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道:“妈妈嫁给你江爸爸不全是为了你。”
付燕燕抬起头沉默看她。
“更多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一辈子待在那个穷苦的山沟子里,不想一直被你奶奶姑姑欺负,更不想你姑姑过得比我好……”
这些都是“金秀珠”和自己的真实想法,与她这个三岁的小娃娃没有任何关系。
“你因为是我的孩子,所以我才会带着你一起,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私欲,与你无关。”
付燕燕曾经也这么宽慰过自己,但第一次从金秀珠口中听到这番话,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有点想哭。
上辈子金秀珠不是这么说的,说全都是为了她,因为她,自己才会用那种不上台面的手段赖上江爸爸,如果不是她,自己会过得很好,江爸爸也会过得很好……
金秀珠继续道:“现在你江爸爸都不在乎那些了,咱们就没必要再折磨自己,过日子要往前看,至于以后怎么样以后再说,实在不行,我就带着你走,咱们有手有脚,还怕饿死了不成?”
说完她开玩笑道:“再说,你这么聪明,以后肯定能养活妈妈。”
付燕燕听到这话,没有像金秀珠那样轻松,她沉默了一会儿后,闷闷道:“我不走,我要妈妈,也要江爸爸和哥哥,我们是一家人。”
金秀珠愣了愣,没有再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回了家。
——
第二天上午从食堂里回来,金秀珠就拎着一篮子的东西,带着女儿出去了。
付燕燕一开始还不知道她去哪儿,走着走着就有些熟悉起来。
金秀珠最后在一家塌了围墙的房子前停下,一眼看过去,就见院子里坐着几个妇女。
那几个正在聊天的妇女看到金秀珠,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坐在中间的那个中年妇女更是伸长脖子问:“找谁呀?”
院子没有门,金秀珠直接牵着女儿进去了,对着人一脸疑惑道:“这是杨营长家吗?我是来随礼金的,昨天有事耽误了,今天特意过来补上的。”
三个妇女面面相觑,另一个长脸妇女最先反应过来,“你找错了,杨营长是后面那家。”
“啊,这样子啊,不好意思,我这边没来过,打扰了。”
金秀珠抱歉的笑笑。说完带着抱怨的口吻道:“都怪我男人,他自己送过来就是了,非说有人说闲话,要我送过来,人家杨营长都不在意那些事,我在意什么?部队这么大,都快把我绕晕了。”
然后又不太确定的伸手指着问:“就是那家吗?”
最先开口的妇女点点头,“对,你是杨营长亲戚吗?人家昨天就把酒席办了。”
听到这话,金秀珠笑得无奈,“哪是什么亲戚呀?我男人之前跟他爱人相看过,后来没成,前段时间端午节看表演回家路上不是遇到了吗?他人大气,喊我们过去吃酒,本来都忘记这事了,前天还特意来了家里一趟,我们周末真有事,就没去,但人家都上门了,我们两口子也不好落了人家面子,想了想还是随点礼金吧。我男人觉得这事他出面不好看,就让我来。”
“也不知道这样合不合规矩,我隔壁的大娘说现在是新时代了,不讲究那些,心意到了就行,所以我就过来了,希望他们不要介意。”
三个妇人互相看了看,眼里露出几分异样,最后那个年长的那个妇人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心意到了就行。”
“那行,谢谢你们了,我先把东西送过去。”
妇人还起身送她,“哎,别再走错了,后面那个就是,他们小两口不一定在家,但老人应该在。”
“好。”
金秀珠牵着女儿的手去了后面那家,刚出门就听到妇女在说:“我看到拿了不少好东西呢……”
一路沉默的付燕燕突然抬头看她,“妈妈待会儿看到人也这么说吗?”
金秀珠笑了,“自然不是。”
付燕燕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发现有些看不透金秀珠的心思。
不过正如那个妇女说的,杨营长两口子都不在家,母女俩到了门口时,只有一个老太太在晒衣服。
老太太年纪看着要比吴婆子年长些,头发几乎全白了,眼角皱纹很多,看到金秀珠母女俩,皱了皱眉,眼神带着几分打量。
金秀珠客气问:“大娘,这是杨营长家吗?”
老太太犹豫看着她,“对,你是?”
金秀珠一笑,“我男人和杨营长是朋友,姓江,昨天家里有事没能来参加酒席,今天特意让我过来把礼补上。”
说着就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老太太看到她从篮子里拿出糕点和红包,眼睛都亮了,脸上立马堆起笑容,“快进来快进来,怎么这么客气呀?”
“都是朋友嘛。”
金秀珠笑着道:“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婶子快拿着,我就先走了,可别跟我客气。”
“哎哟哟”
老太太一听她这么说,假意客气道:“那怎么好意思?”
手却在身上搓了搓,激动地接过金秀珠手中的糕点和红包。
金秀珠跟她热情说了两句,然后就离开了,路过刚才走错的人家,还特意在外面跟三人打了个招呼,“三个嫂嫂,我先走了,刚才真是谢谢。”
三人见状,问:“东西送了吗?”
“有人在家吗?”
“有的,老太太在家,送到了她手里,人还挺热情的。”
三人听了笑笑不说话,看金秀珠这年轻的模样,就知道人家还是小媳妇,才过来这边没多久,什么都不知道。
关于杨家的事,住的这么近,她们早就听说了不少,刚才金秀珠没来时她们就在聊昨天的酒席,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的,非要在酒席上让孙子喊妈,孙子不喊就打,闹得现场很难看。
金秀珠带着女儿回去的时候,钱玉凤似乎早早就等在门口了,看到她回来,将人拉回了自己家院子,道:“怎么样?东西送到了吗?”
瞧着比金秀珠还着急。
金秀珠好笑,“送到了,不过人不在家,只有一个老太太在家。”
钱玉凤听了有些失望,“那应该是她婆婆。”
她还想听听金秀珠和人打照面的情形呢,不过就她对金秀珠和赵韵的了解,两人应该不会掐起来,可能还会笑呵呵聊着天。
其实金秀珠也想看看人,好在,晚上她带着女儿去扫盲班上课的时候,就意外看到了对方。
赵韵穿着合身的蓝色长裙,头发编成一条麻花辫垂在脑后,皮肤白白的,五官清秀干净,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给人十分温柔的感觉。
这年头大都穿着宽松的长裤长袖,皮肤黄黄的,头发或长或短,长发就编成麻花辫,很少打理,看上去蓬松且凌乱,她这样的着装落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反正人一进门的时候,就引起了不少军嫂的注意。
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也穿着一身蓝色的裙子,一看就是母女俩。
小姑娘似乎有些怕人,缩在妈妈怀中不敢抬起头。
金秀珠本来在认真的复习,察觉到怀中小丫头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这才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看到陌生的母女俩,以为小丫头是看呆了,捏了捏她小脸蛋,好笑道:“没出息。”
听到金秀珠的声音,付燕燕才回过神,她努力压下心中的复杂感情,怕金秀珠看出什么,低下头不说话。
金秀珠见状,还以为她不舒服,伸手摸了摸她脑袋,担忧问:“怎么了?”
小丫头扭过肉嘟嘟的身子,将脸埋在金秀珠怀中,摇了摇头,没说话。
金秀珠虽然很会察言观色,但看到女儿这样,也是一头雾水,她下意识再次抬头去看,这次直接对上了女人的目光。
女人正在看她,眼神中带着隐晦地打量。
见金秀珠突然看了过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下,然后很快绽放出笑容,朝她客气的点点头。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瞬间,如果不是金秀珠素来敏锐,恐怕还发现不了。
金秀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嘴角弯了弯,重新低下头去哄女儿。
赵韵心神不宁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从她这边,只要稍微一偏头,就能看到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女人,女人看起来很年轻,皮肤白白嫩嫩的,黑色柔软的长发被她随意拧在后脑勺,插了个细棍子,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睛乌黑,唇红齿白。
她穿着和打扮并没有多么讲究,和其他人一样灰色长袖长裤,宽宽松松的,打眼看去根本不出挑,但一抬起头,整个人就像是被光照着,让人移不开眼。
不仅如此,她身上还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懒懒散散,又漫不经心,看着人的时候,有种高高在上俯视着别人的感觉。
别人跟她说,江营长的爱人长得很丑,又老又瘦,像是个要饭的。
来时的激动,在这一刻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突然觉得自己花费心思的一番折腾显得可笑。
心不在焉的上了两节课,两位老师讲了什么,赵韵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等下课人都走了后她才起身。
刚出了教室,她就看到不远处的一家四口,高大的身影虽然背对着她,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是他。
男人抱走女人怀中的孩子,将孩子架在自己肩膀上,而那个叫贺岩的腼腆男孩则主动拿走女人手中的书包,男人似乎想要跟她说什么话,转过身的时候没注意,肩膀上的女娃吓得赶紧抓住他的脑袋,女人见状气得拍他……
赵韵沉默看着,就在这时候,杨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脸上挂着笑,“走吧,回家吧。”
赵韵顿了顿,“你怎么过来了?”
杨耀笑笑不说话,他听说江明川每天都接媳妇下课,就不想比他差了,所以也来了。他伸手想去抱赵韵怀中的孩子,赵韵下意识避开了,见杨耀手一顿,便解释道:“孩子还是有些怕生。”
杨耀理解的点点头。
见气氛有点尴尬,赵韵道:“走吧。”
路上,赵韵没忍住问:“你不是说江明川的爱人不好看吗?我今晚看到了,长得很漂亮。”
杨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扭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没什么情绪,便有些讨好道:“在我心里,她没有你一半好看。”
赵韵垂着头,听到这话,无声的扯了扯嘴角,一点都笑不出来。
刘红月跟她说人长得不好看,杨耀也这么说,她就真的信了。
今晚她就不该来。
——
周末上午,金秀珠带着贺岩和女儿去抽签。
抽签的地方在操场上,几乎所有军嫂都来了,除了需要抽签的家庭,还有已经住进楼房过来看热闹的。
钱玉凤从早上出门就开始搓手,口中不停念叨着三楼,搞得金秀珠都紧张起来。
时间是上午九点,为了让军嫂们服气,抽签的顺序按照军嫂们跑步成绩来。
没错,抽签前军嫂们有个八百米的跑步比赛。
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个个脸色不一,有的欢喜,有的忧愁。
金秀珠没明白什么意思,赶紧问钱玉凤,钱玉凤跟她解释一遍后,她立马就更紧张了,让她背书写字作诗都可以,这跑步确实是难为她了。
但不管怎么说,该跑还是得跑。
和其他军嫂站在统一起跑线上,裁判一喊开始,金秀珠就跟其他人一起快速冲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最近吃得好还是天天早晚都走路,她竟然跑的还挺快的。
场外的贺岩和付燕燕看到,都激动的为她加油打气。
金秀珠不管其他,只闷着头往前,最后跑了个第八名的好成绩。
结束后她喘着粗气,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开心的扶着她,贺岩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妈妈真厉害,妈妈跑的太快了……”
金秀珠摸摸他脑袋,还是女儿理解她,出声道:“闭嘴,烦死了。”
贺岩撅了噘嘴。
抽签的时候,付燕燕霸道的抢过妈妈手中的顺序牌,跑到前面去抽签了。
贺岩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妹妹的背影,见妹妹笑着挥着手中的新房号码,立马激动地跑上去,然后大声跟金秀珠道:“妈妈,是三楼。”
然后又开始不计前嫌的夸妹妹,“我妹妹真厉害。”
金秀珠也笑了。
隔着一段距离的赵韵听到声音,转过头看了一眼。
站在她旁边的女儿也听到了,看向贺岩,然后有些惊讶道:“妈妈,是那个哥哥。”
赵韵轻轻嗯了一声。
杨婆子也拿着新房号码回来了,是四楼,但还是有些不太满意,她听人说,最好的是三楼,她不觉得是自己手气原因,而是怪赵韵跑的太慢了,“你要是再跑快一点就好了。”
赵韵神色淡淡,“你也可以不住。”
直接带着孩子走了
杨婆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想骂人时,但母女俩已经走远了,她看着周围这么多人在,忍着脾气跟了上去。
中午江明川回来,得知女儿抽到了三楼,直夸她厉害。
付燕燕有些不好意思的扭过身背对着他。
贺岩见状忍不住控诉,“爸爸夸你,你就不说话,我夸你,你就说我是马屁精。”
付燕燕哼了一声,一点没觉得自己有错。
江明川去厨房帮忙。
金秀珠看他过来了,身子一扭,背对着他阴阳怪气道:“上午比赛的时候,你那个心头好一直追着我不放,那细胳膊细腿的,跑完可累得不轻。”
江明川一听这话,头皮就一紧,“什么心头好?不许乱说。”
金秀珠哼了一声。
这母女俩的神态和动作,简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