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闷响,沈校尉直接跪在了地上,咬了满口的沙子。
“哈哈哈哈...”周遭响起笑声。
“好你个臭丫头!”比试刚开始,便这般狼狈,沈校尉有些恼怒,觉得她在羞辱人,爬起来直接与她过招,招招直击要害,吴清荷见招拆招,神色平静,半点不落下风。
“我的天,吴清荷不是挨了一夜的罚么,沈校尉这也打不过她?”
“刘将军私底下没少给她增加训练,那些副将出手,如今都不能比过吴清荷了。”
“这样厉害...她应该已然是刘将军选中的接班人了,以后还是别跟着沈校尉得罪她比较好,她是要当将军的人。”
士兵们的交谈让沈校尉愈发愤怒,老兵打不过一个嫩丫头,这哪里像话,可偏偏吴清荷半点影响也没受,找准她的漏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她手腕,利落地一转,旋身给她一个后空翻。
“砰!”
沈校尉摔得发懵,但吴清荷不放过她,继续扛起,再往前一摔“砰!”一下,紧接着蹲下,抬起手给她一拳。
“打得好!吴校尉!吴校尉!”张琴第一个鼓掌,大声呼喊,军中的比试,就是讲究把对方打到站不起来,吴清荷落下的拳头让她热血沸腾。
“你...”沈校尉咬牙切齿,刚抬头便被打趴下来,她再没有起来的力气,吴清荷才冷冷地捏住她领口,提醒她道:“以后不要再花小心思针对我,不然我会让你付出比今日更沉重的代价。”
“比试结束!”
见沈校尉没再站起来,副将高声喊一句,吴清荷一擦面上的汗,在众人震惊又敬佩的目光下朝圈外走去,一场搏斗结束,疲惫便逐渐涌上来,她今日需要好好休息。
沈校尉趴在地上,吐一口带血的唾沫,气得胸膛不停起伏,边上的人全都散开,去看即将离开的吴清荷,这时才有人小声喊她:“娘...太丢脸了,带着这个,再去打她,挫挫她锐气!”
说话的是沈校尉女儿,她女儿当年虽没有成为刘将军的学生,但也一同入营,跟在她身边。
见女儿开口,沈校尉低头,看看她递来的东西,冷笑一声。
“我不服,吴清荷,敢不敢再和我比试一局,三拳定胜负!”
沈校尉擦掉嘴上的血,阔步穿过人群,听到又有比试,大家乖乖站一圈,期待地往向二人,吴清荷皱眉扫过去,刚想拒绝,但她的掌风已然劈过来,吴清荷一躲,再用手肘一挡,忽而发觉手臂传来阵钝痛。
是和锐器相触的痛,她心中不悦,下意识看向沈校尉的手,发觉她手指上戴着五个指环,指环上皆有凸起的钝头,她收拳时,这指环便跟着藏在她掌心,她出拳时,指环落在吴清荷身上,周围的人根本瞧不出端倪。
“你真卑鄙,我不和你比。”
吴清荷皱眉,往后退时沉声骂她,却不想沈校尉毫无顾忌地再次出拳。
“我听闻宰相也辞官了,你个前宰相之女,老娘可不怕你!”
“砰!”
腹部一阵钝痛,疲惫感愈发浓重,下一刻,沈校尉往她右肩膀重重落下一拳。
血腥味顿时涌出喉间,吴清荷终于浮现出痛苦的神情,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眼前视线一黑。
“小女君!小女君!”
意识的最后,是张琴在呼喊她,吴清荷艰难地吸一口气,摇摇头,旋即彻底晕过去。
“内伤比外伤严重,赶紧让她出军营,回家养伤,军医可养不好她。”
“他爹的,都是那个姓沈的东西!”
“不仅如此,她右肩受重创,说不准射箭会受影响!”
军医和张琴的声音落入吴清荷耳中,紧接着便是有步辇来接她,她被摇摇晃晃地送走,而后就有人牵住她的手,好闻的药香味萦绕在侧。
很熟悉的香味,吴清荷在睡梦中下意识侧头靠过去,那只手就很温柔地顺从她,捧住她的脸,一动也不敢动。
“营里有人欺负咱们小女君,故意坑她...三倍的训练...比试后还提出再比三拳...落在肩膀上...受大影响。”
张琴一直跟在她身边,好像不停地在朝人解释什么,牵住吴清荷的人低声问道:“伤害她的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是柏乘的声音,但他语调低沉,是吴清荷从未见识过的一面。
“不好说,是比试里受的伤,更何况两人现在都是校尉,按照军规,可能也就挨十几军棍。”
之后便再没有交谈的声音,周围一片安静,但那种好闻的药香还一直萦绕在侧,吴清荷的睡梦中又出现了小鹿,目光温柔又带着心疼,轻舔舐过她的脸颊,窝在她的身侧缩成一团,不肯离开她半步。
拂晓,光洒落在她面颊上,吴清荷缓慢睁开眼,抬眸看见自己房间的房梁。
她回家了,这里一片安宁,院子外的下人还在忙碌,廊下应该是有人在熬药,药液沸腾时咕嘟咕嘟的声音,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床侧一阵窸窣声,像是有人坐起来,披上衣服,伸出手摸上她的脸颊,动作轻柔。
吴清荷转眸,看见纤细的手腕,视线上移,便看见柏乘披着头发,眼眶泛红,坐在她身侧,朝她扬起嘴角。
“清荷...你醒啦,有没有好一些?”
他声音有点哑,但和她说话时,还尽量保持着云朵般的柔软,吴清荷沉默着点点头,昨日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入脑中。
一场很卑鄙的比试,她觉得肩膀有挥之不去的痛,便抬手摸了下肩膀,这个动作径直落在柏乘眼里,让他眸色变得更加幽深。
“柏公子,药熬好了。”
廊里的下人出声提醒,柏乘转头:“知道了,我现在便来取。”他起身离开,吴清荷才发现床沿边还有一个枕头。
枕头上有凹陷下去的皱褶,柏乘应该是躺在她床沿边陪着她的,也不知待了多久。
吴清荷轻叹口气,转回身闭上眼,柏乘小心端着一碗药进来,盛起药液轻轻吹气,随后像哄小孩一样哄她。
“清荷,喝药了,我来喂你好不好。”
其实吴清荷已然痛到多动一下都费劲,但既是柏乘喂她喝药,她也不多拒绝,蹙眉忍着痛起身,非常艰难地抿一口药。
柏乘看她额前逐渐渗出的细密汗珠,嘴角连一点笑容都露不出来,凝视她的脸庞,缓缓再盛一勺药给她。
每一口药,都会让吴清荷感受到身体的疼痛,她想独自忍下,但是喝到一半,柏乘却不喂了,放下药盏沉默着看向她,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眶里的泪却不断滴落。
“...怎么了?我什么都没做。”
吴清荷有些懵,柏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片刻后道:“我在你娘和你爹面前承诺过,会替她们好好照顾你,可是还没有两天,你就伤成这个样子了。”
他说话间眼泪掉得更多,泪珠啪嗒啪嗒往下落,吴清荷立刻伸手去擦他的泪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怎么能不放在心里...吴清荷,看见你这个样子,我也好痛啊...痛得呼吸不过来。”
柏乘勉强扬唇,眉眼弯弯,可是眼里的泪没有一刻停过,他抓住吴清荷摸他脸的手,缱绻地摩挲过,而后将那只手往下带...直带到他的心头,他撩开衣衫的一角,让吴清荷的手落在他心头温热的肌肤上。
“这里好痛,清荷...”
他轻声呢喃,眼神晦暗不明,歪着头看她时无辜又委屈,可柔软的语气里又隐隐有哪里有些不对劲,吴清荷说不上来,只能琢磨着在他喊痛的时候用指腹轻抚过他心头那片肌肤。
肌肤下的那颗心砰砰直跳,想要穿透皮肤落在她手上。
柏乘轻颤了两下肩膀,似乎被她拿捏住最敏感无害的地方,胸膛起伏几下,看向她的目光是宠溺与满足,还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现在...还疼吗?”吴清荷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以试探的语气问他,柏乘睫毛扑闪,面上带着浅浅的粉。
只要她还会被伤害,他就会疼,不过柏乘没把这话说出来,而是摇摇头:“不疼了,你再躺下睡一觉吧。”
吴清荷注视他一会,把他眼角最后一点泪擦干,才徐徐躺下,疼痛袭来,她才再度闭眼,柏乘也躺在她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腰。
“清荷,快点好起来,你之后的仕途肯定很平坦,你不会再有敌人了。”
“...哪有那么好的事。”她小声嘟囔一句,没有把这话当真,柏乘轻声笑了下,凑上前亲吻她脸颊。
当然会有,最爱你的人一定会不惜一切,让这好事发生。
夏日,炎炎夏日,吴清荷在这个时节大病一场,入睡后便高烧一日一夜,但高烧过后,她再转醒,便觉得身上虽乏力,疼痛却少了大半,转醒便可下地走路。
她再醒过来,柏乘就像她的小拐杖一样乖乖黏着她,他脸颊热得泛红,如同成熟的桃子般诱人,整个人一改几日前的阴郁,笑得格外甜,还不时哼起歌谣。
“怎么这么开心?”吴清荷忍不住捏他脸,柏乘笑着站定,朝她眨眨眼睛。
“因为你身体在康复,所以我开心。”
他很简单地解释一句,解释完便垂眸一笑,拉着她去树下乘凉,可他似乎总在等待着什么,和她一道坐下后,眼睛会不时向院外瞥一眼。
吴清荷会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正是好奇的时候,张琴满头大汗地出现在门外。
“小女君,有件事你万万想不到!”
“沈校尉她出事了,快去河边看看!”
护城河边乌泱泱站了一堆人,吴清荷下了马车,走到河边的拱桥上,看着百姓们指着河里议论纷纷,而河中正有条小船,船上站着士兵,拿网打捞着些什么,不多时打捞出一具尸体来。
从那模样,吴清荷可以依稀看出是沈校尉,在水中泡了太久,让她的面目看着有些可怕,吴清荷皱了下眉,发觉柏乘也跟在她身后,向前两步,有些好奇地朝那看去。
“没什么可看的,不要看了。”吴清荷怕吓到他,伸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柏乘愣怔片刻,倏尔抿唇笑了下。
“清荷,不用这样的,其实....”
他说到这,忽而又考量到什么,没有把话说完,吴清荷转眸看向他:“其实什么?”
其实人是他安排杀的,不过,这和他平常留给吴清荷的印象不太一样吧,他和她坦白,会不会不太好呢。
她会不会不喜欢杀过人的男孩子,这个他还从没问过呢,他一直很清楚吴清荷喜欢他身上什么样的特质,她喜欢他的温柔可爱,她好像不喜欢很阴暗的人。
虽然做了坏事,但是小鹿不坏,小鹿只是很爱你罢了,你不可以因为这个不爱小鹿哦。
“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不用担心我的。”
柏乘有胆量杀人,却没胆量在她面前多辩解,只拿开她的手,看向那具尸体,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眼神忽然有些怯怯的,将软软的脸颊搭在她的肩上,低声说道:“那个死掉的人,我听琴姐说,是你的死对头,对吗?”
吴清荷看向他,颔首道:“没错。”
“那...”柏乘有些害羞地垂眼,眸中闪过很奇异的光彩,语气温柔到不可思议,好像说的是句情话。
“她现在死掉了,你...会开心吗?”
十七岁的柏乘和十三岁一样,只在乎一件事情,那就是吴清荷开不开心,只不过做的事情从陪她玩耍,为她绣香囊,变成了陪她接吻,为她杀人。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她对我做了很卑鄙的事, 我觉得她该死,但是也谈不上多开心,有人在护城河里溺毙而亡, 可见京城的防护还有很大漏洞, 这原是兵部的差事, 师母一离京, 大家就都疏忽了。”
吴清荷侧头与他对视,眼眸中没有过浓的情绪,就像平静清澈的河水潺潺流动,自桥下涌过。
柏乘眨眨眼, 如同观察人类的小动物般注视她的每一个动作和细微表情,明白她在说真话,倏尔抿唇一笑,眉眼弯弯。
“这姓沈的也忒倒霉。”张琴和桥下的人群问了个清楚, 复杂地叹口气走近,吴清荷见她大约已了解清楚事情全貌,方开口问她。
“琴姐,你打听到些什么了。”
“说来也是好笑,昨夜有做生意的老板宴请几位将领, 要好吃好喝招待她们,说是想顺带交个朋友,刘将军在的时候, 这种事肯定无人敢应,但如今她老人家远在边陲, 最近的训练又格外辛苦, 因此有好几位都应下这邀请去赴宴,其中就有这沈校尉。”
“谁知酒饱饭足, 大家兴尽而返,在路上走到一半,她说要寻茅厕,下马车后就再没回来过,夜里又一片漆黑,有路人经过时听到扑通水声,今日便派人来打捞,谁能想她还真是溺水了,大家都安然无恙,偏偏她有去无回。”
张琴说得绘声绘色,片刻后吴清荷若有所思地向桥底望去,看见沈校尉的女儿也跟了来,在桥底嚎啕大哭。
“女君,小公子的家里人来接他了。”
现场乱哄哄一片,吴清荷顺着下人的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柏府的河叔正站在不远处,神情有些严肃,但与她对视时,还是勉强给出一个笑容。
“...清荷,我也看见河叔了,我回家啦,你身体刚刚好,不要在这里待太久,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