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安全感也没有,但吴清荷对他有足够多的耐心,认真点头,缓声道:
“向你保证,我没有撒谎。”
从马车上走下来,身后刚好是骑马奔来的士兵,见她全须全尾地下来,为首几人慌忙下马。
“将军,您没事吧!要不要将这辆马车速速拿下!”
“不用,放他走。”马车外寒冷的空气吸入鼻腔,吴清荷的意识全然清醒过来,她发觉身后的马车还没有动的意思,便转身望去。
柏乘倚在马车的门边,正不安地眨着眼睛,唇间的一点殷红让他多了种病态的美,让人看得呼吸一滞。
“一个时辰...说好了,我就在医馆里等你,记得要从侧门进,李医师会提前接你的,河叔起疑心了,一直在院子里守着,你最好避开。”
话毕,车帘被他拉下,吴清荷目送他的马车远去,才再度回过身。
“将军...怎么办,您的头发有点乱,还有...发生什么了,您的朝服上面落了血。”
吴清荷听着这话看一眼自己的胸前的衣襟,随后问道:“离进宫的时间还差多久。”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吴清荷抬手漫不经心地整理过自己的头发,心中默算了下,随后挑中其中的某一匹马,下一瞬翻身而上,动作利落干净,马儿有灵性,像是认出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格外顺从。
“那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了,此事我需速战速决,你们不用再跟,我一个人进宫。”
话毕,她一勒缰绳,马儿双蹄腾空踏了下,“吁——”一声后带着她扬长离去。
——
“我昨夜给吴将军送了二十盏荷花灯!”
“二十盏算什么,我送了足足五十盏,城头最好的工匠做出来的,每一盏都造价不菲,而且每盏灯的底下,都刻了个吴字,我才是最用心的。”
“你们能少说几句么,吴姐姐未必喜欢那么多荷花灯的,她看见了没准觉得烦,我虽是只送了十余盏,可我是自小和姐姐一块长大的人,我娘是吴姐姐的师母,论出身论情谊,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姐姐。”
几位公子坐在凤君的院内七嘴八舌地争吵着,吵到最后,刘辰占了上风,众人是说不过他,只在心中暗暗和他较劲,还时不时掺着点后悔,后悔没在从前没多往吴清荷身边靠一靠,混个眼熟。
“凤君出来了,众人行礼。”
宫人一声呼喊,所有公子赶忙起身道一句:“凤君万福。”
一位年轻却又端庄的男子被众宫人迎出来,他和公子们年纪差不多,因而公子们也不太畏惧他,待他坐稳,就有人好奇地问道:“凤君,请问将军什么时候到呐?”
“凤君,请问...将军可曾说过,中意哪种模样的公子,您看我这样的行不行?”
凤君昨晚就听说吴清荷会拒绝这次议亲,只可惜皇家下的命令,一向是泼出去的水,收回来反而叫人贻笑大方,因此议亲取消不得,他也只能走个过场,硬着头皮看这些公子们眼巴巴地盼。
“这个中不中意,还是要靠眼缘的,本宫可要提醒一句,这只是议亲,不是定亲,议亲就可能失败,将军没准会看上谁,没准谁也不喜欢,你们各自都要做好准备。”
“吴将军来了!”
门口的宫人望见吴清荷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廊道的尽头,兴冲冲地朝院里喊。
吴清荷听见远处的声音,不由得加快脚步,一个时辰的约定,舌尖的血腥味深刻地留在了她的脑海里。
院子里乌泱泱一片人,宫人们为她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凤君坐在院内,左右各是一群她不认识的公子。
“给凤君问安。”
吴清荷朝凤君行了礼,凤君看见她衣衫上的血点时一惊。
“吴将军,方才经历什么了,你可有受伤,怎么衣服上还带着血。”
“...回凤君的话,路上遇见了个病人,情况太过紧急,就扶了一把。”
一个她再不去回去,就要来抓她的病人。
“竟是如此,本宫听说过的,吴将军自幼就喜欢助人为乐,想不到如今位极人臣,也是不改一颗善心。”
凤君笑容得体,将这事圆了过去,随后给一个眼神,做做样子道:“今日,有不少公子都进宫与你议亲了,这里有本宫的亲弟弟,工部尚书家的公子,侯府的公子...还有,你师母家的公子,都在了,可有合你眼缘的,没有也不妨事,能得见万人敬仰的将军,于他们而言不算亏。”
被点到的公子都纷纷向她行礼,模样都羞答答的,刘辰倒是没有害羞,带着点自信行礼,小声喊她:“吴姐姐好久不见呐。”
这是师母的孩子,但吴清荷记得他对柏乘做过什么样过分的事,因此态度一向冷冷淡淡,一眼略过后,躬身对凤君行礼:“陛下和凤君关心臣的婚姻大事,臣感激不尽,只是可惜,臣已有心上人,诸位公子理应觅得更好的妻主。”
公子们扬起的嘴角一时之间全部撇了下去。
年轻有为,想不到在感情上也专一,这样的女君合该让人朝思暮想,凤君虽然有些希望吴清荷能相中他弟弟,但此刻也只好作罢。
“好,本宫会再为诸位公子努力寻找合适的妻主们,不叫吴将军为难。”他带着遗憾的笑容朝吴清荷颔首道。
这事似乎是到此为止,可有一个人却不肯作罢。
吴清荷从凤君的宫中出来,正快步离开长廊,有人立即叫住了她。
“吴姐姐留步!”
虽说是让她留步,可吴清荷却半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于是身后的人只好赶紧向她这里跑来。
“吴姐姐...你等一下!”刘辰喘着粗气绕到吴清荷的面前,带着疑惑问道:“姐姐,你刚刚说的心上人...该不会还是那个柏乘吧,他已经和你闹掰了,他不喜欢你了,上一回在庙里,他还眼睁睁看你受冻,姐姐你干嘛要一直喜欢他。”
吴清荷没打算和外人多透露自己和柏乘的事情,见他咄咄逼人地问,神色平常地回答:“那又怎么样,我乐意喜欢他。”
“...你是大将军,你怎么能这样!姐姐,我娘可是你的师母,你不看在她的份上,多照顾我一下么,我如今没有依靠,婚事都没着落,你不多管管?”
刘辰不死心,还是要跟着问,吴清荷想一会便回答道:“我可以替你举办议亲,帮你找合适的女君来。”
刘辰这下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只得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吴清荷在宫门前骑上马远去。
一个时辰,从离开到进宫,再到从宫门口上马,一路狂奔,时间紧得让吴清荷没有办法多和别人说一句闲话,如今正是过年,路上的人多,热闹得让吴清荷心中焦急不已。
路上有太多卖货的商铺,她很努力地避开所有障碍,依照着柏乘的话从侧门走,一驶入医馆一旁的小巷,就看见李医师在门边等得焦头烂额。
“将军,公子一直在等您,他勉强喝了几口药,也不肯多休息,怎么劝都没有用,一定要等您来才可安心。”
李医师立刻上前帮她牵住马,吴清荷边翻身下来,边听医师的描述,不自觉地皱一下眉。
明明都那样保证了,却仍是放不下心...
“柏府今天来的下人不多,主要是那位河叔在院里,我领您走后头没人知道的小路进屋,保准不会被发现。”
“嘎吱——”一声,李医师轻轻拉开看着破旧的木门,门后是狭长一条道,灰扑扑的路,尽头是一间房。
吴清荷跟着李医师走过这条道,来到房前,将门推开一点缝隙。
柏乘坐在榻上,身上盖着他自己的裘氅,正垂头看一卷账本,听到一点细微的动静,他迅速抬头,紧接着靠在枕边缓缓松口气,眼神疲惫却温柔。
他如今的反应让吴清荷有些心酸,这三年带给他的伤害,远比她想象中的大。
“你看,我确实是按约定回来了,而且身上不带任何婚约,你可以放心了吧,我没有骗你。”
吴清荷推门走进来,桌上有药碗,里边还剩一小半的药,吴清荷摸了摸瓷白的碗,发觉还是温热的,便端起来坐到他面前,用勺子盛起药汁,小心喂到他嘴边。
“把药喝完,我喂你。”
柏乘眨了眨眼,探出身子,将勺中的药抿尽,他喝药时没有一丝不情愿,因为这是她喂给他的。
一碗药喝光,吴清荷抬手将碗搁在一边,随后将他环抱住,淡淡的药香源自于他的肌肤,吴清荷靠着他的脖颈,低头小心地亲了一下。
这个地方略微敏感些,柏乘颤了颤肩膀,沉默着纵容她,但吴清荷之后什么都没有做,而是拦腰将他抱起。
柏乘没有拒绝,只是转头提醒:“河叔还在院内,不要到外面去,待在这里就行。”
吴清荷默默搂紧他。
“柏乘,我公务繁忙,未必能日日穿梭在医馆和酒楼间见你。”
她说话间,柏乘就缓缓抬头紧盯着她,眸色幽深,谁知她又话锋一转。
“所以,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接到我身边,亲自照顾你的生活起居,陪你养好身体。”
不止是在某个地方见一面,她想为他做更多。
第50章 第五十章
柏乘安静地凝视着她, 而后凑近她的面庞,双手搭在她的脖颈上,眸中雾气缭绕。
“吴清荷, 你是想形影不离地和我在一起, 照顾我么。”
“对...我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这比见上一面要难太多, 说出来总是让人为难的。”吴清荷带着点自嘲的意思笑了下,柏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罢了,先不谈这个, 你还记得早上我给你的令牌么。”
吴清荷将他抱回卧榻边,拿起裘氅披在他肩膀上,听见她问起令牌,柏乘才摸摸从袖口将那块通体漆黑的牌子拿出来给她看。
“这个以后由你保管, 凭着这块令牌,你随时都可见我,身体不适出不了门时,派个能信赖的人拿着它来告知我就行,我会想办法去照顾你, 就算是再翻你家的墙也没有问题,若没有公务,我也会主动来医馆, 或是你的酒楼,亲自喂你喝药, 监督你休息。”
她指着那块令牌耐心解释, 柏乘渐渐将令牌牢牢抓紧,随后身体往前倾, 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吴清荷的前额,贴得越近,他就越可以感受到吴清荷给他的温暖,他依靠这种温度,才可以度过寒冬。
“那就如你所言,这块令牌我留着,我会经常去见你,让你再也没有第二次从我这跑掉的可能。”
他似乎是在心底暗暗发誓,吴清荷瞥他一眼,提醒他道:“已经不打仗了,我不可能再离开京城离开你。”
说这话的本意,是让他安心,但柏乘却皱了下眉,朝她摇摇头。
“你才不是因为打仗离开我的...你纯粹就是丢弃我,跟丢弃快要死掉的小狗一样丢掉我。”
柏乘在这件事上有他自己的执拗,说话时神色黯然,吴清荷看在眼里,无奈中带着丝酸涩,想要再解释些什么,但她又明白,自己确确实实是在那一天离开柏乘了,于他而言,那就是很痛的。
要和他说对不起,这是她从回京以来一直没有完成的事。
“柏乘。”
吴清荷的语气认真,柏乘听见便顿了下,眉心微动如同醒过来一般,他反应到吴清荷接下来可能会说什么,眸中若隐若现的委屈尽数不见,化出一点掩藏伤口的雾气,抿唇无力地笑一下。
“这件事还是不聊比较好,以后我们都不提它,只要你再也不犯这样的错,我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伸手圈住她,慢慢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用一件裘氅包裹住两个人,轻声问她:“你是想道歉吗,我不要你和我道歉了。”
屋外有李医师给病人诊脉时的谈话声,这声音朦朦胧胧的,吴清荷听了一耳朵,听到医师似乎又将治好某位病人久久不愈的伤。
和什么样的医师学习,她才可以学出些本领来,把他久久不愈的伤给治好。
四目相对,吴清荷如鲠在喉,面前的柏乘和她贴得非常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心跳,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透出些掩藏不住的欲念,苍□□致的面颊不断靠近吴清荷的脸庞。
“我不想要道歉,我就想要你吻我。”
声音轻飘飘的,好想风一吹,就会把他吹走,吴清荷心绪复杂,幽幽地看着他,随后抬手捧起他的脸,对准他的唇畔亲了上去。
“医师,公子在房间里做些什么,连我这种近身伺候的,都不能进去照顾着?”
“河叔,我刚给公子做完针灸,公子恐自己仪态不雅,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要独自待着,你就放他安心休息吧。”
房外李医师与河叔正在交谈,房内光线昏暗,柏乘紧搂住吴清荷,把整颗心都放在眼前人身上。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后,柏乘侧头咳嗽了会,随机自己又轻轻贴上去,他的唇像最淡色的山茶花花瓣,接吻后便会染上更深的颜色,带着他自己好闻的香气,似乎是诱惑吴清荷再张嘴。
“我还想要。”
吴清荷垂眸看他的唇,看到他嘴角抿起的弧度甘甜又苦涩,便将他推倒至榻上,看他头发散落开来,神情是听之任之的乖巧,便俯身温柔地吻上,把他温暖湿润的呼吸和逐渐泛红的眼眶全部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