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的清晨,吴清荷起床洗漱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的书房前练习射箭,她的箭术早已和旁人不是一个境界,因而副将们都喜欢观她射箭时的模样,好多学点什么。
“这里,你快了一拍,你弓弦未稳稳拉出便松手了,时机不对,自然很难射中百米外的靶心,归根结底是耐心的问题,再多磨磨自己的性子,说不准还会进步。”
吴清荷放下手里的弓箭,耐心地指导阿悦,只是还未来得及再观阿悦射箭,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将军!”
阿羽语气中夹着丝诡异的紧张,吴清荷将手中的弓箭放在桌上,转头看她:“怎么了。”
“有人来见您了。”
她说话时,远处一片嘈杂声,还着点有什么箱子搬进来的声音,吴清荷有些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是有客人来访么,这么大阵仗。”
外面的场景,阿羽也不太好形容,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下,立即摇头。
“不是别的客人,是...是柏公子,拿着您的令牌直接进府的,您快去看看吧。”
是柏乘来了。
吴清荷愣了下,紧接着眼前一亮,毫不犹豫地转身朝外院去。
“好了,这是兵部尚书要求搬的箱子,我们照令牌做事,全都搬到位了,贵府查一查,所有箱子皆是完好无损。”
“这....我们将军一下子搬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院子里有大大小小许多箱子,吴清荷越走越疑惑,院内有士兵看守,见她走过来,就笑着上前道:“将军,这些都是您的东西,您看,要我们放到哪间库房比较好。”
“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东西了...”吴清荷嘟囔一句,随意翻开一个箱子,发现里面全是账本。
“这些是我的东西,我不敢以我的身份搬,怕被河叔他们知道,就只好拿你的令牌找人搬了。”
身后有人和她解释,吴清荷回头看,发觉柏乘穿着件白色的裘氅,美得清清淡淡,坐在其中某一个箱子上,像是什么小动物把自己也打包在行李里,一齐送到她面前来。
“你来见我...为什么要搬这么多东西来。”
吴清荷朝他走过去,靠近发现,柏乘的眼眶有圈淡淡的红,他似乎哭过一场。
柏乘静静地盯着她,倏尔温柔地笑了下,眼中有某种暗流涌动。
“你不是说,你想把我接到你身边照顾吗。”
他站起身,逐渐走近吴清荷,搂住她的脖子,侧头轻声告诉她。
“吴清荷,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时到底认不认真,但是...”
“这句话我听进去了,我替你办到了,因为办这件事,我撒了很多谎,费很大功夫,所以...你半点反悔的余地都没有。”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只是她的一个念想, 一句话,但就是会有人一跃而起,将果实摘下递到面前。
吴清荷眸中闪过丝讶异, 望一眼院子里堆在一处的箱子, 有些不大反应得过来, 柏乘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她什么话也没说,忽然就有些拿不准她心中在想什么。
“我来了,你不开心?”
他很直接地抛出一个问句,但在袖子底下却是缓缓牵住了吴清荷的手, 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和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吴清荷想问他是如何做到的,办成这件事是否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 但柏乘似乎只在乎她的这个回答,她一回答完毕,柏乘便径直拉着她朝前走。
“开心就够了,现在不该谈别的事情...院子里很冷,一直站在这会生病, 你应该不希望,我刚到你家就病怏怏地吐三天药吧。”
院子里有寒风吹过,身侧的人望向她时肩膀还忍不住颤了下, 清瘦的花禁不起风吹,这朵花自己心甘情愿落又孤注一掷地到她手里, 她不细心呵护, 那他就只有凋零这一种结局。
“阿羽,将府里没有差事的人都喊来, 将这些箱子妥善放好。”
万事都有主次之分,吴清荷明白他的意思,便侧头去寻自己的副将,阿羽正望着两人发呆,头一回反应慢了半拍,好半晌才赶紧点头:“是,遵命。”
院里开始忙活起来,吴清荷先行把柏乘牵到自己书房里,这里有暖炉,一踏入房间便可将屋外的寒意隔绝,柏乘这才能缓上一口气,苍白的脸颊渐渐透出丝血色来。
“先休息会吧,我刚刚便看你眼睛有些肿,像是没睡好。”
他眼眶下一直泛着淡淡的红,柏乘听她提起,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神情不自然地看看她,随后摇头:“不要紧,我只想先把我的东西妥善处理好。”
“将军,公子的杂物都已被放入库房,请问箱子里的账本该如何处理?”
吴清荷与柏乘对视一眼,柏乘忙了许久,如今有些累,靠着桌沿强撑着站好,见她转眸看过来,便小声提醒:“那些账本是我每天都要看的东西,你在平常哪里办公务,我就在哪看账本。”
“把公子的账本全部放进我的书房里,再给书房添一张桌子和卧榻。”
一群人应声进入书房内,把柏乘的账本一齐放到吴清荷的桌边,她自己的桌上有一堆没处理完的公务,折子堆叠在桌上一沓又一沓,如今又多了厚厚的账本依偎在旁。
杂乱无章中带着种莫名的和谐,外人眼里的杂乱无章,柏乘眼里的和谐。
下人们按照吴清荷的要求,动作迅速地从库房里挪了桌子与卧榻来,待一切都整理好,为首的下人才含笑问道:“将军,旁的行李都已处理好,只余下公子的贴身衣物,这些若是收在库房里,恐怕不妥,应该放在公子的寝室才对,不知将军打算将公子安排至哪一间卧房?”
安排他睡在哪里?
“我卧房边上的屋子是空的,把那间收拾好,将暖炉和熏药的香炉摆进去,公子之后就住在那里。”
很近很近的位置,只隔着一堵墙。
再次得到她的吩咐,下人们才缓缓退出去,临走时带上门,暖炉里烧得正旺,有种轻微的“滋滋”声,像是火星子在跳动,屋里甚是安静,安静到吴清荷可以听见柏乘的呼吸声。
无人的时候,疲惫的小鹿把头靠过来,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好了,现在一切都收拾好了,我有些话得问你,你如实回答我。”
吴清荷转过身把他扶起来,柏乘累到不想离开她的肩膀,但她神色认真,柏乘也只好点点头。
“你问就好,我会跟你说的。”
“你...是如何办到这件事的,就是指,搬到我府里这件事,你有付出什么代价,有什么损失吗。”
柏乘忍不住抿唇笑了下,抬眼看她眸中的关切,他觉得很受用。
如果这种目光可以一直落在他身上,他损失什么都会觉得值。
“我让李医师出面告知了我娘与河叔,让他们知道,如今我的身体非常差,差到应该好好休养的地步,而后我就和他们说,我想去京郊的庄子歇息一个月,今早就出发。”
他说话间凑近吴清荷,躺在她的怀里调整了会呼吸,之后就不肯再从她怀中出来。
“于是,今日天不亮,我便吩咐人收拾好东西,在娘眼皮子底下与河叔一道去了京郊,到那之后,我把所有的下人都换成了我自己的人,又借着生病不喜人在跟前的理由,放河叔回老家过节,他一直在我身边伺候,很少回家,所以他犹豫很久还是答应了。”
很波折,他是风尘仆仆赶到她身边来的,吴清荷听着忍不住叹口气,动作轻柔地把他环在自己的怀里。
“然后我就来了,我至少可以和你待一个月,之后该怎么做,我会想好办法的,我也不全算撒谎吧,医师说的话不假,我是该休息了,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好好休养生息。”
因为被她牢牢抱着,柏乘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但话语中有种疲惫后的满足,好似小鹿几经波折回到了自己的小窝里,于是安心倒下。
吴清荷伸手摸摸他的头发,看他的睫毛轻颤几下,像小蝴蝶的翅膀,语气格外的温柔:“辛苦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早上这么忙,有记得喝药吗。”
柏乘顿了下,很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那你在这坐一会,我去命人为你煎药,既然是到了我这,你就再也不能落下一顿药。”
屋外还是有寒风不时吹过廊下,但这样的冷对于在边塞待过的将士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吴清荷出了屋子,看见阿羽正站在门口,她走过去挥一挥手,阿羽才回过神来,摸摸脑袋轻声询问。
“将军,您真的打算现在就和柏公子...”
她说话时带着丝不确定,吴清荷侧眸看眼她脸上的担忧,随后点点头。
“他既然来了,我就一定会留下他。”
如今她也不放心再让别人照顾柏乘,他身上不止有旧疾,还有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她会想方设法医好他。
阿羽的眼神在吴清荷与书房间来回游移,旋即收起脸上的表情,正色道:“下官明白了,还请将军放心,府外一向都是重兵把守,府里也只有训练有素,签过死契的下人,将军府的口风最严,绝不让任何人有说闲话的可能。”
听见这样的保证,吴清荷倏尔笑了笑,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以示肯定,但阿羽还有不放心的地方,紧跟几步又道:“将军,那倘若这事被柏太傅知道...”
“那么我负全责,只要柏乘的身体可以好起来,我什么都不怕。”
入夜。
如今虽是过年,可对于朝廷重臣来说,是全然没有完全放松下来的可能,看着柏乘喝下晚上的药入睡后,宫中就又派来了几份折子,需要吴清荷连夜看完。
书房已经被下人洒扫过,冰冷冷的不宜再去,吴清荷就只好在自己的屋内处理公务,这回的公务依旧与胡人有关,据传,是胡人的使团内部闹了点小矛盾,有一小撮人开始强烈反对议和。
“胡人也真奇怪,一会议和,一会又反对议和,不过这也可以理解,这回闹事的人,是胡人中的一员大将,兰娜,她是皇族,家里四个姐妹,她是最小的,她的两个姐姐都死在您手里,所以她一直反对议和,现在闹了起来。”
阿羽在灯下与她解释,吴清荷安静地听了会,将折子翻过一页:“那就随时紧盯着她,看看她能翻出个什么新花样来。”
“是,遵命。”
阿羽在自己的簿册上记录下来,夜深人静,屋外只有狂风刮过时的呜咽声,吴清荷刚处理完一件公务,忽然听到隔壁的房间传来“扑通!”一声闷响。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吴清荷一顿,同阿羽对视一眼,随后将折子放下匆忙起身,外边是一片漆黑,她在黑暗中摸索到隔壁的门,轻叩两下。
“柏乘,你还好么?”
没有人回应她,她皱了下眉,整个人凑近门边,听到一阵一阵轻轻的抽泣声,若有似无如雾一样,从房间里的某一个角落传出来,是深夜里无端的委屈。
“...柏乘,我进来了。”
“嘎吱——”
话音刚落,吴清荷立刻推门而入,像是月光打破紧闭的房门落进屋子里,她踩着月光往里面走,就发觉那阵抽泣声离她越来越近。
但是好奇怪,她没看见柏乘,床上只有被褥,她环顾左右,良久才在床尾和墙的空隙中看见那个穿着单薄睡衣,背对着她肩膀不停颤抖的身影。
白日里还很好,到了晚上却又哭了,回忆起方才听到的那声闷响,吴清荷怀疑柏乘是做噩梦,将自己惊醒了。
“柏乘......”
她轻声喊他,缓步靠近,如同人类靠近受惊的动物,逐步走近时,她看见柏乘没有穿鞋,蜷缩在那小小一隅里瑟瑟发抖,缓缓转头看向她时,眼眶里的泪便不断往下落,他好像没认出吴清荷,又好像认出了反应不过来,紧抿住唇不敢多说话,惊慌中带着委屈。
“怎么了,和我说说。”吴清荷觉得心里泛酸,便也坐在地上,缓声问他。
柏乘不说话,小心地抬手在她面前挥两下,像是要扇去什么雾气,他发现自己挥完手,吴清荷也依旧坐在原地,才忍住自己的哭泣哑声问她:
“你是真的吴清荷么...”
“是的,我是真的吴清荷,若不信,你捏捏我的脸。”
吴清荷朝他那挪了两下,柏乘的动作迟钝,但还是徐徐抬手,小心地摸摸她脸蛋。
“是吴清荷...”
他喃喃自语,随后忽然又忍不住缩在角落里哭起来,眼泪像是月光的碎片砸落在地上,柏乘边哭边问她:“你会不会又不要我了...”
眼睛红通通的,哭起来时不像什么运筹帷幄,数一数二的大商人,还是从前那个黏在她身边,爱一天到晚“吴清荷吴清荷”叫唤的,脾气软软的少年。
吴清荷忍住自己的眼泪,对着角落里被噩梦吓得失魂落魄的少年张开手臂。
“不会不要你的,我就只要你。”
“到我这来,让我好好抱抱你。”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很温柔的吴清荷, 就这般蹲在那张开手臂,引诱在夜半受到惊吓的小动物。
黑漆漆的夜里,月光也是雾蒙蒙的, 柏乘轻声抽泣着看她一小会, 随即两只手触地, 缓缓从角落里钻出来, 还没等吴清荷反应过来,他便迅速往她怀里一钻,很执拗地环住她腰身,把头搭在吴清荷的肩上, 不停地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