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相撞。
暗器被打飞,撞入树干中。
头顶飞下来一个穿着皂衣的银面人,凌空一个翻身,将暗器从树上摘下,朝来去丢去。
只听“噗”一声,暗器入喉,一击致命,有蒙脸人从高树栽下,落在不远处。
全程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
银面人警惕扫过四周,见不再有异动,才回头走到洛怀珠跟前作揖,尔后递出手将她扶起来。
把人扶起以后,他便倒退几步,一副垂头听吩咐的模样。
视野里,是洛怀珠那双能瞧见沾了泥土足衣的破鞋,以及满是灰尘,磨得边角破破烂烂的裙摆。
洛怀珠拍了拍身上的碎叶,朝他行礼道谢:“多谢救命之恩,你是沈大郎身边的护卫?”
银面人轻轻点头。
“他可还安好?”
银面人点了点头,做了几个手势。
洛怀珠睁着一双杏眸,满眼疑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银面人手势停下,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摆摆手。
“你……不会说话?”洛怀珠小心猜测。
银面人利落点头。
洛怀珠垂眸,眼神微闪。
“那你会写字吗?”
银面人摇头。
难怪沈昌所为,总是传不出半点风声来,原来办紧要事的人,都是哑巴白丁。
“不知该如何称呼壮士?”
银面人点了点自己脸上的面具。
洛怀珠迟疑道:“昆仑奴?”
银面人摇头。
洛怀珠想了一下:“不会就叫银面这么……”
“随便”二字还没出口,就见对面人点了头。
她还想说些什么,冷不丁一阵风刮过,她冻得直打喷嚏,不住颤抖。
春日凉,森林水汽大,阴暗潮湿,更是寒上几分。
银面将自己的袍衫脱下来,递给她。
洛怀珠看着送到自己眼前的厚实皂衣,又瞧瞧只穿一件窄袖中衣的银面,没有伸手去接。
银面却误会她嫌弃衣服脏,展开抖了好几遍,拍干净上头的灰尘,才重新递过去给她。
洛怀珠推回去:“我不是觉得它脏,你穿太少,要是着凉就不妙了。”
战力在他处,得先保战力。
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银面摇头,将袍衫展开,捏住一角,从她身后甩了一圈,另一只手接住衣领另一角,轻扬了一下抖开,直接披到她身上。
洛怀珠只觉得肩上多了一点重量,后背便贴上尚且带着温度的衣物,寒气被隔绝在外。
他捏着衣领,拢到洛怀珠下意识抬起来的手边,便收回手,而后撤退两步,躬身行礼致歉。刚直起身,他便伸手指了指林间西斜的日光,又点了点肚子,示意自己去找点吃的回来。
洛怀珠点头,在一旁寻了块石头坐下:“那我就在此地等你。”
得到保证的银面,将自己身上的刀递给洛怀珠。
“那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他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握在掌中扬了扬,示意自己还有武器。
洛怀珠失笑,看他一身白色中衣,融入冷绿密林,稀薄雾气里。
头顶日光斜斜漏下,疏疏如指缝间洒落金沙。
她伸手去接,让还带着暖温的斜阳,落在掌心里。
银面没过多久便回来了,用藤条编制的网,兜着许多果子。
“你还有这手艺?”洛怀珠见他回来,将握着的刀松开,递回给他。
银面将刀靠在一旁,并没有入鞘。
他垂头,将网摆在地上摊开,拿了一个起来,将衣袖捏住,展到洛怀珠面前,还往前递了递。
洛怀珠不解,顺着那雪白的袖子,看向对面人。
银面将果子在雪白的衣袖上蹭了蹭,蹭得衣袖都灰了,果子彻底干净了,才把它递到她面前。
他见洛怀珠不接,又翻转自己的衣袖,给她看背面,示意衣袖是干净的。
洛怀珠瞧着那沾灰的衣袖和干净的果子,朝他伸出手掌:“多谢。”
面具覆盖住对方的表情,就连那一双眼睛,都在细密的网背后,瞧不清楚形状,不过她似乎瞧见,里面有极其浅淡的光影闪过。
对方大概,也是高兴的。
洛怀珠咬了一口,有些涩,但还能下口。
她吃了两个,就不想再吃了。
胃疼。
托腮看着银面背转身,把面具抬起一点,慢慢嚼着。
洛怀珠忽地问道:“我能瞧瞧你长的什么模样吗?”
银面身影一僵,慌张把果子一丢,将脸重新盖好,捂得紧紧的,接连倒退好几步。
洛怀珠没料到对方反应这么大,有些错愕、也有些探究地看着他。
银面垂着头好半晌,才缓缓拉动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肌肤给她看。
不过得见一眼,对方又慌忙把衣袖拉下,一直盖到手背上,紧紧捂住。
哪怕只一眼,洛怀珠也认出来,那是火烧过后的伤。
“难怪你连手衣都要戴上,一点皮也不露。”她弯腰捞起一颗果子,用自己袖子干净的一侧擦了擦,递过去,“你别怕,我不看了。”
银面犹豫了一瞬,伸出手捏住果子上半部分,收进自己戴着手衣的掌心里。
洛怀珠转过身:“我不看,你先吃,吃饱了再喊我。”
伤了身体后,她极其容易疲倦困顿,刚好趁机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一阵。
银面愣愣看着那转过去的背影,抬起面具下部分,慢慢啃着手中的果子。
这个果子,与方才其他不同。
比较甜。
他吃完手上果子,将地上剩下的三个也快速啃了,把刀重新拿在手上。
洛怀珠听到动静,睁开眼睛:“银面?”
银面拍了拍刀鞘回应。
她这才转过身去:“赶紧走吧,不然天黑之前,我们可出不去。”
银面点了点头,看向她明显不振的神色,迟疑着背过身去,蹲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示意自己可以背她。
洛怀珠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行。等我真的走不动了,你再背我。”
如今离林子边缘还远,危险未定,银面的战力很重要。
不该浪费在背她这件事上。
倒霉的是,刚走不远,便碰上一只落单的饿狼。
洛怀珠瞧着那饿狼斑秃的小片额毛,满眼垂涎的模样,气笑了。
沈、昌。
第28章 小重山
饿狼就躲在一棵古木后头, 它露出半颗皮毛斑驳的头,双眼闪着比木叶还要冷绿的光。
滴答——滴答——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干脆的叶子上。
洛怀珠反应了一下,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准是饿狼的涎水。
银面把洛怀珠往身后推了推, 将刀缓缓出鞘, 面具后面的眼睛,紧紧盯视饿狼。
洛怀珠问银面:“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点燃火堆, 将饿狼驱走, 但是将会引来可能潜伏在四周的杀手,人数未定;二是与饿狼搏斗, 将它杀了, 但是血腥味同样有可能引来其他野兽。”
其实她心里清楚,并不会再有别的野兽了。
这个地方靠近皇家牧苑, 每个月都有军士前来清山,根本就不该出现体型庞大的野兽,顶多来几只野鸡野鸭。
为了保证饿狼盯上她, 沈昌还真是废了不少心思。
银面不会说话,只能用握住刀柄的手,轻轻点了两下。
“你确定?”洛怀珠向他确认, “搏斗的动静,也有可能引来附近杀手。”
银面点头。
起码饿狼能够确定只有一只,杀手却不知埋伏了多少。
要是友方晚来几步, 而敌方先至, 他们会十分危险。
“你是护卫,听你的。”洛怀珠小声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银面轻轻摇头。
他想将插回靴子里的匕首, 交给洛怀珠防身,但是又怕一旦动起来, 会惹得饿狼猛然扑来,只好暂且作罢。
饿狼盯了他们好一阵,似乎耐不住了,慢慢从古木后现身,露出它那发黄的獠牙,獠牙上涎水直滴。
它身形很高很长,但是瘦得只剩下骨架,干瘪松垮的皮,挂在它身上,失去了原本的浓密与光泽。
也不清楚到底饿了多久。
洛怀珠眼眸缩了缩,袖摆之下的手捏起来,握成紧实的拳头。
饿狼如此模样,必定会拼死与银面搏斗,不好对付。
事实,也的确如此。
被反复饿了几个月的饿狼,最大激发了自己的兽性,只要碰见能够让自己活命的食物,就绝不放过,不然还不清楚下一次会饿上多久。
它后腿微屈,作俯身状。
银面眼神一凛,抬脚扫起地上腐叶,干扰饿狼视线,让洛怀珠有充足的时间,寻到藏身之处。
他则是抽刀向前,往饿狼扑来的方向冲过去。
面临恶兽,绝不能示之以弱。
饿狼瞧见刀光凛凛,一扭身跳到旁边去,躲开刀锋。银面抬脚在树上踹了一下,跟着扭转身形,挥刀向下,砍向饿狼。
一人一狼,均是气势汹汹,凶蛮狠干,缠斗得不相上下。
洛怀珠躲在树木后头,只能看见他们往来躲闪的残影,勉强辩出动作。
这样剧烈、使尽全力的搏杀,全看谁最先耗尽力量,或者松懈下来,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可以说,不全神贯注者,必死无疑。
他们争的便是转瞬。
然而。
天总是不遂人愿。
他们最担忧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附近有一位杀手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循声觅了过来。
此事不好闹出人为的痕迹来,杀手自然不得弄大动静吸引其他同伴过来,只能一路留点标识。
不过他发现,银面被饿狼牵制,只剩下一个洛怀珠躲在一旁。
光是对付一个小娘子,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杀手弯腰伏行,缓缓靠近。
他的动静很轻微,可以说比一只猫的动静大不了多少。
自小就练耳力的洛怀珠,还是发现了。
她没有妄动,只等着杀手靠近,才装作发现对方,踉跄往一边退去。
杀手几次三番出匕首,都没能刺中对方,心下有些诧异,再看对方那虚浮的脚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紧步追上去。
他一只手箍住洛怀珠脖子,把人往后面拖去,同时右手的匕首高高举起来,刺向她肩膀。
洛怀珠双手抓住杀手的手臂,将脖子往前面蓄势,用力撞到杀手脸上。
技艺精湛的雕花金器撞到脸上,瞬间血肉模糊。
杀手痛叫一声,手中力度短瞬丧失。
洛怀珠抓住机会,赶紧逃开,摸着自己的脖子咳嗽起来。
此番动静,惹得银面回首。
他眸子里是林立的参天树木里,扶着枝干摸着脖子踉跄行走的小娘子,身后追着一个血糊刺啦,高举匕首大步跑的蒙脸黑衣人。
西斜夕照透过密林,稀疏投下,映出浮游薄雾,深处大片林子背光,明暗相杂,似有魑魅随时行出,索人性命。
来不及思索更多,银面投手将刀掷出。
噗——
洛怀珠听音回首,见蒙脸杀手已被刀洞穿脖颈,歪着身体钉在树上。
她急急回头,瞧见饿狼飞身扑起,朝着银面而去,不由大喊道:“小心!”
银面却是来不及回首,肩上和腰间便是一疼。
他举起双手,掐住饿狼脖子,止住那拼命往下张开的腥臭嘴巴。
双肩和腰侧都被饿狼的爪子紧紧扣住,入肉出血,血腥味瞬间弥散开来。
闻着浓郁的血腥味,饿狼更是难耐,扭动着身体和脖颈,想要甩开银面的手,将他撕碎噬咬。
饿狼的挣扎扭动,让银面身上的伤更是深重。
可他是个哑巴,哪怕痛极,也不能开口喊一声,只能无声与饿狼搏斗。
洛怀珠眼神扫过银面靴子一侧的匕首,有些犹豫。
倘若银面也是沈昌派来试探的人,她若是出手,难保对方不会松开手,借饿狼试探她。
届时,她为了保命,只能拼命杀掉饿狼。
可杀掉饿狼以后,她还得面对与银面的搏杀,胜算只能五五开,着实危险。
若是她放任饿狼啃咬银面,等银面一死,无人在场,她便能放手杀掉饿狼,再把此事推到银面身上,说他忠心护主。
又或许,那时齐光和既明已经将她找到,便不必再愁任何借口。
“嗷——”
饿狼迟迟没能咬中银面脖子,急得吼叫起来,四爪愈发扣紧。
洛怀珠已经闻到弥散过来的血腥味。
她咬了咬牙。
然……
银面两次救她,若她如此放任,不救银面,那和沈昌这等轻视无辜性命的恶徒,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