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哲像是屏蔽了她的回复一样继续说,“感觉做这样工作的也是很有童心的人啊。”
李衣锦没再搭理他。
“是啊是啊,我们家姑娘在儿童剧场工作。对对对,她喜欢,多有童心啊!虽然工资不高,但是她开心!好的好的,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啊,催催我们家孩子,让他俩赶紧联系上,有空约个饭。就算不成,也能做个朋友不是!”孟明玮说完,挂断电话,门铃就响了。
“妈吃饭了没?”孟菀青兴冲冲地进了家门,“我郑哥刚带回来的螃蟹,知道咱妈爱吃海鲜,特意给我留了一箱,等下个月休渔就吃不到了。赶快放冰箱,一会冰袋该化了。”
跟在孟菀青身后的是个戴着眼镜的微胖中年男人,穿着朴素,进门也没动,就憨厚地笑。郑哥是孟菀青的高中同学,孟明玮以前就记得他。他总跟孟菀青一起来看老太太,每次都买好多老太太爱吃的东西或是看起来很贵重的补品。孟明玮有时候觉得欠人人情,偷偷问过孟菀青,孟菀青就满不在乎地说没事。
“妈昨晚腰疼没睡好,今天起得晚,”孟明玮说,“我还没做饭呢,你们先坐,中午一起吃饭。”
“不了,”孟菀青说,“下午我还有事,就是把螃蟹给妈拿过来,等妈醒了你告诉她就行。”
两个人打了招呼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孟明玮从窗外往楼下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挽着手,上了一辆奥迪。和孟菀青过年时开回来那辆有点像,但又不是同一辆。
孟菀青坐在奥迪副驾上刷手机,看到陶姝娜发了张自拍在朋友圈,就在他们系的楼前,她只露出了半张脸,远处是看起来完全不知道她在拍照的张小彦,低着头玩手机,看不清表情。
“你特意过来等我?”张小彦问陶姝娜。
“对啊,上次听说你回来了,我过来找你没遇到,王老师说你走了。”陶姝娜说。
“那你怎么没给我发微信?”
“他们说你心情不好,我哪敢骚扰。”
张小彦没说话,不作声地往前走,陶姝娜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旁边。
“所以,你是真的心情不好吗?”
“……”
“是因为失恋吗?”
“……”
“你什么时候去入职?”
张小彦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王老师说的,我申请实习的时候问他要推荐来着。”陶姝娜说,“全院的老师都知道我想追你,连实验室的学弟学妹都知道。虽然我明白,你刚失恋,这样的时候跟你说这些,不太合适,但我也想告诉你不需要有压力,我没想让你怎么样,也没觉得女追男隔层纱我拼命主动你就能答应。你不是要入职了吗?我实习要是没申请上,我就明年再试,反正,你没有权利拒绝我跟你一起工作的机会。”
说完一番话,陶姝娜如释重负,神清气爽,转身就跑,留下张小彦一个人在原地懵圈。
她一路狂奔上楼,坐下来打开电脑准备写实验报告。打开手机,看到刚才发的朋友圈底下多了一溜的赞和评论。
——“金童玉女。”
——“+1”
——“+1”
——“+66666”
——“金童难得入镜,能给个像素高点的正脸不。”
——“附议。”
陶姝娜忍不住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晚上孟菀青跟陶姝娜视频,陶姝娜说了两句就敷衍着要挂断。“对我爱答不理的,是不是又琢磨你那男神呢?”孟菀青忍不住问。
陶姝娜无语,调转摄像头让她看自己电脑屏幕上的实验报告。“我真在忙。骗你有意思吗?”
“行吧。”孟菀青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问,“你是不是真追他呢?”
“啊,”陶姝娜说,“是,也不是。”
“怎么?”
“哎,你呀,就别惦记我了,我心里有数。我每天忙着做实验,还要去实习,腾不出那么多时间来追男神。”
“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看上他什么呀?”孟菀青话里有话地问。
“……长得帅。不行啊?”陶姝娜顺口说。
“真的假的?”孟菀青认真起来。
“不帅吗?我不是给你发过照片吗?”陶姝娜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娜娜啊,妈还是想叮嘱你一句。虽然呢,从小到大我对你都放心,但是,你毕竟还是没正经谈过恋爱,有的时候呢,长相不是那么重要,等以后结了婚成了家,性格合不合适……”
“妈,你怎么回事?”陶姝娜有些奇怪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先打起预防针了?我结婚成家还早着呢。再说了,他不仅有长相,脑子也聪明啊,才貌双全好不好?不然我干嘛崇拜他这么多年?”
孟菀青被噎住,还没说话,陶姝娜突然问,“对了,妈,你知道明天什么日子?”
“明天?”孟菀青被她问得一愣,“什么啊?”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这鬼丫头问的是什么。
“明天是你和我爸结婚纪念日。你记得吗?”陶姝娜问。
孟菀青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间脑子空白,哑口无言。
“不记得是吧?那我再问你,今年是你俩结婚多少年?你记得吗?”陶姝娜又问。
那边一直沉默。
过了好久,孟菀青问,“你怎么问起这个?”
“我看了你俩的结婚证,过年在家的时候,我找的。”陶姝娜说,“妈,我不想问你什么,因为我不想知道,我不敢知道。妈,我觉得你也没有什么资格教我谈恋爱。如果你和我爸当年那样美满的婚姻也会变成现在这样,那我宁可不结婚。”
陶姝娜挂断了视频。
孟菀青出神了好久,才从沙发上起身,进了卧室。陶大磊早就睡下了,正打着呼噜,她点开灯,在床头坐下来,打开抽屉,在一摞相册底下找出了她的结婚证。打开一看,日期果然是明天,她跟陶大磊结婚已经有二十六年了。
她们姐妹三个,大姐勤快老实,妹妹古怪调皮,只有她是全家人最宠爱的公主,长得好看性格又讨喜,从小就会哄她爸妈开心,受大姐照顾,还能随便欺负妹妹,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她爸常常说,咱们家二姑娘最娇生惯养,将来可一定要嫁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的人。
爸妈唯一一次真正生她的气,就是她偷了家里户口本跟陶大磊去领证的时候。那时她大专还没毕业,刚满法定婚龄,两个人满心欢喜急吼吼地赶过去,刚拍完照,还没发证,就被追过来的爸妈给堵了个正着。
她妈狠狠瞪了陶大磊一眼,二话不说就要回了她们家户口本,拧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拎到一边,质问道,“我同意你结婚了吗?”
孟菀青缩着脖子,自知理亏不敢吭声。她偷眼瞄了瞄一旁的陶大磊,他拿着拍完的结婚证件照,手足无措,两个跟她妈差不多年纪的工作人员看他窘迫,在一边吃吃窃笑,笑他摊上了个厉害的丈母娘。陶大磊不会说话,只好老实地陪着笑。
他长得俊,个子又高大,走到哪里都有小姑娘看着他脸红,也都有中年妇女拉着他问他有没有对象。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是在跟她妈一起从外地回家的列车上,车已到站,她走在她妈身后正要下车,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拽着年轻的列车员的袖子不放,不住口地问他叫什么名,籍贯哪里,生辰八字,想把自己的闺女介绍给他。他手里拿着准备清扫车厢的扫帚,满脸通红,还被大妈手里的瓜子皮撒了一身。但一抬头,那张俊脸一下子就撞进了孟菀青心里。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多管闲事的勇气,上来就一把拉住他胳膊,对那妇女说,“阿姨,这我对象,你别为难他了。”
第七章 金童玉女(2)
“你看看,金童玉女,多登对,闺女愿意嫁,你当妈的何苦要拆散孩子们好姻缘呢?” 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们再劝,孟菀青她妈还是没给她好脸色。“结婚的事先放一边,你给我先把学上完再说。” 孟菀青灰头土脸回到家,不仅被她妈训了一顿,又被她姐训了一顿。“书都不念了就想成家?我当时想念书都没念成,你倒好,半点念书的心思都没有,生在福中不知福。” “那是你没考上,跟我有什么关系。”孟菀青毫不在意地回怼。 没领成证,她不甘心地拉着陶大磊去照相馆,特意拍了张红底的合影,美滋滋地用塑封裱好,放在枕头底下,每天睡觉前都要拿出来看上一会儿。陶大磊总要值班,她就总往火车站跑,到站台上去等他,两人在车上腻一起讲话,车都开了才发觉,陶大磊因此被单位严肃批评过好几次。 她妈管不了她,就总跟她爸抱怨把她惯坏了。她爸也没有办法,她喜欢的,又拗不过。不过孟菀青心里明白她妈为什么不同意,陶大磊父亲早逝,她妈一个人住在郊区的老房子里,身体也不好,听说陶大磊找了个家里开厂子的对象,喜极而泣,立刻跟儿子嚷嚷着要搬到城里来。 “你就是嫌他家穷。”孟菀青说,“妈,咱不能这么势利,咱家条件好你就看不上别人。我俩以后好好过日子,吃自己的穿自己的,也不至于要借你多少光,你不用担心。” “你说的?”她妈一针见血,“行,你非要跟他结婚,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孟菀青立刻蔫了下去。 “姐,妈不会真的一分钱都不给我吧?”单独和孟明玮在一块的时候,孟菀青心事重重地问她。 孟明玮给上幼儿园的李衣锦打着毛衣,没吭声。 孟明玮结婚的时候,她妈给了她一套房子,就在她爸妈现在住的房子楼上。那时候大家普遍没有什么钱,儿女成家的时候嫁妆啊彩礼啊都是令人头疼的大难题,自然也上演过诸如彩礼不够女方悔婚啊,嫁妆被公婆私吞给了小叔子啊,亲家之间没谈拢价格大闹喜宴啊等等戏码,却从没见过娘家慷慨到能二话不说给小夫妻出一套婚房的,一时间风头无两。亲朋好友间传了个遍,都…
“你看看,金童玉女,多登对,闺女愿意嫁,你当妈的何苦要拆散孩子们好姻缘呢?”
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们再劝,孟菀青她妈还是没给她好脸色。“结婚的事先放一边,你给我先把学上完再说。”
孟菀青灰头土脸回到家,不仅被她妈训了一顿,又被她姐训了一顿。“书都不念了就想成家?我当时想念书都没念成,你倒好,半点念书的心思都没有,生在福中不知福。”
“那是你没考上,跟我有什么关系。”孟菀青毫不在意地回怼。
没领成证,她不甘心地拉着陶大磊去照相馆,特意拍了张红底的合影,美滋滋地用塑封裱好,放在枕头底下,每天睡觉前都要拿出来看上一会儿。陶大磊总要值班,她就总往火车站跑,到站台上去等他,两人在车上腻一起讲话,车都开了才发觉,陶大磊因此被单位严肃批评过好几次。
她妈管不了她,就总跟她爸抱怨把她惯坏了。她爸也没有办法,她喜欢的,又拗不过。不过孟菀青心里明白她妈为什么不同意,陶大磊父亲早逝,她妈一个人住在郊区的老房子里,身体也不好,听说陶大磊找了个家里开厂子的对象,喜极而泣,立刻跟儿子嚷嚷着要搬到城里来。
“你就是嫌他家穷。”孟菀青说,“妈,咱不能这么势利,咱家条件好你就看不上别人。我俩以后好好过日子,吃自己的穿自己的,也不至于要借你多少光,你不用担心。”
“你说的?”她妈一针见血,“行,你非要跟他结婚,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孟菀青立刻蔫了下去。
“姐,妈不会真的一分钱都不给我吧?”单独和孟明玮在一块的时候,孟菀青心事重重地问她。
孟明玮给上幼儿园的李衣锦打着毛衣,没吭声。
孟明玮结婚的时候,她妈给了她一套房子,就在她爸妈现在住的房子楼上。那时候大家普遍没有什么钱,儿女成家的时候嫁妆啊彩礼啊都是令人头疼的大难题,自然也上演过诸如彩礼不够女方悔婚啊,嫁妆被公婆私吞给了小叔子啊,亲家之间没谈拢价格大闹喜宴啊等等戏码,却从没见过娘家慷慨到能二话不说给小夫妻出一套婚房的,一时间风头无两。亲朋好友间传了个遍,都在说,别看乔厂长平日里雷厉风行不顾家,对她家这个难嫁的老大可是真上心,倒贴一套房子也要招个入赘女婿进来。
孟明玮却丝毫不以为傲,反以为耻。厂子里每个人都认识她,有新来的不认识,也会有老人告诉新人,她是乔厂长家的老大难,一个跛脚老姑娘。她结婚的时候,她妈那些老同事老员工老朋友全都来了,乌泱泱一帮人,热情洋溢满口称赞,替她妈由衷地感到开心,但她只觉得自己像被剥了衣服游街示众的死囚。
她没办法拒绝,她没长相,没学历,不年轻,不贤惠,还跛脚,唯一值得娶的一点就是她妈很早就放话说,她的家产将来都是三个女儿的。
她也没办法否认,她妈的确对她上心。有学历工作好的嫌她长得不好看,长得丑的嫌她年纪大,不嫌她年纪大的又忌讳她跛脚,挑来挑去,她妈总算是相中了一个既年轻又诚恳,不嫌她年纪大也不嫌她跛脚,愿意娶她的小伙子,是他们厂子里的一个维修工,平日里不怎么说话,只知道闷头干活,孟明玮每天在厂子里进进出出,都没有注意过这个人,她妈跟她说过之后,她出门去找他,正赶上一帮老少爷们儿吃完饭光着膀子在门口放风,剔牙抽烟讲荤段子,她看到他躲得远远的,穿着一身脏兮兮带着机油印子的工作服,一个人坐在墙边发呆,像是不屑与他们为伍的样子。
“我叫孟明玮。”她走过去说。
“……我知道,”他局促地站起身,手胡乱在衣襟上擦了两把,“我叫李诚智。”
很多年后孟明玮突然想起来那一天,问他,“你那时在厂子里为什么不愿意跟那帮老爷们儿混在一起?”
李诚智愣了很久,“哦,”他点了根烟,说,“因为我兜里总没钱,他们抽的我抽不起,嫌丢脸。”
帮孟菀青换床单的时候,孟明玮看到她枕头下的照片,红彤彤的底色衬得两个人明眸皓齿,笑靥动人,洋溢着两情相悦的幸福。孟明玮摩挲了两下,顺手夹在了孟菀青放在床头的《烟雨濛濛》里,洗床单去了。
转年过去,孟菀青念完书,如愿和陶大磊结了婚,她妈果真一分钱也没给她。她爸疼孟菀青,看不过去,偷偷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包了好大的红包,趁陶大磊没注意,偷偷塞给孟菀青。
“闺女,你别生你妈气。”她爸悄悄跟孟菀青说,“她不是嫌大磊家里穷,她是提醒你,他和他的家庭,跟咱们家不是一路人。他那个人,也没什么上进心,将来给不了你好的生活。”
“那不就是嫌他穷吗!”孟菀青气急,“知道他穷还不帮衬,我妈就是故意让我难堪!”
她爸只好继续安抚,“你们小两口现在靠了爸妈,将来万一指望不上家里了,你们怎么办?”
“我现在也指望不上!”孟菀青心里还怨着她妈,一边气呼呼地把红包塞进口袋里,一边说,“凭什么我姐结婚她给了一套房子?还帮她添这添那?一碗水不端平!”
“你姐不是情况特殊嘛。你看你,脑瓜聪明,能说会道,你们俩互相帮衬着,好好工作,以后什么没有?”她爸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