要召集来的商人名单送到吴清荷手上,毫不意外,她一翻开簿册,看见的第一列便写着“柏乘”的名字。
“户部已安排下去,三日后在宫里的偏殿会见这些商人...吴妹妹,你这些年在外打仗,对这份名单上的人不大了解,可需要我为你一一介绍。”
来送名单的是陈韵,如今她已是户部侍中,被上司派来办理这件差事,她待人依旧是谦和有礼,吴清荷听到她喊自己“吴妹妹”,才抬头看过去:“多谢师姐了,但不必麻烦,我自己看一遍簿册,便大概都能认识。”
“那样也好...说来挺巧,这份名单上有你熟识的人,就是柏乘柏公子,他涉足的行当众多,却未出现过亏损的情况,他是太傅的孩子,朝廷对他很信任,且他在京城商人中的声望极高,若柏乘能同意这桩生意,接下来该会好办许多。”
陈韵指了指柏乘的名字,吴清荷一直默默地听,最终扬了下唇角,代表一种附和。
“师姐所言甚是。”
提到她们都认识的人,陈韵忽而想起什么,边回忆边说:“我还记得,当年你未去边塞的时候,那会正是我成亲,那日你与柏公子都来了,我在堂上行礼的时候,一抬头,碰巧看见人群的最后头,柏公子在偷偷地亲你,他那时笑得很开心,我以为就该喝上你们的喜酒了...”
有些东西一提起就止不住话茬,吴清荷手中的动作渐缓,她不想沉浸在这些回忆里,抬起头皱了下眉。
“师姐,如今他和他未婚妻过得很幸福,少时的那些事,就都当作孩童间的胡闹忘掉即可,眼下的公务最要紧。”
她打断了陈韵的回忆,将簿册交还到她手上,一提及柏乘如今有婚约在身,陈韵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赶忙垂头:“抱歉抱歉,是我忍不住多提了些,还请吴大人恕罪。”
吴清荷瞥她一眼,微不可察地松口气,末了什么都没怪罪,指尖轻敲会桌面,思考许久才道:“三日后的商谈,我不会出面,届时请师姐负责,将陛下的圣意传达下去。”
陈韵听见这话愣了下:“您这是...”
屋外的雪又下得大了些,吴清荷抬头凝望,想起如今每回见面时,柏乘透着凉意的眼神。
“当然是为了不影响公务,我不出现,他或许就愿意听朝廷的意思接下这桩生意。”
“我若出现,让他心情不好,那反而不利于这次的商谈。”
——
这几日的雪断断续续地下,白雪皑皑,覆盖整座城,转眼间就到户部定下的日子,宫中打开侧门,京城及周围最得势的一批商人们便纷纷赶来,聚在偏殿之外。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您也别来无恙,上回咱们说的那桩生意,不如再多谈些细节...”
先到的人迅速聊起来,直到又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身穿墨色裘氅的年轻人下了车,众人一齐看过去,朝他颔首以示尊敬。
“柏公子到了,公子还和上回见时一样的漂亮,只是气色不佳,这得多当心呀,别影响了做生意。”
“瞧你说的,公子再怎么气色不佳,不也年年都在你手上挣个几万两白银。”
“...怎么说话的,这么难听。”
几位商人互相打趣,暗中嘲讽,柏乘的精力有限,便不多做理会,只是默默转身向偏殿走,身后的河叔心疼他,待他一落座,就立即递上暖手壶。
“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公子这些年愈发畏寒,不该出来的。”
“圣旨不可违,不用多担心,我现在没事。”
不出一刻的功夫,陈韵就领着几位户部的官员进了偏殿,大家便一齐起身朝户部的官员行过礼。
“诸位真是客气,还请快快落座。”陈韵赶忙做个手势,示意各位赶紧坐下。
殿内挤满了人,柏乘扫一眼周遭,意识到一场了无生趣的商谈就要开始,他的眸色如一汪幽静的潭水,不见波澜,没有起伏。
这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见形形色色的人,在生意场上绞尽脑汁了说话,在哪里都一摸一样,他越来越累,觉得一眼望不到头。
已经无趣到连药都不想再喝了。
“陈大人,圣旨上只写明叫我们来,也不知为的是什么事呐。”
有人好奇,一坐下就开口问,陈韵清了清嗓子,温声道:“是朝廷想给诸位几桩新的生意,不知各位老板有没有兴趣。”
新生意?
“哎呀呀,前几日,有胡人登门想要与我家谈生意,被我一口回绝了,朝廷该不会是为了这事而来的吧!”
突然有商人惊叫出来,一下子众人就开始嘀嘀咕咕地议论,陈韵见控制不住,赶忙补一句。
“确实是此事,我是代朝廷告知大家,陛下允许诸位与胡族有生意上的往来,只需在朝廷的监管下即可,凡是同意此条件,愿与朝廷签下契约和胡族做生意的,免去两年的税收。”
商人的税收极高,若真可免两年,那能多赚不少钱。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上神色各异,户部的官员给每人都发下一张薄薄的契约纸,没有人敢动笔,你看看我,我望望你,最终竟是皆一致望向柏乘。
他从刚才起,便一直没说过话,只是神情恹恹地依靠椅背而坐,像朵被迫坐在枯燥无味生意场上的花。
见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柏乘的动作,陈韵心里一咯噔,带着期待小心问道:“...柏公子,你意下如何?”
柏乘抬眸瞥一眼陈韵,神色冷漠:“民间讨厌胡人,一旦和胡族有接触,很容易受到百姓的厌恶与抵制,生意做得越大,越害怕与民意背道而行,因为这么做,就是在伤自己的根基,即使有免去税收这样的条件,也只是眼前得利,根基被动摇,是长久的亏损。”
漂亮到让人怜惜的外表,苍白的脸色,脆弱的病美人,谁能想到他最是头脑精明,把一切分析清楚,残忍的是,他没给任何人留面子,直截了当地把实话说出来。
他越说,陈韵的心越凉,她强撑着笑磕磕巴巴道一句:“...若是觉得给的利益不够多,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这是朝廷在向我们下命令,要求我们必须和胡人做生意么。”柏乘没有谈到利益的问题,只是轻声问一句。
“当然不是,只是商量,商量...”
“...我想要得到的,没什么是朝廷能够给的。”柏乘站起身,他一站起来,不少商人眼瞧着这形势,跟着站起来了。
“我并非有意违背朝廷,毕竟打仗的时候,我给朝廷捐过十几万两银子,唯独想让我做亏本生意这件事...”他转身时神色如常,只轻飘飘丢下句话。
“没得商量,我们谈不拢。”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他说没得商量, 然后就这么转身走了,大部分人就跟着他出门,留下的也是始终不点头。”
陈韵整个人都显得极为憔悴, 在吴清荷的书房内来回踱步, 脸上写满“担忧”二字, 吴清荷托腮听着, 微不可察地皱眉,她未曾想过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那便派人依次拜访,再好言劝一次,告诉她们, 既是朝廷出面监管,就绝不会让她们有亏损,我可以再汇报与陛下,替她们争取更多的利益。”
“根本没用...”陈韵一向拘谨, 此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坐下端起茶盏猛地灌几口水,才继续解释:“这些天户部早就派人登门拜访了,那些人都说,若是柏公子没同意这件事, 那她们就也不敢冒这个险。”
屋外是新兵练习骑术时马匹奔过的声音,兵部靠近军营,方便吴清荷训练士兵, 她不说话的时候,只有马蹄声哒哒哒地踏过陈韵焦急的心。
“我们连柏太傅都找了, 可她却说, 自己从不过问柏公子生意上的事,然后就闭门谢客, 如今我黔驴技穷了,求求你,既是陛下要你协助,你便亲自去劝劝吧,妹妹好歹是兵部尚书,柏乘总要给你几分薄面,师姐好不容易当上户部侍中,这差事办不妥,只怕是要被户部扫地出门啊。”
吴清荷神色复杂地抬眼看向陈韵,心中有些无奈,这事若真有她出面,那办成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
“求你了,好歹见一次吧,若是连你这个一军主帅都办不成此事,那我的上司也不会为难我,我也好交差呐。”
师姐已经求到这个地步,吴清荷只好将手中记录公务的簿册往桌上一掷:“那你可知,柏乘现下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不知,今早我还去过柏府,说是太傅和公子皆不在家中。”陈韵一顿,有些苦恼地挠挠头。
吴清荷将归京后与他仅有的几次见面回忆了遍,最终叫来阿羽和阿悦。
“你们二人分头行动,阿羽去李医师的医馆,打听一下医师有没有见她未婚夫,阿悦去酒楼水云间,问楼里的小二,老板今日在不在,一掌握消息,就立即回来与我复命。”
此话一出,两姐妹的神色各异,阿羽早已摸清了吴清荷与柏乘的关系,只是关乎将军私事,故而缄口不言,对谁都不说一个字,阿悦则仍是一头雾水,甚至都猜不出这两个身份的背后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