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她...她恢复的可还好, 如今能握弓射箭么?”
校尉们还担心着吴清荷,递交簿册时压低声音问了句。
“有人悉心照顾将军, 她恢复的还不错。”
阿羽翻过簿册时,同她们交代一句,但对吴清荷是否还能握弓射箭避而不谈,大家只得面面相觑,忧心忡忡地散开。
一刻钟后,圣上的仪仗终于出现在军营门前,副将们见状,转头即刻吩咐下去:“快做好准备,晨训将要开始!”
“陛下到——!”
“胡族议和团到—!”
圣上在宫人与文武百官的簇拥下走入军营内,登上用来眺望远处的高台,胡人贵族们随同在侧,兰娜因伤缺席,为首的是胡族左贤王,她看起来随和恭谦,似乎比她妹妹和善,但朝廷官员们清楚,若没有她做主,胡人们不可能拖延签订契约的时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士兵们一齐行礼,声音震彻马场。
“众将士平身。”圣上对众人抬手,而后又转头含笑看向左贤王。
“自边塞归来后,吴将军根据军队打仗时的不足与劣势制定了更为严谨的训练计划,将士们根据她的要求苦练小半年,如今卓有成效,想来当日打马球时,你们便能瞧出来一二。”
当日打马球,胡人全盘皆输,圣上提起此事,就是要让左贤王明白如今两军实力的悬殊,但左贤王并没有为难,而是垂头行礼。
“贵国如今兵力强盛,这让在下佩服,多谢陛下给予我们观赏的机会,在下回去定会告知可汗,加强我军的训练,只不过...强盛的兵力要配上优秀的将领,才会在沙场上发挥全部用处。”
左贤王话锋一转,抬起头时面上的笑容依然谦和:“我们没有如吴将军那般的将才,那样的人百年难出一个,可我们也算后继有人,我的妹妹兰娜尚年轻,假以时日不容小觑,胡人中的年轻将士也不少,日后都能独当一面。”
“我军又怎么不算后继有人呢,吴将军的两位副将由她亲自训练,来日可堪大用,底下一众校尉都由她选拔上来,只要给这些孩子们成长的时间,她们都会成为大将。”
圣上蹙眉回应一句,听罢,左贤王笑着叹口气。
“或许吧,但前辈太过耀眼,任谁都是黯然失色,可惜今日见不到吴将军,她是因我妹妹的汗血马而受伤,我们送礼上门谢罪,将军是闭门谢客,她情况如何,来日还能骑马射箭么,在下只希望她快好起来,不然,我们该愧疚一辈子了。”
左贤王说话时瞧着是分外痛心的模样,可她的伪善被文武百官看在眼里,所有人都不甚开心,圣上移开视线,对底下的副将道:“开始训练吧。”
“是!”
“晨训开始—!”
盔甲相摩擦的声音发出,一众士兵开始晨训时的一招一式,她们的动作一丝不苟,左贤王对这些不甚在意,宫人们为官员与圣上端上点心与茶水,她便侧身取过茶盏,慢条斯理地品一口茶。
没有吴清荷的晨训,胡人并不爱看,她们的杀星一旦陨落,那胡族就不用再谨小慎微,而是推翻之前的议和条件,重新谈一回,获得更多利益。
只要她们的杀星吴清荷,光芒再不似从前耀眼,她们不受制于她,就再也....
“嗖——!”一声,一道黑影迅速略过,它的速度太快,快到所有人都不能看清它,亦不能阻止它飞跃而过,左贤王正侧身捧着茶盏不动,谁知眨眼的功夫,便听见声巨响。
“砰!”
手中的茶盏应声化为无数碎片,茶水泼溅出来,落得左贤王满身是茶叶,她慌忙后退一步,垂头看一眼此刻牢牢插在地上的一支箭,此刻也顾不上什么温文尔雅,又惊又恼地环顾四周,皱眉冷声道:“是什么人!”
这一箭引起不小骚动,胡人一片混乱,而后却听远方传来阵马蹄奔过的声音。
“吁——!”
高亢的马鸣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连晨训的士兵们都停下动作,看台上一众官员起身,看着身穿盔甲的吴清荷嘴角噙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在万众瞩目下勒住缰绳,马蹄悬空踢踏两下,她以最意气风发的姿态停在大家面前。
“观看晨训的时候走神,左贤王,这不是个好习惯,我们的陛下正站在这里,若胡族可汗在你面前,你不敢这般掉以轻心吧。”
吴清荷翻身下马,动作利索,抬眸波澜不惊地同左贤王寒暄一句,意识到那支箭是由她自远方射出的,左贤王后背一寒,皱眉打量她,默默不语。
“吴将军回来了!”
“那一箭是她射出的!”
“不愧是吴将军!”
看台上议论纷纷,吴清荷在一片嘈杂中走到圣上面前,躬身行礼:“臣今日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光,她容貌散发着光彩,长发束起随风飘扬,纵使是躬身,举手投足间也是大将风范,让人移不开眼。
“你何罪之有,爱卿快起身。”
圣上欣喜地扶她起身,随即拍一拍吴清荷肩膀:“来了就好,快去带领士兵们晨训吧,让胡族的诸位在签订契约前饱个眼福。”
“是。”
提起签订契约,胡族众人再不敢多言语些什么,吴清荷离开看台走至马场,士兵们看见她,皆是激动不已。
“将军回来了,她的伤好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晨训继续。”吴清荷扫视一圈,而后朗声道:“让我看看,在我养伤的这一月,你们都进步了多少。”
她的话让所有人士气高昂。
“是!谨遵将军命令!”
士兵们的喊声震彻四方,化为一股足以威慑所有敌人的力量,涌过每一个观看者的心头。
晨训一结束,左贤王便领着胡人贵族们匆匆离开,临走前却还是和圣上定下日期,约好明日就正式签订契约,她们一签完就要离京,说什么都不肯再多留几日。
签订契约的时间一定,所有人心中的大石头都可安稳落地,吴清荷陪驾在侧,送圣上离开军营,陛下正是笑得开怀,不时与她谈天。
“吴将军的伤可好透了?那日你昏迷不醒,当真是吓人。”
“多谢陛下关心,臣身体已无大碍,再不会影响公务。”
吴清荷边走边行礼回应她,圣上颔首道:“康复了就好,你是一军主帅,是朕的左膀右臂,倘若你真出了什么事,那便是朝廷巨大的损失,你日后可千万要小心保护好自己,再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不过...”还不等吴清荷说话,圣上突然又话锋一转,回头笑着看她:“朕理解你当日为何会冲出去,挡在那匹马面前,朕已听人说过,你救下了太傅家体弱貌美的小公子,那小公子这些时日形影不离地照顾你,数日前,你给他送了婚书,他接下了,你们下个月便要成婚。”
两家订婚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吴清荷一听圣上提起柏乘,眼中便浮现出温柔的色彩,低声道:“臣正要上奏折向您禀报此事。”
“柏太傅早就同朕禀报过,她说是不大情愿嫁儿子,但嘴角笑得都要翘起来了,生死攸关之际,你敢舍身救自己夫郎,柏太傅的儿子当真幸运,有这样一位好妻主。”
圣上也满意这桩婚事,她似是想起什么,忽然扑哧一声笑,而后看向吴清荷道:“过年时,朕曾给你张罗过婚事,那时你一口回绝,说自己有心上人,你的心上人就是这柏小公子吧。”
如今婚事在即,吴清荷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扬唇徐徐点头:“正是他,他已经等臣很久了,能娶到他做夫郎,亦是臣的幸事。”
“原来早早就情深似海了,好,朕也等你们大婚,分得杯喜酒来尝尝!”
一众官员簇拥着圣上回宫,吴清荷一人在原地行礼,目送的着马车越行越远,待到圣上的队伍看不见踪迹,吴清荷才转回身走入军营内。
军营内一切还是照旧,只不过将士们更热情了些,老远看见她都要行礼,吴清荷一一回应,随后回到军帐中,她伤口痊愈,今日便该回归兵部尚书一职,把公务都处理掉。
虽说圣上免去了她养伤时的所有公务,但兵部主要由她负责,有许多事是没法分给旁人做的,因此她一入帐中,就能看见堆成小山似的折子,这些折子被副将们排列好,高高堆在空中,几乎就摇摇欲坠。
吴清荷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旋即坐进折子中,缓缓批阅起来。
琐碎繁多的差事,只要稍不留神便会让人晕头转向,吴清荷时刻都得集中注意力,阿羽在她身侧记录着这些公务,见她面上稍显出一丝疲惫,便出声建议道:“将军,可需要我沏一盏浓茶,帮您提提神?”
“好,麻烦你了。”
她头也不抬地应下这个建议,阿羽放下簿册转身离开,不多时,便有个士兵垂头捧一盏热茶进帐,瓷白的茶盏被小心放在她身侧,士兵的衣服下是一双骨节分明,肌肤白皙的手,指尖透着淡淡血色,像浸染了茶盏的温度。
吴清荷无所谓是谁送的茶,目不转睛地盯着折子看,伸手拿起茶盏,低头抿一口热茶,送茶的士兵一直没走,反而是朝前走了两步,像小动物般伸手轻轻拽一拽她的衣袖,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吴清荷眨了下眼,意识到些什么,她嘴角抿起丝笑,下一刻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翻过一页桌前的折子。
“若没有需要汇报的公务,你就可以出去了。”
她装作平日里正经严肃的样子,头也不抬地和这个“士兵”说话,片刻后,身侧传来轻轻一声“嗯...有要汇报的公务。”
身侧的人缓缓蹲下,身子伏在桌前,歪头小心观察她的侧颜,含笑轻声告诉她:“回禀将军,你夫郎想你了,想见你,你见不见呀?”
“不见,出去吧。”
吴清荷已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但还是有意要逗一逗柏乘,柏乘脸上的笑一收,不满地嘟囔句:“亏我还想你想得睡不着,你下个月去娶公务吧,别娶我了。”
话毕,他轻哼一声就要走,吴清荷眼见着又要哄不好了,便赶紧伸手牵住他,将他拉回身侧,而后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把他固定在自己面前。
柏乘倚靠着她站定,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垂眸粲然一笑,轻声问她:“想不想我?”
大户人家的婚事总要做充分准备,新婚妻夫要每日在自己家中沐浴诵经,于祠堂祭拜先祖,柏太傅也想最后再陪儿子待段时间,因此把他接回了家,两人已有好几天没见上面。
“想你,如果今天你没来,我夜里就要爬墙找你去了。”吴清荷抱紧他,同他坦白自己的思念。
几日不见,但柏乘也有好好照顾自己,他面容像朵淡色的山茶花,睫毛落下的阴影轻轻浅浅,美丽的让人连触碰都要小心翼翼,由于他太过清瘦,士兵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吴清荷隔着布料摩挲他的腰,好奇地问句:“你从哪借的衣服?”
“我找阿羽和阿悦借的,今天是你受伤后第一回 处理公务,我听你和我提起过,因此有些担心,所以一早就偷跑来了,可是刚好陛下亲临,家眷不允进来,阿悦她们就让我扮成士兵入营,让我能在远处看你。”
柏乘搂着她不肯放,抱了好一会才发出声满足的叹息声,旋即小声呢喃:“河叔监督着我每日沐浴诵经,之后还要去祠堂里跪拜上香,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这些事压在身上,还多日见不到你,这样的日子又闷又无聊。”
矜贵得体的公子只是一个表面,他就是只灵动的鹿,喜欢追随着爱人到处走,到处跑,吴清荷听到他的抱怨,低头轻笑了声,随后抬眸看他:“今日你既在我面前,就不用过得又闷又无聊,说说看,想让我陪你做些什么解解闷。”
听见她的话,柏乘眸子一亮,下一瞬又怏怏看眼桌上的折子,有些失落地摇摇头:“算了,你好好处理公务吧,我坐在你旁边就够。”
“不要管公务,你是我夫郎,我以你为重,你只需告诉我想做些什么,剩下的我来解决就够。”
吴清荷抬手挡住他看折子的视线,柏乘听她提到“以他为重”,面颊不仅浮起一抹浅粉,翘起唇角笑了会,随后才道:“现在是春天呢,今日阳光好,我想和你去放纸鸢...可以吗?”
真是简单又孩子气的要求,吴清荷扑哧一声笑,毫不犹豫点点头。
片刻后,“吁——”一声长鸣,一匹马飞奔出营,吴清荷一手勒住缰绳,另一手环抱住柏乘,马背上的风呼啸而过,柏乘却丝毫不害怕,安心地搂住吴清荷,注视着她的眼神温柔而缱绻,不多时就光明正大地倾身,蜻蜓点水般亲她唇畔和鼻尖。
吴清荷又像是回到年少一般,载着最漂亮的小公子奔过大街小巷,经过小商贩时停下买了只纸鸢,随后就一路朝前,直到京郊空旷田野才停下来。
春日的京郊果然美丽,金灿灿的油菜花覆盖大片田野,小蝴蝶在花丛里扑闪翅膀,阳光晒得柏乘脸颊泛着浅浅的红,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吴清荷亲了亲他脸颊,旋即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抱着他下了马。
“这里风大,还空旷,在这里放纸鸢,纸鸢一定飞得很高。”
吴清荷伸手指过整片山谷,气势像是指挥千军万马似的,但她身后只有一个笑容灿烂的公子,和一只普普通通的纸鸢。
她转身从柏乘手里拿过纸鸢,同他道:“还是老样子,我把纸鸢放到天上去,等它飞得稳了,你再拿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