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迟默,你送我去车站好不好?我害怕。”
其实不用她说,他也会这么做。他放心不下。
只是他不善表达,面对姜言一的期待,哑了半天,也不过是生硬地点了下脑袋。
在这一刻,他竟然觉得自己还不如哑巴了。
这样就不会翻遍自己贫瘠的词库,除了“别怕,别哭”,就挖不出第三句能安抚姜言一的话。
憋了半路,等走出巷子,他才瘫着脸对姜言一挤出一句不那么像安慰的安慰来。
他说:“安心。我在。”
第32章
(32)
躲进车站的遮雨棚, 两人都湿了大半。
姜言一拿出纸巾递过去,闻迟默却将纸巾摁在了她的手背。
她有点美,也有点疼。
“对了!”姜言一一惊一乍地抓住闻迟默, 紧张地问,“你今天打了他,吃处分的话怎么办?”
闻迟默懒得回答她的问题, 垂眸继续替她处理伤口,只是血迹已经凝固, 清理起来很是麻烦。
“别弄了, ”姜言一自己都没耐心,“不碍事的。”
但闻迟默没听见。
姜言一拍拍他, 大着胆子问, “闻迟默, 这个距离, 你听不见我说话?”
不应该,她记得闻迟默左耳是不戴助听器的,理论上左耳的残余听力应该能够支撑近距离的交流?
闻迟默指了指遮雨棚,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上面。
“太吵。”他说。
“那为什么不戴助听器?”
“会湿,会坏。”
姜言一还想再多问一些关于他的事,但闻迟默已经垂了眸, 执拗地去替她擦伤口,没法交流了。
公交姗姗来迟,因为拖班而挤满了人。
姜言一脑子宕机地看着眼前被挤得黑了脸的闻迟默,傻了吧唧地问:“你怎么跟、跟上来了?”
闻迟默降下眼皮, 看似不经意地将她圈在里侧。
“你是要送我到、家吗?”
车厢太过嘈杂, 闻迟默听不清姜言一说话,但他们离得那样近, 近到闻迟默能感受到姜言一吐字时,带起的灼烫呼吸。
他躲不开。只好启唇回答她那蠢问题。
“不然?”
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姜言一心里却乐开了花,小人儿踢踏着小脚丫子上蹿下跳。
就差拿个话筒喊了——闻迟默担心她诶!闻迟默要送她回家了!
他进步了!!!
可感情向来最爱捉弄人心,年少热烈的喜欢终将化为未来最锋利的刀刃,在那个一无所有的年纪,扎下最深的一刀。
-
“姜姜,姜姜!”班长一路飞奔而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言一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忙问:“怎么了?”
“1班那个,1班那个,休、休学了!”
姜言一一怔,回头去寻,发现闻迟默也看了过来。
距离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姜言一原本怕他恶人先告状,闻迟默会因此吃处分,也怕他将她喜欢闻迟默的事情公之于众,以此来报复她。
她倒不担心旁人嘲讽,更担心到时候会给闻迟默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提心吊胆了那么久,没曾想最后却等来了那人休学的消息。
班长:“我刚在老师办公室,听他们班主任的,说是那人精神上出了点问题,所以申请休学了。”
姜言一:“精神……问题?”
虽说她已经真切感受过那人的偏执,但没想过会严重到要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休学。
“嗯,说是之前被霸凌留下了心理阴影,一直憋在心里。这不高三了嘛,学习压力大,导致他彻底崩溃了。”
姜言一点点头,对此不作评价。
但听到那人休学,的确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以后应该不会再遇见了。
可她也没多高兴。
因为她忽然想到,这样的话,闻迟默就不会送她回家了呀!!!
那次闻迟默将她送到了家门口。之后几天,他没有刻意对她说要送她。但每次姜言一走在路上神经质地回头的时候,总能看到闻迟默遥遥跟在她身后。
一瞬的安心,足以令她心动。
姜言一得了便宜,还不安分,偏要去逗闻迟默。她敲敲那人桌面,“你这几天跟着我,是在保护我呀?”
闻迟默当时在做题,眼皮都懒得抬,权当没听见。
“你是不是担心我了?”
“闻迟默,你说句话嘛~”
闻迟默笔尖一顿,在姜言一满是期待的眼神里,面无表情地摘下了助听器,把姜言一气得直哼哼。
“木头!”
不仅是根木头,还是根冻在冰块里的大木头!
-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高三的日子实在无聊。
不是刷题就是考试,考完了月考还有摸底,考完了摸底还有统考。
总之,就是考不完。
在如此枯燥无味的日子里,姜言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干劲十足,因为她想去追赶闻迟默的脚步。
每一次考试,她都想把自己的名次提一提,再靠近那个名字多一点点。
这次统考的排名出来,姜言一的名次挤进了前二十。
陈婉语很满意:“照你这么说,小帅哥功不可没了?”
她见过闻迟默。那天他送姜言一回来时,她正好要去寻她,刚出小区,遥遥望见自家闺女被一个男生护着回来。
那男生很高,但偏瘦,将姜言一藏在臂弯里,一手遮在她脑袋上替她挡雨。
而她那傻里傻气的女儿瞧着人家傻乐,就差将“喜欢”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见到她来,姜言一兴奋地跑来,毫不避讳地指着闻迟默离开的背影说:“妈,那就是我喜欢的人。他刚刚送我回来的!”
陈婉语笑她直白得可爱。
姜言一嘿嘿一笑,“喜欢又不丢人。何况他这么闷,我主动一点才会有故事嘛。”
所以陈婉语原以为姜言一会骄傲地向她炫耀一番,谁知这小丫头闷闷地“嗯”了一声,没了后话。
“怎么了?吵架了?”陈婉语问。
姜言一摇了摇头,趴在成堆的试卷上说:“他一周没来上课了……”
陈婉语拍拍那颗蔫答答的脑袋,“这么担心的话,明天问问你们班主任?”
姜言一抠着手指,“嗯”了一声。
她做不进题,思绪浮躁得像是被煮沸的开水,脑子止不住地在想闻迟默,想他到底怎么了。是病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还是又去治疗耳朵了?
“烦死了!!!”
她把脸闷在臂弯里,难受地圈紧自己。
这难道就是暗恋的滋味吗?对方可以什么都不说地闹失踪,徒留她一个人焦虑不安。
这谁受得了啊!
心里的小人儿也难受,忧郁地掰着玫瑰花瓣,一直掰到清晨才睡下,导致她差点睡过头。
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姜言一惊喜地发现,闻迟默来了!
但她高兴不起来。
闻迟默的脸上有伤,颧骨淤紫,嘴角碎裂,甚至左侧的耳朵上都有一道伤!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老罗过来,把闻迟默喊了出去。
姜言一眼神一直追着他,他却没有看她一眼,径直略过了她。
老罗和闻迟默就在教室门口谈的话,一开始老罗的声音很模糊,到后来逐渐响了起来,最后那几句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这孩子,你倒是说句话!”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啊?啊?!”
最终他们的谈话结束在了闻迟默的缄默里。
他像个受到攻击的蚌,将自己关得死死的。
谁都无法撬开他的壳。
闻迟默沉默地回到座位,左手始终插在口袋。
姜言一问他:“手,是不是也受伤了?”
他不语。
“还是上次跟你打架的人?他们一直盯着你吗?”
姜言一见他闷声不吭,也窜上了火,“闻迟默,说话!”
闻迟默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黑眸冷沉,薄唇向下。
他盯着姜言一,眼神平静又漠然,片刻,偏开不再看。
姜言一气得一下下地喘。她知道闻迟默有多倔,他是不会说的,在这种时刻,他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窥探他满目疮痍的世界。
不管是对着老罗,还是对着自己。
但他总是这样封闭自己,叫关心他的人怎么办?
姜言一无端想起一班那人,因受到霸凌而导致心理崩溃,他偏执、阴暗,同时脆弱不堪。
那闻迟默呢?
他所经历的那些,会在他身上烙下多么狰狞的伤疤?
姜言一甩掉脑子里那些令她不安的想法。她偏过头,余光向他。她很想告诉闻迟默,如果可以,能不能把她放进他的世界。
她想要陪着他。
哪怕他听不见她的喜欢。
-
闻迟默整日缄口不言,放学后更是第一时间离开。
如此过了几天,姜言一莫名有一种感觉——闻迟默在躲。
不是躲别人,而是躲她。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最近好像没做过什么惹人厌的行为。左思右想与其自我内耗,不如找闻迟默问清楚。
“闻迟默,今天放学你等我一下!”她拍着闻迟默的桌子,恶狠狠地说。
闻迟默充耳不闻。
姜言没指望他能给什么反应,说完自己转了回去。结果临到放学,老罗将她叫去了办公室,布置黑板报的事。
姜言一苦着脸,急得攥紧了拳。
“言一?”老罗喊她回神,“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一直东张西望的。”
姜言一尴尬地笑笑:“老师,板报的事情我记下了,明天我就改。”
“好好好,记得要弄得有紧迫感些,高三都已经快过半了,有些人……”
“老师!”姜言一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了老罗的絮絮叨叨,“我、我……我能先走了吗?我确实有点事……”
“去吧去吧。”
姜言一风一样地跑了。
老罗推了推要掉不掉的眼镜,“嘶——忘了让她帮我去侧面打听打听那小子的情况了。我这脑子……”
“姜……”班长见姜言一着急忙慌地回来,刚开口喊她,那人突然抓着她急切地问:“班长,见、见到闻迟默了吗?”
班长一指:“刚走……”
姜言一“呼啦”一下又跑了,“我晚点回来拿书包!”
姜言一这辈子从来没追什么人追到这种份上。
她想,高二的时候,她要以这个韧劲和速度去参加校运动会跑长跑,指不定能给他们班拿个前三回来。
“闻迟默!”
他们隔得不远,可惜她扯着嗓子喊了几声,那人都没反应,径直过了马路。
姜言一却被红灯拦住了。
一旦停下来,她再提不起那口气去追。
她的嗓子在充血,涌上血腥气,靠着冰冷的电线杆子一口口喘着,张着嘴费力地摄取氧气,结果被冷风呛得直咳。
嗑得面红耳赤,支撑不住地蹲在了地上。
“混蛋!”姜言一抹掉呛出来的眼泪,气鼓鼓地骂道。
“每次都装听不见……助听器难道是假的吗!?”
慢吞吞地挪回教室,姜言一枯坐了会儿,才拿上书包回家。
那时的姜言一并不知道,原来她已离故事结局不远了。
在那个路口,他听不见她。
她也追不上他。
而他们,终将失散于人群。
第33章
(33)
之后的一段日子, 闻迟默始终躲着姜言一。
姜言一开始讨厌他的沉默,埋怨他的冷漠,连好好沟通都是一种奢望, 这样的喜欢实在太过累人。
她不想追了。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是对自己的无尽消磨。
她还有成堆的试卷要做,有刷不完背不完的题, 她不能总想着闻迟默,连自己都忘掉。
所以姜言一不再问。
她还是偶尔会回头去看那颗趴着的脑袋, 但再没主动和闻迟默说过话。
他们陷入了极端的冷战。
直到元旦放假前的那个下午, 他们在空荡的楼道里相遇。
炸耳的下课铃突兀地响起,将他们之间的沉默凸显得尤为可笑。
姜言一捏着背包的带子, 仰头看他。
闻迟默走下来, 略过她, 被无声地拽住了衣袖。
姜言一总是喜欢拽他的衣袖, 明明多一点就可以触碰到他的手,她却不敢。
她垂下眼眸,闻迟默掌心里的疤还没能长好, 褐红色的血痂从无名指指根一直蔓延至手腕。
好似再深一点,就会将他的手剖开。
一定很疼,姜言一想。
闻迟默抽回手, 插进口袋。
“闻迟默。”姜言一念着他的名字,不似往日的活力与张扬。她的声音喑哑,语调很重,她问他:“闻迟默, 你是在躲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