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变得胆小了。
她不确定自己再一次奔向他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暧昧关系仅仅是交心之前你来我往的拉扯, 给不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与信心。
洗完澡,姜言一钻进被窝, 毛毛虫一样把自己裹紧, 而后给闻迟默发消息, 告诉他可以回来了。
闻迟默始终停留在外间, 手脚放得轻,灯光也只留下书桌旁的台灯。
连咳嗽都压抑在臂弯间。
很快,外间传来的水声, 连同外面突然下起的夜雨,扰得姜言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嫌水声吵。
也嫌水声扰她心。
等到闻迟默洗完澡,外间重归安静, 姜言一才逐渐在雨声的白噪音里昏睡。
她睡得不安稳,眼睫扇动,眉心紧蹙,像是躲避什么似的小幅度摆着头。
突然, 一道惊雷炸响, 姜言一心脏失重,猛然惊醒。
手脚僵硬发麻, 细微的疼痛随血液流经,她小口小口呼吸着,额上浮起细密冷汗。
闻迟默也听见了雷,只是雷声在他耳朵听来,非常的微弱。
抬头往里间看去,没有灯,姜言一没醒。
重新拾起笔,顿了顿,又搁下,闷咳几声后,起身往里间走去。
射灯亮起,将里间也微弱照亮。
姜言一靠坐在床头抱着膝,眼睛吃力地闭一下,又紧张地睁开。
闻迟默敲了敲门。
姜言一抬起头,不太聚焦地看过来,“闻迟默……”
“怎么了?”他问。
“做噩梦了。”姜言一答,答完又说,“你别站在那,我说话你听不见。”
他确实听不见。
“闭眼。”
姜言一从善如流。
里间的灯亮起,姜言一慢慢睁眼,还是被刺得眼睛发胀。
闻迟默坐到床边,替她擦去额上冷汗,指尖轻落到她红了的眼尾,“吓着了?”
姜言一捏着他的手腕,往他的掌心里埋了埋,柔软地蹭了蹭,像只寻找安全感的猫。
“嗯……”
“雷声很响?”
“很响。”
他揽住她清瘦的肩,将她箍入怀中,温热的掌轻顺着她的后颈。
半晌,姜言一听他微颤着问:“那我、陪你睡?”
“……”姜言一闷了好半晌,才埋下头去,将鼻息抵在他的肩窝,只露出一双略带委屈的眼睛。她问:“闻迟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了?”
可惜,那人读不到唇,没法回答。
“早干嘛去了……”埋怨地用脑袋轻轻砸了一下他,又被那人安抚下来。
姜言一重新躺好,她其实没什么睡意,但感受到闻迟默的靠近,还是欲盖弥彰地闭起了眼。
那人自背后圈过来,隔着被子将她拢住,发烫的鼻息扫在她的发尾。
心跳重叠。
“闻迟默,你还在发烧吗?”姜言一问。
隔着枕头,闻迟默仅剩的那点听力也失去作用。
他能感受到姜言一说话时身体轻微的震动,再多的,便不知晓了。
手指寻到姜言一的手腕,缱绻地纠缠上去。
“姜言一,闭眼,睡觉。”
“你冷不冷?”
“睡觉。”
沟通失败,姜言一恨恨闭上眼,不想再去管这个霸道的人。可她还是太乖了些,会下意识地把多余的被子往闻迟默的手臂上盖。
不知过了多久,姜言一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缓。
她抱着他的小臂睡得那样熟,没有一点戒备心地几乎要将他的手卷进怀里。
他一动,她便不耐地拧眉蜷缩起来。脖颈越发低垂,粉色微张的唇瓣几乎贴上他的指节。
他忍不住抬指,轻轻擦过那柔软唇瓣,眷恋得如同一个亲昵的吻。
但他今夜还有十几项的工作要完成,不得不起身离开。
行至门口,又折回。
他还是想吻她。
单膝跪在床面,虔诚地俯身,闻迟默在姜言一的唇边落下轻吻。
到底还是贪心不足。
-
姜言一7点就醒了——身体醒了,但脑子没醒。
走出房间看到闻迟默,她还有些回不过神,脑子锈了一瞬才想起昨夜被某人哄睡的场景。
“………………”
真要命。
闻迟默戴好耳蜗,忍过底噪,回头见她,眉心依旧未舒。
姜言一:“?”一大早的怎么就这么凶?
闻迟默偏开视线:“衣服,穿好。”
“!!!”姜言一这才发现自己睡衣的第一颗扣子开了!歪斜的衣领露出她小半个肩头和胸前暖软,隐约可见胸衣的黑色蕾丝边缘。
姜言一又红了,这次全身都红了。
她哆哆嗦嗦地扣上纽扣,尴尬地说:“我、我以为你走了。”
那人背对着她答:“还没。”
“在等你醒。”
“你、你转过来吧。”姜言一说完,突然意识到什么,往闻迟默耳侧扫去,“?”
“闻迟默,你是不是骗我?”
闻迟默微微偏头,不明所以。
姜言一抱着手凉飕飕地问:“耳蜗,又能用了?”
闻迟默:“……”
其实姜言一来都来了,哪怕他骗她,她也不会现在就回去。
可看到她气呼呼转身的那一刻,闻迟默心下仍旧没来由地一空。
“没骗。”他拉住姜言一的手,掰着她的肩将她转回来,“没骗你。”他重复。
“耳蜗只能坚持半天。”他倾低了身子向她解释,“助听器,戴不了。”
说着,怕姜言一不信,偏过左耳向她证明。
助听设备最怕潮湿,他的助听器罢了工,耳蜗已经维修过一次,能用,但大部分时间都得放在干燥盒内。
今早有会才不得不戴。
“那你平时怎么办?”姜言一问。
“手机转译。”
“……”难怪项目进展困难,得亏闻迟默还能读唇,否则怕是日常交流都成问题。
想到这里,姜言一吐出一口浊气,说:“那你带我一起去吧。”
闻迟默一怔。
“抽空的时候刚好给你上课。”姜言一耳朵红红,不太自然地接了一句。
闻迟默眸光缱绻,颔首说好。
-
姜言一之前听孟潇说过,闻迟默现在的这个项目,是个交通数据库的搭建,由于项目运行条件比较苛刻,所以才下派了闻迟默过来。
姜言一一开始以为就是套说辞,好顺理成章地将闻迟默派遣过来。
她也以为项目推进困难,是由于闻迟默的耳蜗出现问题,导致双方沟通不顺,闻迟默这边又没有团队作为支持,以至项目卡壳。
谁知,刚到会场,还在寒暄阶段,就让她倍感“困难”,满脑子官司。
对方前来参会的领导,口音重得连几句常用客套话,她都听不明白!好在对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秘书陪同,那位的普通话要好些。
对于她的出现,对方自是好奇。
闻迟默如实告知,说她是自己的语训师,请对方不要介意。
姜言一顺着他的话自然地向对方表态——自己不会介入项目,且对项目上的所有内容都会保密。
对方又客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等人走后,姜言一用力一拽闻迟默的衣袖,踮脚附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问:“AI真的能给你翻译得出来?”
这普通话和方言有什么差别?
闻迟墨微不可见地一勾嘴角,摇头,“刘秘的话,勉强。”
刘秘的普通话姜言一听着也有些吃力,那对闻迟默而言,就绝不是“勉强”而已。
对于不熟悉的人,听障人士即便佩戴人工耳蜗,语言辨析能力也会相对弱上许多,需要一定时间适应。
再加上口音……
姜言一看着闻迟默屏幕上跳出的近似乱码的错别字,凉飕飕地夸赞,“闻总挺厉害啊,这样都坚持下来了。”
闻迟默莞尔:“那一会儿,能不能麻烦姜老师,做我的、翻译?”
姜言一一边傲娇地说他想得美,一边跟着他落座。
“得加钱。”她小声嘀咕。
一场会议4个小时,听得姜言一头昏脑胀,但也算是听明白了一些东西。
婺里是个四线小城,交通设施不够完善,数据获取存在一定问题。数据清洗后,有效数据难以支撑模型搭建。且项目资金有限,对方又缺乏专业的对接人员,不光是前期,后期对于数据库的管理和维护也同样困难。
总而言之,哪里都是问题。
这个项目就像一块千疮百孔的布,要求闻迟默在有限的时间内补全。
闻迟默也并非没有团队,只是这个团队很新,是DV刚刚收购的某集团下的一众技术人员。
他们不习惯闻迟默这位听障上司的做事风格,又因走线上沟通,两厢磨合得磕磕绊绊,不少人在项目初期就提出离职,人员缺口很大。
好在闻迟默扛了下来,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前期整合,这个项目终于有了落地的希望。
但这也仅是给了闻迟默阶段性的喘息机会,后续形势依旧艰难。
白胜先这一步棋,一箭双雕。
他既要闻迟默摆正自己的位置,看清自己的能力,认识到自己的残疾,吃足苦头,也要将项目稳妥吃下,与地方政府建立合作关系。
从会议室出来,姜言一心口前所未有的闷,平平扯着嘴角抿住唇。
仿佛处境艰难的不是闻迟默,而是她。
“姜老师?”
姜言一回神,冲来人提起公式化的笑意,“刘秘,有事吗?”
刘秘不怎么好意思地开口,“有些事想向您请教。”
刘秘简单阐明来意,他家亲戚的孩子一年前突发耳聋,刚好是学语言的关键期,听到姜言一是语训师,便想来问一问关于语言训练方面的事。
姜言一没法在短时间内向他详尽描述,便先给了一套较为基础的训练方法。
“刘秘,你加我一个微信吧。”姜言一道,“之后你把孩子的情况详细地发给我,我再看看怎么帮他。”
“好的好的,麻烦姜老师了。”
加完微信,刘秘又谢了好几回,谢得姜言一都不好意思了。
这边聊完,姜言一下意识去找闻迟默,一转身那人就在她身后,正仰头看着她。
“你这么快好了?”姜言一冲他温和一笑,“那领导抓着你说什么了?AI这次……”
在姜言一的话音中,闻迟默拾级而上。
他停留在姜言一的下一级台阶上,眼神慢慢从仰视到平视,再近一点,近到呼吸交缠时,他便微微俯视着她。
那双黑色亮面皮鞋像两道难以逃离的禁锢,将干净的小白鞋圈禁其中。
小白鞋微不可见地挪后,又像是受了什么力,骤然往前一跌。
“闻迟默!”姜言一小声惊呼。
“聊了、什么?”闻迟默问。
“……”
他的耐心很好,姜言一不回答,他可以一直等。
“就一些……语训上的事。”
闻迟默眼眸微敛,“需要主动加、微信?”
“比较方便了解对方的情况嘛……”
“那姜老师,”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姜言一忽而一笑,反手握住闻迟默抵在她后腰的手,恃宠而骄地扬起调子问——
“闻迟默,你这是吃醋了?”
第45章
(45)
吃醋。
闻迟默念着这两个字, 偏头不语。
忽而手里一空,姜言一趁他失神,挣开他逃走了。
五指微蜷, 看向留有姜言一体温的掌心,眉心不耐地一蹙。
吃醋。
他又念。随即一笑,将余温握紧。
坐回车里, 姜言一早已规矩地贴着门边坐好,目不斜视, 背脊笔挺。
闻迟默支着下巴, 冷眸轻落,眸色却深。
半晌, 他俩同时开口。
“嗯。”
“我们接着……”
姜言一一噎, 不知道他在嗯什么。正想问, 就听闻迟默说, “是吃醋。”
“????”怎么还有人往回倒话题的呢?何况车上还有司机呢!他……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
“闻迟默,闭嘴!”姜言一咬牙警告。
她笑着跟司机师傅在后视镜里对上一眼,表面上波澜不惊, 其实内心羞耻得想跳车!
而闻迟默深邃眉眼微垂,长而平的睫毛盖下来,让姜言一莫名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到了一丝苦味。
姜言一舔了舔干涩的唇, 试图换个话题:“那个……”
闻迟默却问:“不可以,承认?”
姜言一:“……?”
沉默半晌,闻迟默又问:“还是我没资格承……”
姜言一倾身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 表情有些凶, 微拧向下的黛眉又显出无奈,“闻迟默, 别说了……”
她开始怀念那个不怎么开口的闻迟默了。
至少那个闻迟默不会装可怜。
闻迟默却执着地看着她,黑眸凝在她的唇,似是要等到她的回答。
姜言一没办法了,封在闻迟默唇上的手也不敢挪,只得挪动屁股贴向他,覆到他的耳边,低声回答:“可以承认。”
闻迟默眼睫一扇。
“但不要乱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