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干什么去。”
吴清荷这一回没让他自己走,而是立即拉住柏乘的袖子,柏乘如同朵轻飘飘的花, 很容易就被她捏在手里。
“我有点累,想回家。”柏乘眼中流露出些疲惫,但吴清荷拉住了他, 他便也不推开,侧头轻声和她解释, 似是默认了下来, 便全然不打算再和她提起刚刚的事情。
“可以,不过...”吴清荷话语渐停, 垂眼看着他手背上的伤,殷红的血还在往外流,是那小姑娘的爹用石头砸他时落下的伤。
“不过得先包扎下你的伤口。”
她手上用点力,柏乘身形晃了下,连挣扎推脱的动作都没做,就默不作声地被她拉到近处。
“阿悦,去拿些药酒来,还有干净的纱布。”
吴清荷不经意地一瞥,看见阿悦一直在那发呆,盯着二人眼睛都未眨一下,便也顺势吩咐她去做点事,阿悦这才回神,慌忙点点头跑远。
街上没有太多可坐的地方,吴清荷环顾四周,找到处石阶就拉着柏乘在那里坐下,街上人头攒动,时不时朝这里看一眼,但吴清荷旁若无睹,只顾着低头看他手背的伤。
“痛吗?”
她带着关心问一句,柏乘忽而有些反应迟钝,半晌后才摇摇头。
阿悦正巧拿着药酒和纱布气喘吁吁地奔回来,吴清荷接过药酒后就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倒在他手背上,她感觉柏乘整个人忽然一僵,便俯身在他伤口处轻轻吹两口气,缓解药酒落在他肌肤上时的刺痛。
柏乘眸子微动,眼底的雾气变得湿润,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看着正顾着给他包扎的吴清荷,低声道:“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吴清荷就将一截纱布绕过他的手背。
“那盏灯笼,是你画的吗。”
她脑中想的事太多,只能从最简单的和他聊起。
安静片刻,柏乘嘴角露出一点苦涩的弧度:“对,是我画的...你喜欢吗。”
他的语调带着从前才会有的温柔,凑近看她时的眼神像是受了伤但还在包容一切的小鹿,清澈而哀伤,直面他的眼眸,只会觉得无措而心酸。
吴清荷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点了点头,小声告诉他:“喜欢。”
为什么还要画这样的灯笼呢,为什么会让小孩子骗她,把她骗到他身边...换句话说,他难道还...
思绪万千,但她包扎伤口的动作没有停,一丝殷红的颜色浸上雪白的纱布,吴清荷看见那一点点突兀的颜色,便先把自己的问题放一边,和他道歉。
“对不起,你为朝廷做事,结果却受委屈了,这件事我今晚就会禀报陛下,让朝廷尽早做控制。”
“你不用道歉...它会留疤吗。”柏乘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随意地问了下。
吴清荷只管埋头将纱布固定好,顺带凭借自己的经验道:“伤口不算太深,每天涂些药膏的话,应该是不会留疤的...”
她的手指在包扎时不经意间触到了他的手腕内侧,原本细腻的肌肤上现在摸起来有凹凸不平的疤痕,一碰到就让她整个人呼吸一滞。
这道伤,她归京后已经无意识地看见过几次了,如今真正摸到,才让吴清荷艰难地去想象,这道伤当初应该是怎样触目惊心的画面。
柏乘原本是歪着头看自己裹满纱布的手,察觉到吴清荷摸到他的手腕,他没有很抵触,只是耐心地让她摸,随后徐徐问道:“现在我的手,看起来很丑吗。”
“...我没有这么说,你一直都很好看,但是这道伤...”吴清荷小心地握住他纤细的手腕,翻过来看了看他的伤疤,这样的疤痕是没有办法消掉的,曾有很尖锐的东西划开过这里,划出非常深的口子。
“已经不痛了,只是不好看而已,我不想和你多说它是怎么来的...所以你也不要问。”
多提起,就会让人想到不好的回忆,柏乘不喜欢那段回忆,自行把这个话题止住,他不愿提的东西,吴清荷自然也不会硬要他说下去,点了点头,将包扎好的手缓缓放回他膝上。
“柏乘,你今天做这些事,说这些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
她很想说,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还在意我,但吴清荷刚说到这,突然又想起柏乘是已经和别人订婚的,他很喜欢那个医师,虽然后来这个医师背叛了他,还是被她抓住的...
吴清荷沉默下来,一时有些拿不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有未婚妻,而后今天他又给自己送了他亲手画的灯笼,让小孩子来把她骗到他面前去。
真是乱如麻线理不清,难道真相是...他结束了上一段婚约,离开了那个他喜欢却又背叛他的未婚妻,跑来和她叙旧吗。
柏乘缓缓转头看她,平静地等她把话说完,见她停顿的时间有些久,就催促她道:“你继续说,我在听。”
不知道自己一旦问出口,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好像这个问题比满山头的胡族还要难对付,吴清荷移开视线,思考半晌没得出个结论来,她打算先说些别的,还没转过头,熟悉的药香味就萦绕在她身侧。
呼吸声就在耳边,吴清荷眼中划过丝难以置信,没有转头就发觉一双手绕在她的脖颈上,将她牢牢搂住。
“你怎么不继续说了,我还什么都没回答。”
他平静而没有波澜的声音传来,吴清荷只要稍微侧一点身,就看见柏乘直勾勾地望着她,脸庞近到吴清荷可以看清他幽深而漂亮的眼眸。
“吴清荷,我今天很累,你别让我现在等太久,没准我等得睡着了,一觉醒来改变主意,你就什么都问不到了。”
如果今日那个小姑娘的家人没有拦住他,那大概他也只会默默跟一路,但既是在她面前都暴露了,那柏乘没什么办法再隐瞒,他也不太想瞒了。
吴清荷将心中那一团有关他的未婚妻的线挥到一边,只问了一个问题:“你现在对我,到底有什么样的感情。”
不是刚刚那个问题了,这个问得倒是更深一些,柏乘听完倏尔扬了下嘴角:“当然是恨啊,非常恨你,不过...”
周围的喧嚣在此刻都不甚重要,吴清荷看着柏乘逐渐靠近,然后他心甘情愿地闭上眼睛,在清醒的状态下依然吻上她的唇畔,很温柔地贴住。
温暖而湿润,吴清荷几乎将要沉浸在他的情绪里时,远处陡然出现一个四处寻找着些什么的身影,紧接着那个身影呼喊一句:“柏公子!”
柏乘几乎要听不见了,他是溺水好不容易得以浮出水面喘息的人,吴清荷却回过神,捧住他的脸抽离开来,很是复杂地看着来人。
是李医师出现了。
还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柏乘盯着吴清荷发了小会呆,随即迟钝地转身看了看,李医师正脚步匆匆地奔过来,她一到近处,看见柏公子原是在亲吴将军,忽然也觉得有些尴尬。
但时间紧迫,她还是直接道:“柏公子,河叔说您散步太久,已经命府里的下人出来找您了!”
“他猜您会在灯会这,大家就直奔这里呢,我按时上门来给您把脉的,也就跟着一起出来找了,趁着大家伙还没找着您,您快和我回去吧,可千万不能惊动主君!”
她还在柏乘身边,从说出的字句和语气来看,二人间的关系根本就没受任何影响。
那刚刚吴清荷和他发生的算是什么呢。
吴清荷扫一眼李医师,又看了看柏乘,听到李医师说要带他回去,便离开柏乘的怀抱自己站起身,有些不解地问道:“她明明背叛你了,你还留她在身边?”
柏乘皱了下眉,对她摇了摇头,他的疲惫当真不是假的,是一直很累,呼吸的困难自他往灯会走时就开始愈来愈重,直到现在他发现自己连起身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好糟糕,早知道这样,下午就不忙生意上的事了,那会他应该去把脉,然后休息喝药,养精蓄锐。
不然哪有那么多力气对付这个任性还喜欢乱说话的混蛋。
吴清荷看着是面色平静,心里却是一会有怒气一会又没有,她不甚清楚柏乘连婚约都没有取消就来找她是什么意思,但又觉得自己现在不够格生他的气,最后只能面无表情地对李医师道:“快点带他回去吧,他需要休息了。”
话毕,李医师似乎察觉到她还在误会,惊得眼睛都变大了,吴清荷迅速转身,还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背后李医师的惊呼。
“公子,你...”
急促的呼吸声和踉跄的脚步,紧接着是一个人在背后猛地抱住她,委屈中夹杂着怒气。
“我根本就没有婚约,除了从前和你的婚约之外,我什么都没有。”
有一根绷紧的弦“啪嗒”在吴清荷的脑子里断掉,繁华热闹的灯火会瞬时变成一个世外最寂静的角落,只有她和柏乘,其余都是一片空白。
“你还要生我的气,说什么别人背叛我了,我还留着她...怎么,你是记不起来么,你抛弃我了,你比所有人都过分,可今天我还是想方设法地出来找你,和你多见几面。”
委屈的太过,就有晶莹的泪滑落下来,滴在吴清荷的肩上。
“你怎么能都当作看不见呢...”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当然都看见了, 只是根本没有往这一面想过而已。
吴清荷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酸涩起来,她皱了皱眉努力忍住这种感觉,想要开口, 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能慢慢转过身, 对上柏乘一双泛红的眼眸。
看见她面向自己, 柏乘有气无力地笑了下,凑近她认真问:“你说,我现在爱的是谁。”
“...还是我。”
她终于以肯定的语气回答了这个问题,眼眸中是如潮水般袭来的愧疚, 吴清荷伸出手扶住柏乘瘦削的肩,想要再和他道歉,但这简单的几句话,已经是柏乘强撑着得来的东西, 听到她的答案,柏乘闭上双眸,倦容满面却又安心地往她怀中一靠。
“柏乘...柏乘。”吴清荷瞬间反应过来,将他牢牢搂住,柏乘没说话, 很满足地轻叹口气后便整个人失去重心,面容恬静,似乎就打算在她身边昏睡过去。
“吁——”一声马鸣, 方才不见踪影的李医师驾着辆柏府的马车出现,随后赶紧指挥道。
“快, 将军, 劳烦您把公子抱到马车上,他的病情需控制一下。”
也并不需要李医师指挥太多, 吴清荷就立即小心搂住他的腰,将他抱了上去。
车帘内一股浓重的药材香,吴清荷刚一进来就被呛得忍不住咳了下,车内烛火摇晃,小桌上放着一排闪着点寒光的银针,李医师动作熟悉挑出几根来,拉开柏乘的衣袖,扎在他手腕侧不同的地方。
“您也知道的,公子的身体原先底子就不大好,诊脉便知,是从胎里就带出来的病,而后养了许多年,勉强与正常人差不多,只是谁能料到,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这些是太傅大人与我解释过的,我听完是唏嘘不已,公子撑了这么些年,也真不容易。”
吴清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柏乘,见他的呼吸声渐渐没那么重,而后缓缓地颤了颤睫毛,像是将有苏醒的迹象,才放下心来,分出神回应医师。
“但那是三年前发生的事了,我远在边塞,之前一直以为他虽是生我的气,可身体应该会逐渐转好,至少...会恢复到和以前一样。”
“...您不在,这恐怕不行,太傅是我家的恩人,涉及家事,我因此不能向您透露太多,但有几件事是毋庸置疑的,我与公子是假婚约,以及...公子心里只有您,旁的那么多人,他只想在您身边,药可挽回他的性命,但心病难医,公子的身体状况还一直停留在三年前,您离开他的时候。”
从前开朗而又笑容明媚的人,如今是外表漂亮,内里破碎不堪,吴清荷沉默着听李医师的解释,最后点点头。
“我懂了,多谢...还有,之前因为误会,我对您做了些过分的事,实在对不起。”
吴清荷垂下头,十分认真地同李医师道歉,医师露出点惊讶的神情,大约是没想到万人敬仰的将军会一点架子也没有,愣怔了下,她旋即又温和地一笑,颔首道:“没事,都过去了,将军不必在意。”
灯会依然喧嚣,吴清荷想要亲眼看着柏乘醒过来,但是李医师算着时间,带着些担忧道:“将军,您先回去吧,柏府的下人也在寻公子呢,他们找不着人,很快会回到马车附近,要是看见您,定会告知太傅,在太傅大人还不支持您与公子在一起前,您先避着些比较好,否则下回见面都是难题。”
医师说的不无道理,吴清荷抬起头看她,又以担忧的神情扫一眼脸色苍白的柏乘,李医师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立即道:“放心,公子很快会醒的,醒后歇息一晚,这几日不再那么忙碌,也就没事了,我会告知太傅,以公子病情不稳定的由头让他明日再来医馆诊脉,您可以在那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