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迟默问他:“老师,我有错吗?”
老罗:“不是说你错了,就是这件事情它没必要闹这么大。”
闻迟默轻轻一勾嘴角:“是我有错吧,错在我身有残疾。”
办公室不大,每个人都听见了这句。
“所以他才会手滑。”他看向那人,“今天是他,明天就会是别人。”
“而他们只需要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就可以掩盖所有过错,粉饰太平。”
“就算他们是故意针对。”
“那下一次受伤的会是谁?是我,还是那些靠近我,哪怕只是凑巧站在我身边的人?”
说着,他走到八班班主任面前,迎着那厌弃的眸光,淡淡开口——
“那么老师,错的究竟是他,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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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言一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董璐扯了两张纸巾给她,她那时还没反应过来,眼睛一眨,才发现自己原来哭了。
她攥着自己的心口,微微躬下身去。她太疼了,这种痛楚就仿佛十年前,那一把把扎心的刀子化作锋利的回旋镖,在十年后的今天,将她击溃。
她抹掉眼泪,想表现得洒脱一点。
可她的唇角颤抖着,笑得比哭更难看,用力咬着唇,硬忍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头一埋,哭得整个背脊都在颤。
她当时不懂得闻迟默的坚持,毕竟最后这件事的结局他们也并不算嬴。
可当她站在第三者的视角、以更成熟的心态去看自己的回忆时,她才恍然明白,闻迟默根本就不是为了他自己。
但有什么用呢?迟了十年的理解与感动,不过是比草还轻贱罢了。
“董璐,我好难受……”姜言一捶着闷痛的心口。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董璐被她哭得心疼死了,她从来没见过姜言一这么梨花带雨的模样,何况姜言一脸上还带着淤青,越看越可怜。
可她也明白,现在的姜言一需要这样痛痛快快哭一场,才能把憋在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
否则她会困住她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姜言一才逐渐平复下来。
偏偏这个时候,艾黎上完课回来,看到姜言一一副凄凄惨惨的样子,落井下石道:“哟,姜老师这是被霸总抛弃了呢?”
姜言一刚止住的哭,又停不住了。吓得艾黎有点手足无措,“干、干嘛呀!我就这么一说,你、你别碰瓷啊!”
姜言一打起哭噎,擦眼泪鼻涕的纸巾没一会儿便堆成了小山。
艾黎被她哭得头疼:“好了好了!我错了行吗!我撤回我刚才的话。”
“我祝你和霸总百年好合,行吧了?!”
结果姜言一哭得更凶了。
艾黎:“……”
董璐扶额:“艾老师,你要不然今天先别说话了?”
艾黎无语地拿着教案,踩着她的高跟鞋躲到隔壁办公室去了。
姜言一哭了那么一场,心里舒畅了不少,但那种细碎的疼痛依旧留在血液里,融进骨骼里。
她打了车,去了陈婉语那儿。
陈婉语被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弄的?眼睛怎么又哭肿了呢?”
姜言一抱住陈婉语,哽咽着喊了一声:“妈……”
晚上陈婉语做了一桌子姜言一爱吃的东西,可姜言一始终提不起精神。
陈婉语没多问,猜她是感情出了问题,只喊她好好休息。
大抵是在母亲身边,空落的心有了落脚处,这一夜姜言一没有失眠。可悲伤的种子仿佛在身体里发了芽,将她拉入梦中,拉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升旗仪式。
八班的最终被记了一次大过,不仅是因为砸球事件,而是之前多次警告累计起来才下了那么一张处分单。
升旗仪式上,那人带着检讨书吊儿郎当地站在话筒前,扬着调子开始念——
“我对于自己这次的暴力行为感到非常抱歉,在这里,我要向5班的闻迟默同学道歉。”
“对不起,闻同学,我不该戴着有色眼镜对待残障生。不该因为你的残疾,而轻视你,误解你,欺负你,做出如此鲁莽举动。我在这里深刻反省自己的过错。以后我也不会再称呼你为聋哑人,那是不礼貌的,我在这里向你真诚道歉。”
“我希望大家不要学习我这种行为,一定要关心关爱残障生,不要因为他们的残疾而将他们视作异类。”
“他们作为弱势群体,无法摆脱身体上的残疾与缺陷,但还是努力融入我们,进入普通高校学习。我们更应该帮助他们,团结友爱。”
天际滚过闷雷,黑云沉甸甸地压在边际。
姜言一觉得闷,像是被湿润的棉花堵住呼吸,教她喘不上气。
她抬手揉了揉心口,才发现原来是那里在疼。
台上的人还在念,张口闭口不是“残障”就是“残疾”,嘴角的笑容刺眼又卑劣。
他不是在念检讨,他是在诛心,是以这样的方式报复闻迟默,在全校面前赤裸裸地揭开闻迟默的伤疤,要他难堪。
姜言一难受地捂住耳朵,望向天际,祈求着——快点下雨吧,让雨点砸下来,结束这一场凌迟。
可是天不帮忙,那场雨迟迟未下。即便她的心里已经潮湿一片。
回到班级,姜言一本能地去寻闻迟默。
那人依旧是平日那副冷淡模样。
姜言一小声喊他,他隔了那么几秒,才从口袋里掏出助听器戴上。
他问:“怎么?”
姜言一难看地抿了个笑,摇头说没事。
他没听见,没听见就好。她想。
所以直到现在姜言一也不知道,闻迟默其实听见了,一字一句,听得明明白白。
他本不在意,那些话虽然刺耳,却伤不到他。
他早已习惯这些,也早就预判到了今次。他当初的坚持,不过是因为她受了伤。他可以承受旁人的讥笑与嘲讽,可以被旁人当人异类围观,但绝不愿就此作罢。
可当他瞥见她捂着耳,一副听不下去要哭的模样,他有一瞬的后悔。
她望过来的眼神是那样悲伤,像一把钝刀切入他的心脏。
于是摘下助听器,放进口袋,假装听不清。
没办法,姜言一太爱哭了,眼泪很多,一哭就止不住。
女孩子的眼泪是珍珠,昂贵又滚烫。对他而言,姜言一的眼泪,还是他还不起的债。
所以他不想看她哭。
更不想她因为他哭。
第30章
(30)
姜言一额头上的包隔了一周才慢慢消下去, 但出现了一件更加令她头疼的事——有人写了封情书给她。
更狗血的是,那个人还塞错了位置,塞到了闻迟默的桌兜里, 这就很尴尬。
非常的尴尬,尤其是从闻迟默手中接过情书,正兴奋的时候, 冷不防听到闻迟默说:“你的。塞错了。”一下就让她一个心裂成两瓣。
白乐了。
那封情书出自1班的某位,没有具体署名, 内容也很简单, 真情实感地表达了对姜言一的爱慕之情,觉得她阳光开朗, 大方漂亮, 总之就是集所有的美好予一身, 令他心动。
这份感情他已经藏在心里藏了两年, 现在终于想要鼓起勇气为自己争取。
希望姜言一能够给他一个机会,今天放学,他会在校门口等她。
姜言一看得牙疼, 涨红着一张脸问闻迟默:“你……看了?”
闻迟默虽然没表情,却是撇开眼。
姜言一:“……”被自己喜欢的人看到别人给她写的情书,这是天要亡她?
比这更悲的是——她发现闻迟默好像完全不在意!!!
这不就变相说明, 闻迟默不喜欢她吗??
心里的小人将手里的情书撕了个稀巴烂,悲伤地朝天一扬,45度仰面流下悲伤的泪。
呜呜呜,在这件事情上, 她和1班那个都是输家。
要是她追不上闻迟默, 这封情书至少要负一半的责!姜言一恨恨将情书塞进书包里,打算回家焚毁!
为了避开1班那位, 姜言一特地晚了一个小时才走。
闻迟默大抵是又头疼了,从最后一节晚自习开始便一直趴着在睡觉。通常这种时候他会把助听器摘掉,所以姜言一跟他说再见,他也不会有回音。
姜言一知道,但不在乎。
让姜言一没想到的是,1班那人在校门口等不到她,直接将她堵在了教室门口。
“姜、姜同学,”那人气喘吁吁,脸颊被冷风吹得泛起两坨红晕,“我等不到你,所以上来找你。”
姜言一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跟他隔开距离,“有事吗?”
“我的情书,你看了吗?”
“看了。”
那人眼底闪了闪,“那你有没有想跟我说的?”
姜言一:“……?”这人是有多迟钝?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能明白吧?
“你是不喜欢我吗?”
“……”姜言一戴上痛哭面具,“这位同学,我甚至不认识你,何来的喜欢啊?”
“没关系的,喜欢是可以培养的。我们慢慢来好了,从现在开始认识也不晚,我叫……”
“停。”姜言一比了个暂停,“不好意思,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姜同学,”那人拦着她的去路,“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下。”
“?”这是多自说自话?
“不会耽误学习的。”那人道,“我还可以帮助你,给你补课。我看了,这次月考的排名你在36,我的成绩稳定在前15,我有自信自己可以帮助你,只要你努努力,我们可以考同一所大学。”
“……”姜言一咬牙,她可真是谢谢他了!谈个恋爱还要补课。
她耐着性子,“这位同学,你说的,我没有兴趣。能不能麻烦你让让?”
那人不依不饶,“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看的,你看我长得也不难看,配你很合适。”
“学习上也能帮你。”
“你跟我试试吧,反正你没有喜欢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普信男吗?姜言一冷冷一笑,“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
“姜同学,你不能为了拒绝我而撒谎。”
姜言一翻了个大白眼,一字一句,“那我正儿八经地告诉你一声,我有喜欢的人。”
“是谁?”
“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谁啊?”
那人一推眼镜,“果然是骗我的。没关系姜同学,虽然你爱说谎,但这不会削减我对你的喜欢。”
“我会原谅你的。”
“你下次不要再找这种借口骗我就可以了。我很宽容。”
救命啊!!!姜言一受不了了,她偏过身,往班里一指,“喏,我喜欢的人。指给你看过了,行了吧?”
那人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那不是你们班的聋子吗?姜言一同学,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过分?你这是在侮辱我!”
姜言一冷下脸,平日里那双可可爱爱的圆眼眯起,不屑地哼笑一声,“是挺侮辱人的,我居然拿你跟他比。”
那人正要点头,听姜言一又道:“你有什么资格跟他比?”
“你刚说你年级前多少来着?15?那不好意思了,他年级第7。高二期末,他英语听力交白卷,年级第11,好像比你厉害点。你说呢?”
“哦,我忘了,你的优点是盲目自信,是不是比你优秀的人,你都选择性屏蔽呐?”
那人攥着拳头,被姜言一羞辱得浑身发抖,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姜言一。
阴沉、隐隐透出偏执。
姜言一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害怕,但她梗着脖子,不露半分怯。
她从书包里翻找出那封已经皱皱巴巴的情书,扔还给那人,“能让开了吗?”
那人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他往前重重的踏出一步,又顿住,不甘心地吊起眼睛,盯了那么两秒,而后屈辱地转身走了。
姜言一呼出一口气,想往后靠在门框上缓后气,却撞进了某人的胸膛。
她心跳一滞,尴尬地后仰脑袋,果然看见闻迟默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他降下冷眼瞧她,半晌,两条锋利的唇线崩开,道出一句:“准备靠多久?”
姜言一唰地站直,耳廓攀上一抹淡粉。
等闻迟默掠过她,她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闻迟默什么时候醒的??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的???刚才她说的话,闻迟默听见了多少???
她是不介意告诉闻迟默她喜欢他的,但要表白多少得讲个天时地利人和吧?
现在是什么?
这算什么啊!!!呜呜呜呜,这分明就是社死啊!她才不要!
姜言一撒丫子追上去,崩溃喊道:“闻迟默,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但那天她死活没追上闻迟默。
姜言一失眠了一夜,第二天眼下带青地坐到教室里,盘算着等闻迟默来一定要问个清楚,讲个明白。
结果人来了,她却开不了口了。
怎么想怎么羞耻,嘴张了半天,卡不出一个音节,反被闻迟默那双黑沉的眸子,盯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她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冲闻迟默傻笑,“没事没事。”说完转回身子立马将头埋进了臂弯——唔……太丢人了!
她问不出口啊!
还是假装无事发生吧!
她若是身后长了眼睛,便会看见闻迟默嘴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