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听见一个声音在楼道里问别人:“同学!你看见陶姝娜没有?我刚才还看见她,怎么人一下子又溜了?不愧是古墓派传人,来无影去无踪,……”
说话的男生叫廖哲,是她以前本科同班同学,衣食无忧富二代,虽然差点因为挂科太多没毕业却还是靠着名校光环和家族资本混得风生水起。全班同学都知道陶姝娜喜欢张小彦,他追陶姝娜碰过壁,便把陶姝娜认定是心里的红玫瑰白月光,总觉得不甘心,没事就打听陶姝娜追到她男神没,好像他还有机会一样。得知张小彦回国,他立刻警觉,巴巴地回学校来跟进陶姝娜的最新动态,陶姝娜唯恐避之不及,忙不迭逃开。
陶姝娜和她大学的同班男同学们一开始关系并不好。大一刚入学时,她看了一眼名单,三十个学生,二十九个男生,就她一个女生,虽然理科生出身,她也知道他们专业大致的男女比例,但还是没想到真的这么惨烈。
第一次班会大家互相认识,辅导员和其他男生就撺掇她第一个站起来自我介绍。陶姝娜也没推辞,说了自己名字就坐下了,不过热情的同学们并不太希望她坐下,都七嘴八舌地让她多说几句。
“就你这么一个女生,多讲点呗,让大家伙儿精神精神,一会都困了,这班会还怎么开。”
“就是啊,咱们专业女生可是宝物,你这就是女神掉男人堆里。”“放心,肯定把你保护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肯定肯定。不过,咱二十九个人就一个女的,这可怎么分啊?”
“哈哈哈哈哈!”
“……”
陶姝娜觉得自己透支了所有的涵养才忍住没有在第一次认识这些将要一同度过大学四年的同学们时破口大骂。她妈告诉她平时要文雅一点,理智一点,出门在外求学不要惹是生非,遇事不要冲动,要用她聪明的小脑袋瓜解决问题。
对此她的新室友们持有不同意见。一个不当回事,“他们一帮没谈过恋爱的宅男,也就过过嘴瘾,你不用理就是了。”另一个酸溜溜,“你就幸福去吧,全班男生都让着你,独宠你一个,男朋友随便挑,扔文科专业做梦都没有这福利。”还有一个脾气比较暴躁,“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分?分他大爷的,把他们剥了皮剁了扔女生堆里看看有没有人要分?给狗吃狗都不要!”
陶姝娜想了想,都不是她该有的态度。她觉得还是她妈说得对,要用聪明的小脑袋瓜。于是在下一次班会辅导员为了鼓励男生不迟到不缺席要求陶姝娜站起来唱首歌跳个舞的时候,她笑眯眯地站了起来,大大方方地说,“我跳舞可好看了,但是今天不行。我有个条件。”
打哈欠玩手机的同学们一下都精神了,抬起头齐刷刷看向她。
“想看我跳舞的,这一学年学分绩点得超过我才行。”陶姝娜说。
同学们愣了一秒钟,继而哄堂大笑。
陶姝娜其实并不太在意她的同学们,她只在意张小彦。张小彦拒绝了她之后,她反倒对他更感兴趣了,因为觉得他不为感情所困,是个特别有头脑有上进心的人,不会被任何细枝末节影响自己对目标的努力。她加入了航天俱乐部,还以学生代表的身份参加了与美国常青藤盟校联合举办的航模协会展览。虽然她和张小彦的关系并没有因此更进一步,但她还是乐在其中。直到转年下个学期,她听说张小彦有女朋友了。
“你不是没有时间谈恋爱吗?”陶姝娜忿忿不平地在教室外堵住他,问。
“哦,陶姝娜同学!你上次在航模展上的发言我看到视频了,真不错,上次赶上我们系周年纪念,错过了,下次有机会再……”
“你别打岔,”陶姝娜说,“我上次跟你表白,你说你没有时间谈恋爱。”
“呃……”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陶姝娜问。
“是。”他诚实地答。
陶姝娜失望地瘪了瘪嘴,“咱们院的?”
“不是,管理学院的,比我高两届。她今年去美国读 MBA。”
“……”
“那,你跟她就有时间谈恋爱?”陶姝娜忍不住问。
张小彦愣了一会,“……也不算有时间,”他说,“你看,她马上要去美国了,隔着时差,我们俩都很忙。”
“那你为什么选择跟她在一起?”
张小彦没有回答。
第五章 单挑(2)
孟以安给李衣锦的建议,和她妈正相反。“你最好还是自己冷静一段时间。相什么亲?再倒霉遇到些奇葩什么的,不是更窝火?你考虑好了,不管是复合还是彻底翻篇重新开始,我都支持你。”孟以安说,“别草率决定。多一点me time,脑子就会拎清楚很多,不会犯傻。” “我不管做什么,在我妈眼里都是犯傻。”李衣锦无奈地说,“她就是完全没有逻辑。一边让我什么都听她安排,一边嫌我傻嫌我不能扛事,我不听她安排了,又嫌我翅膀硬了不把她放在眼里。怎么都是错。她就不盼着我好,就觉得我应该像她一样,二十多年靠妈,二十多年靠老公,二十多年靠孩子,然后啰里啰嗦招人厌烦地孤独终老。” “别这么说你妈。”孟以安笑,“她怎么会不盼着你好?你们只是在哪种好才是真的好这个问题上有代际观念差异而已。你还年轻,以后你就知道,靠妈靠老公靠孩子,什么都靠不住的。靠自己虽然更难,但除了靠自己,真的没有万全之策。” “可你就不难,”李衣锦说,“你做每一件事情都那么厉害,读书,工作,创业,结婚……哦,结婚就差点。” “喂,你很不公平哎,”孟以安说,“离了的婚难道就没有厉害过吗?不要有偏见。” “……好吧。”李衣锦说。 做每一件事情都那么厉害?孟以安一直自诩无所畏惧,也担得起李衣锦的崇拜和羡慕,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件事情的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日夜和耗尽的脑细胞,以及再不眠不休和再多脑细胞也不能解决的一百万件其他事情。 就像她原本安排得妥帖,自信满满以为生个孩子完全不会影响自己的人生轨迹,但还是被接踵而来的现实逼得节节败退毫无胜算。 预产期那天她还在公司和同事们准备跟某教育品牌合作的一个活动,正一条一条地确认流程,突然手机上日程提醒弹出来,预产期三个字突兀地撞进眼里,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你能不能稍等一下?”她在心里悄悄念叨,“今天要是不想跟你妈见面,明天也行,让我把今天活动跟完。” 年轻的女实习生把她的保温杯递过…
孟以安给李衣锦的建议,和她妈正相反。“你最好还是自己冷静一段时间。相什么亲?再倒霉遇到些奇葩什么的,不是更窝火?你考虑好了,不管是复合还是彻底翻篇重新开始,我都支持你。”孟以安说,“别草率决定。多一点 me time,脑子就会拎清楚很多,不会犯傻。”
“我不管做什么,在我妈眼里都是犯傻。”李衣锦无奈地说,“她就是完全没有逻辑。一边让我什么都听她安排,一边嫌我傻嫌我不能扛事,我不听她安排了,又嫌我翅膀硬了不把她放在眼里。怎么都是错。她就不盼着我好,就觉得我应该像她一样,二十多年靠妈,二十多年靠老公,二十多年靠孩子,然后啰里啰嗦招人厌烦地孤独终老。”
“别这么说你妈。”孟以安笑,“她怎么会不盼着你好?你们只是在哪种好才是真的好这个问题上有代际观念差异而已。你还年轻,以后你就知道,靠妈靠老公靠孩子,什么都靠不住的。靠自己虽然更难,但除了靠自己,真的没有万全之策。”
“可你就不难,”李衣锦说,“你做每一件事情都那么厉害,读书,工作,创业,结婚……哦,结婚就差点。”
“喂,你很不公平哎,”孟以安说,“离了的婚难道就没有厉害过吗?不要有偏见。”
“……好吧。”李衣锦说。
做每一件事情都那么厉害?孟以安一直自诩无所畏惧,也担得起李衣锦的崇拜和羡慕,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件事情的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日夜和耗尽的脑细胞,以及再不眠不休和再多脑细胞也不能解决的一百万件其他事情。
就像她原本安排得妥帖,自信满满以为生个孩子完全不会影响自己的人生轨迹,但还是被接踵而来的现实逼得节节败退毫无胜算。
预产期那天她还在公司和同事们准备跟某教育品牌合作的一个活动,正一条一条地确认流程,突然手机上日程提醒弹出来,预产期三个字突兀地撞进眼里,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你能不能稍等一下?”她在心里悄悄念叨,“今天要是不想跟你妈见面,明天也行,让我把今天活动跟完。”
年轻的女实习生把她的保温杯递过来,“以安姐,要喝热水吗?”
“没事没事,不用。”她连忙说。
“以安姐,你的宝宝什么时候生呀。”女孩善意地问。
“……今天。”孟以安说。
“啊?!”女孩大惊失色,“你怎么没告诉我们是今天?我以为还有一两个星期呢!你这周不应该来公司啊!”
“来都来了。”孟以安不在意地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继续看流程。“这个郭晓文还是很厉害啊,一个做童书出身的,12 年转型就能拿到天使轮融资,去年 A+轮融资,教育行业这么热门的么,当妈的真是不差钱啊,恨不得从娘胎里就开始早教了,真能教出神童来?”
女孩忍俊不禁,“姐,你不也是当妈的人了嘛?”
“也是。”孟以安说,“要是有一天我不想干了,我就回家教神童去。”
说话间,另一个男同事进来,“以安,怎么样?身体还行不?”
“行,怎么不行?”孟以安说,“你们一个个的都把我当伤残?”
“那可不能怠慢了,”男同事说,“你们女人生孩子那是这辈子头等大事,哪能像你这样马上要生了还在这拼命工作的,赶紧回去吧,这边没你的事了。你老公也太纵容你了,万一孩子出事怎么办?”
“我怎么生我愿意,”孟以安说,“他管不了我。”
“王总是关心你呢,”一旁的女孩笑着说,“他太太去年生的龙凤胎,早早就辞职回家养胎了,两个小孩都长得特别好呢!姐,你应该听王总的话,要不,打电话叫姐夫接你回去吧?”
孟以安觉得,自己的孩子,怎么说也跟自己有心灵感应,不会给亲妈找不痛快,结果就在大家严阵以待等着线下活动和线上直播同时开始的时候,她觉出不太对劲,低头一看,身下椅垫已经红了一大片。
身边同事盯着屏幕和电脑,没人注意她,她小心地起身,随手拿了外套盖在椅子上,托着腰慢慢走出会议室,提了自己的包和电脑,用手机叫了个车,然后给女实习生发了个微信让她忙完记得叫保洁清理椅子。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给邱夏打了个电话,邱夏吓得课上到一半就从学校跑了出来,开车连忙往医院赶。到了之后看到她已经自己办好手续靠在病房床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继续盯着电脑里的直播活动了。
“这个益智 APP 真的反响很好啊,”看到邱夏惊惶失措地冲进来,她用手指头点点屏幕给他看,“我们这次活动应该挺成功的。将来要是有后续合作,看能不能想点新办法。”
“祖宗啊,您先别想别的,想想您肚里这个小祖宗行不?”邱夏脚都快吓软了,“我今天就不应该答应你去公司!不是,我就不应该让你跟这个项目!”
“为什么不应该?”孟以安说,“我很有收获啊!我在想,将来我要是真不想干了,要不去做教育?你看你也是做教育的。不过儿童教育又跟大学教育是完全不同的体系了,学前教育又更特殊,等有时间,真想跟那个郭晓文聊一聊……”
“行了行了,”邱夏上来就把她电脑屏幕扣上,“教育你也得先把孩子弄出来再教育啊!”
痛感暂时阻断了孟以安的头脑风暴。
第二天顺利生下球球后,她打开手机看公司群发的昨天活动的复盘,女实习生私下给她留言,问她怎么样了,生下宝宝没有,椅子不要担心已经清理掉了,没有影响到大家,她简单回了一句,又接着刷公司群里的消息,却发现大家都在排着队地祝贺王总,说这次他劳苦功高,运筹帷幄,指挥有方,明年升职了勿相忘。
孟以安顿时心态就炸了,但无奈身体缓不过来,提半口气浑身骨头都疼,一哆嗦把手机掉在地上,只能倚着床头哼哼,邱夏进来,问她要什么,她也说不出来,拉着他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怎么了怎么了?”邱夏连忙抱住哄,“这一天一夜都熬过来了,特别厉害,不哭不哭,啊!想宝宝了是不是?马上就抱过来给你。”
她摇摇头,好不容易捋顺了气,艰难开口道,“……等老娘杀回去,不弄死他算我输。”
邱夏吓一跳,“弄死谁啊?”
一直以来,孟以安的顺风顺水有目共睹,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生活对她的宽待,但生了孩子之后,她才渐渐承认,事业的鲜花和掌声,亲友的爱护和支持,伴侣的理解和共情,固然珍贵,但人生本就是一条越走越狭窄的小径,到最后削尖了脑袋拼命活下来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没人能告诉她那一百万件其他的事情要怎么做,十月怀胎艰难分娩的时候没人能替她疼,更不可能有人手把手地教她为人母的职责。
孟以安出生那年她妈已经 37 岁了,那几年家里厂子刚起步,爸妈根本顾不上管她,她算是两个姐姐带大的。孟明玮大她十四岁,就像小大人一样照顾她,孟菀青大她四岁,能陪妹妹一起玩闹也能替大姐分忧。即使是最难的时候,她也几乎没有忧愁地长大,后来才知道父母和两个姐姐经历和承担了多少。父亲早逝,母亲已老,两个姐姐囿于时代和社会的局限,也早已不能在人生选择上陪伴和开导她,她只有靠自己。但庆幸的是家庭赋予了她独立的人格和强大而坚定的心态,让她对打好人生的下半场仍然怀有信心和期望。
球球满月那天就陶姝娜和李衣锦去了,同事们问过孟以安为什么不办满月趴,她说,办了满月趴还有百天趴周岁趴二三四五六七岁趴,她可办不过来,他们准备红包也肉疼,索性算了。
陶姝娜很好奇,在摇床旁边一会戳一戳小脸一会捏一捏小脚,还本着严谨求实的学术态度想要验证一个月大的婴儿到底有没有五感,孟以安进来的时候她正在试图让球球品尝巧克力味的冰淇淋,被孟以安制止了。
“……我就试试。”陶姝娜说。
“省省吧你。”孟以安说。看了一眼坐得远远地吃冰淇淋的李衣锦。李衣锦不太想接近这个唧唧歪歪的小东西,只是来送红包和蹭饭的。
“我这段时间忙活小家伙,都没顾得上问你,”孟以安问陶姝娜,“你前阵子不是跟我吐槽过你们大学同学吗?后来怎么样了?”
“啊,”陶姝娜漫不经心地说,“你说那个事啊。”
“不然呢?”孟以安说,“你上次跟我说,我就觉得不能姑息,本来一个班就你一个女生,就容易挑起这样的话题争端,还好你妈心大,这要是李衣锦她妈,立刻御驾亲征把你们学校掀了。”
远处李衣锦敏锐捕捉到关键词,“什么?我妈干什么?”
“没事没事,没说你妈,别害怕。”孟以安连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