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儿跟着一起坐车里,小厮跟车把式一起坐在外头。
晃晃悠悠地朝着城西去,正走着,忽听外面车把式和小厮齐齐惊呼:“啊哟!别过来!”
本就是一辆清油小骡车,体量不大,忽地猛烈晃动起来!
燕儿惊叫,林莹也被磕了脑袋,生疼。
是有人骑马冲撞了,但好在车没翻。
林莹正捂着头,听见外面说话声。那个肇事者的声音道:“……原来是太常寺林大人家,前些日子才跟林大人打过交道。”
林莹一怔。
随即那个声音靠近了:“林小姐,一时没勒住马,冲撞了。林小姐可受了惊吓?”
这个声音,这个假惺惺的腔调,想忘记都难。
这是锦衣卫那个王八蛋陆大人!
真倒霉,今天犯小鬼是不是,居然跟他撞车。
林莹隔着帘子回答:“我没事。陆大人不必担心,陆大人有急事请先行吧。”
她是不想再见陆王八蛋第二面的。这不是个好人,可却是个有权势有能力的人。
她家得罪不起。
幸好她是女眷,身为女眷她缩在车里不出去,别人也不能指责她。
正庆幸,眼前突然大亮——车帘子竟被撩开了。
一个男人抬手撑着车帘,面孔棱角分明,一双精亮眸子,锋利目光投在了林莹的脸上。
正是锦衣卫千户陆泽。
林莹猝不及防,懵了。
陆泽直直地盯着她的面孔。
那天晚上惊鸿一瞥,又众人火把都退了出去,房中昏暗,他还是想再看看确认一下。
如今大太阳底下,林小姐雪里透粉的一张芙蓉面清清楚楚,果然是个清艳的美人。
陆泽笑了:“林小姐没事吧?”
林莹反应过来,直气得发抖。
陆王八蛋明明知道车里坐的是女眷,是她,他还掀帘子!
他竟敢如此无礼。林莹明白,这是欺负她爹官小势微。
但这其实还不是林莹最气的。
她最气的是,礼法这个玩意,她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遵循了十五年的东西,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是,说践踏就践踏了。
在权势的面前,礼法是个屁。
林莹气陆泽无礼,更气自己无力。
她眼睛一扫,却又看到外面大街上这个时间来往行人马匹车辆并不多。众所周知,京城的街道是很宽的。
林莹一时忍不住,脱口讥讽:“想来是街面太窄,陆大人这样精湛的骑术,才撞上我们这样一辆小车。”
果然是有点子泼辣,脑子也转得挺快,居然能发现他是故意的。
陆泽嘴角勾起:“也是怪了,今天就是控不住马头,直直就撞过来了,小姐勿怪。”
他依然还掀着帘子,直勾勾看着林莹。
林莹其实说完就后悔了。
但这男的真的可气。
他看她的眼神太明白了。林莹其实有点猜到他这么做的动机了。
——见色起意。
那天晚上,最后不该好奇探头看那一眼。
正好被他看到。还和这个男人视线对上了。其实她当时就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陆泽的视线当时定了一瞬,让人不安。
如今应验了。
陆泽的目光充满男人对女人的侵略性,高调宣告着他对她的兴趣。
可终究是一个她家得罪不起的人,林莹狠狠忍住气,说:“我没事,也没怪大人。我要外出,大人有事,都不必在此耽搁。大人先请吧。”
陆泽觉得有意思极了。
她懂。
通常这种“懂”只会在一些更年长些的熟/妇身上才有,林家姑娘才及笄,娇嫩得招人疼,居然也懂。
陆泽直接把她归类到了“不检点”的那一挂去了。
穿着麒麟服的男人玩味笑笑,从腰间摘下荷包:“ 让小姐受惊了,一点心意,聊作歉意。”
他俯身把那荷包放在林莹脚下。
但他已经将林莹定义为了“不检点”的那一种女子,自然不会这样简单规矩。他的指尖离了荷包,并没有收回,反是藉着车帘和身体的遮挡,向林莹的绣鞋摸去。
哪知道,林莹在他向她倾身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警铃大作了。她倏地将脚向后缩了回去!
陆泽这一摸,就摸空了。
他撩起眼皮。
车里的小丫鬟害怕锦衣卫,早躲到她家小姐背后,根本没有看到他这个小动作。
因为他贴近,车里的光线被遮挡,变得昏暗。但林莹那双晶莹眸子明亮亮地,含着薄怒,警惕地正盯着他。
四目对峙。
陆泽盯着她,嘴角再一次扯出一抹弧度。
他的确是见色起意,只没想到林家姑娘比他想的可还有意思得多。
他也并未纠缠,毕竟光天化日,大街中央,毕竟一个锦衣卫千户,一个官家闺秀。陆泽直起身来:“小姐小心,陆某先行一步。”
帘子放下,车厢里变得更昏暗,但林莹忍着没去掀开帘子看。
她听着人声和马蹄声远去,才问:“他走了吗?”
小厮回答:“走了。”
小厮声音颤颤,毕竟谁不害怕锦衣卫呢。何况这个锦衣卫大人就前几天夜里带着人闯进了主人家宅院,吓死个人哩。
林莹说:“我们也走。”
燕儿捡起了林莹脚边的荷包,拉开看了一眼,惊呼:“姑娘!好多银子!”
林莹冷笑。
这男人,出手挺大方。还玩金钱攻势是怎么着。
她又催车子快走,哪知道走不了,车把式说车轮轴坏了。
林莹只能下车,一看果然坏了,得另叫个车了。
车把式却拦着:“得赔钱。”
林莹道:“撞你的人刚才在这里,你怎么不说叫他赔钱。”
她看得明白,车把式就是欺软怕硬。刚才陆泽在,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会儿管她要钱。
奈何这种市井之人就是如此,车把式耍无赖:“你家叫的车,你家赔。”
她这车连续出情况,街边都有许多人注目。
闹起来真难看。尤其林莹漂亮,更招人注目。她不想跟车把式纠缠,心念一动,从燕儿手里拽过陆泽那个荷包,扔给了车把式:“这个赔你。”
真挺沉的,肯定够。
车把式接住,也是惊喜:“都给我?”
太沉了,不敢信。
林莹正要潇洒说“是”,燕儿手疾眼快又从车把式手里把荷包给拽回来了:“想得美!”
林莹:“……”
林莹哪还潇洒得起来,林莹快气死了。
燕儿跟车把式讨价还价,拉开荷包取了银子给他,车把式满意了。
小厮去另找车,燕儿和林莹离开路中央,避在街边树下。燕儿十分不满:“那么多银子呢!我瞅着比姑娘一年的月钱都多,说给人就给人啊!姑娘真敢!”
林莹无所谓道:“又不是我的钱!”
燕儿瞪眼:“那要是万一人家觉得给得太多了,回来要回这个钱,到时候咱们拿什么还?”
林莹滞了一下。
也是。虽然她觉得,姓陆的男人不太可能会回头要,但退一万步说,万一他真要要回去呢?
林莹接过荷包在手里掂掂,挺沉的。
拉开看看,此时情绪过去,冷静客观地说……真的是很多钱。
燕儿说的没错,比她一年月钱都多,多非常多。
林莹的爹只是个小官,清水衙门,没权势也没油水,全靠那点俸禄。有时候还要靠替人写点墓志铭啊什么的赚点润笔费。
一家子要在京城维持一个体面的生活,反正林夫人是常跟她念叨家里这里缺钱那里缺钱的。
林莹的月钱根本不够花。
刚才气头上,现在冷静了,林莹掂掂手里的荷包,沉声称赞燕儿:“亏你抢回来了。”
姓陆的真够大方的。
所以说金钱攻势这个东西为什么常常很有效呢,因为人是真的需要钱啊。
姓陆的显然对她见色起意有图谋,但这个钱是他撞了她的车给的赔偿,林莹觉得她就应该拿。
待小厮新找了车过来,林莹从自己的荷包里摸了几个大钱给燕儿和小厮分了:“今天的事都闭上嘴,回去别吭声。”
第6章
第6章
林莹想的挺简单的,她少出门,避开姓陆的就行了。
果然她老实待在家里,陆泽再嚣张也不到强抢民女的程度,不可能到直闯到她家里来。
但她终究做不到不出门。
因为要给她说亲,林夫人和长媳商量:“给莹莹裁两件新衣、准备些新头面。”
家有家规,只要不分家,儿女都无私产,媳妇的嫁妆除外。儿子媳妇要是偷偷攒私房,家长其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反正林莹这种闺阁女儿肯定是没有私产的。
林莹花钱一向大手大脚,月钱根本不够花,全靠爹娘私底下疼爱贴补。
有时候哥哥们也贴补一两个,毕竟是自小宠大的亲妹妹。
嫂子看她就没那么顺眼了。因为婆婆喊媳妇们勤俭持家,小姑子却相当能花钱。
林莹是真的挺能花钱的,反正她是月月光。
这一下,林夫人又要给她花钱了。
儿媳妇那点不满藏也藏不住,林夫人本来是想叫她跟着一起去给林莹买布料选头面的,让她败了兴,也不说叫她一起上街了,只说:“让人给我们订个车,明天我带莹莹去铺子里看看。”
儿媳无法,只能去照办了。
第二天,林夫人带着林莹出门了。
先去逛绸缎庄,再去金铺。
林莹其实更喜欢自己逛,因为林夫人实在太磨叽了。
林莹是看中了喜欢的,只有钱够就买。林夫人是反覆对比,反覆,特别磨人。
好容易买完了衣裳料子,林夫人带着林莹转战金铺。
金铺一进去是大堂,里面有许多小隔间,供客人坐着挑选。也是因为金铺里的货品都贵重,这样不容易发生丢失的情况。
林莹跟林夫人在小间里待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她说:“我去前面转转。”
林夫人拿着两支差不多的小珠花对比,闻言说:“别出铺子。”
林莹答应了,到大堂里去转悠。
转悠了一会儿,有伙计过来喊她:“令堂唤小姐呢。”
林莹跟着伙计,伙计却把她往二楼带:“夫人说要给小姐准备些成色好的体面头面,去楼上看货了。”
二楼是贵宾房,给看的都是更好的货,她娘平日里哪舍得上楼。林莹倒是一直想上去看看,可是她没钱。
她娘终于大方一回了。
林莹挺高兴地跟着伙计上楼了,被引进了一间房里,果然铺陈摆设都比楼下强了许多。
桌案上摆着一盘首饰供挑选,却不见林夫人。
林莹问:“我娘呢?”
伙计道:“夫人去净房了,小姐先挑挑。”
伙计出去了,林莹拿起来一件件看,果然比楼下的货精致了许多。
她爱美,爱打扮,哪个都不舍得放下。
正想着待会怎么说服林夫人给她多买几件。如果林夫人不肯,她就用陆泽赔给她的银子买。如果林夫人问,她就说是自己攒的钱。
正盘算,忽然一只手按在了桌案上,男人的声音轻笑:“喜欢哪个?叫伙计包起来,我给你买。”
林莹惊惧转头,陆泽就站在她身侧,含笑看她。
他手臂这样伸着,林莹几乎是半在他怀里了。
林莹把手里的东西扔回托盘,就要向后撤。
但陆泽另一只手啪地也按在了桌案上,把林莹锁在了他和桌案之间。
林莹后腰抵着桌案,身体后倾,咬牙:“陆大人,你堂堂锦衣卫千户,光天化日,你要干嘛?”
陆泽笑一声,贴近她,在她耳边说:“……那晚,有幸得见姑娘玉体,虽是惊鸿一瞥,也令陆某日夜难以入寐,心心念念,只想一亲芳泽。”
林莹明白了。
那天晚上她好奇这个男人,忍不住扒拉了一下帐子偷看了一眼。
她当时没穿衣服,是锦被裹着身体,肩膀露出来半边。
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对这里的男人可能就很算什么了。
他看个膀子,大概就脑补了裸体,想跟她通个奸偷个情什么的,风流快活一把。
是的,就是通奸偷情。
因为正经男人看上一个女子,正经地是该请媒人去说媒的,这才是正道。在有名分之前,男女不能私相授受。
姓陆的接连两次堵她,私下与她接触,王八蛋就没安好心。
根本没有娶她的意思,就是想玩玩。
或者是看不上她的家世,或者是他已经有家室,或者……他脑补了她的裸体进一步觉得她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可以随便玩。
总之,很王八蛋!
林莹提膝就向他下面要害撞去。
只是她实在小看陆泽了。陆泽一身功夫岂是她能随便偷袭的。她膝盖还没抬起,身体蓄力的时候他就察觉了。
陆泽闪电一样出手,捉住了她的膝盖。
那手像铁钳一样,林莹疼得咧了一下嘴。
紧跟着,陆泽另一只手揽住了她,轻轻一托就将她抱了起来,笑道:“林大人也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真是泼辣,全无功夫的闺阁女儿家,竟然晓得要去攻击男人的要害。
寻常正经闺秀连男人的边都不敢碰,哪能想得到去攻击男人的下三路。这得是对男人的身体有了解才行。
陆泽更加认定林莹是个年纪虽小,但已经尝过男人的女子。说不定是与什么野男人有过私情。
如此年轻美艳又风流泼辣,让他遇到了,怎能轻易放过。
“放开我!”林莹压低声音说。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了,已经融入,很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一个女子被轻薄了,大声嚷嚷出来,是谁会因此受到伤害呢?
是这女子自己。
是她的名声会受损。
林莹这个时候很冷静,并不吵闹,也不挣扎,女人对上普通男人力气也是不行的,何况对上陆泽这种武人。挣扎都是徒劳,只会让自己狼狈。
她一手抓着陆泽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的襟口。既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也用手臂撑住他的身体,不让他过度贴近自己。
但这没什么用,陆泽往椅子上坐下,手臂一收,就把林莹勒进了怀里。
林莹根本抗拒不得,两条手臂都折起来,抵住男人的胸膛,喝道:“陆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