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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月楚临会提前过来,薛知蕴本想也朝往生桥走一趟,以确保万无一失。
但临行前酆都来了信,说是鬼王有召,只得改行。
好在奚昭之前就来过往生桥,一到这儿,便熟稔混进鬼魂之中。
她抬起手,目光落在腕上扣着的锁鬼链上,又移至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掌心――薛家二子提前往她身上施过鬼诀,以将她伪装成鬼魂。现下无论外形,还是停滞的呼吸,她与普通鬼魂都别无二致。
她又扫了眼四周亡魂。
皆神情滞然,步伐缓慢。
好在今天的鬼不算多,不然她得冷死。
奚昭垂了手,往右瞥去。
远处,仅见薛家二子的身影。
她正要移开视线,就见半空凭空裂开道黑缝。下一瞬,一人从中缓步而出。
第183章
是月楚临。
两月不见, 奚昭起先还没大认出来。
他着了身白袍,神情同往日没什么区别。从缝隙中走出后,他便缓行至了薛家二子身旁。
因着离得远, 她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只见薛无赦面上带笑, 薛秉舟则偶尔插两句嘴。
没过多久, 月楚临那温和的神情就变得越发凝重。
奚昭估摸着他俩定是说了什么他不愿听的话。
她平复着心绪。
此处是鬼域, 哪怕他胆子再大, 也断不敢随意出手。
不一会儿,薛无赦就抬手遥遥指向往生桥的方向。
在月楚临投来视线之前, 奚昭移开眼神。
她再不往那边看, 却始终能感受到有目光紧锁着她。
她尽量忽略掉那黏在身上的不适感, 跟着鬼群缓慢往前挪。
走至往生桥前, 有两个鬼差分在两端, 帮鬼魄卸下身上的锁鬼链。
到她时, 那鬼差低声道:“还请姑娘停在那鬼旗之前, 旗前有阵, 会引姑娘返回无常殿。”
奚昭往前望去――
往生桥的另一端左右各立着一面棋子,正反两面分别写有生死二字。
她微点了下头。
待他取下锁鬼链后,她继续往前走去。
一上了桥, 她便混入一群鬼魄中,加快了步伐, 只想着尽快走到另一端,以防月楚临找她麻烦。
眼见着鬼旗越来越近, 她也感受到落在身上的打量越发明显。
只不过那人仅远远望着, 并未做出任何举动。
一路平安无事。
停在鬼旗前的刹那, 奚昭忽觉桥身微晃。下一瞬,四周便拢下一片昏黑。
想起方才鬼差说过的话, 她心底倒不慌,竟等着阵法将她传送至无常殿。
终于,四周彻底被黑暗笼罩。
在这漆黑无光的境地里,她忽听得一道温和嗓音:“昭昭的魂魄我已看见了,有劳两位,再不作叨扰。”
是月楚临的声音。
奚昭微怔,忽觉察到不对。
她立马抬起手,想要挥开那罩在眼前的漆黑。
可手一抬,指腹便陷入了一片柔软。
她继续朝四周摸索而去,能触碰到的地方都是同一触感――
顺滑,又似有褶皱,且还在不断起伏变动。
很快,她便意识到什么――
她好像,在布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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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着奚昭上桥,薛无赦视线一斜,落在月楚临身上。
“月大公子行事向来有度,今天怎么舍得这般给鬼域添麻烦?”
虽是揶揄口气,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贬损意味。
月楚临却耐心应道:“昭昭在我府住了一年有余,情同兄妹。如今她身死,已无力回天,但也应确定她的去处。”
“兄妹?”薛无赦哼笑一声,“情同兄妹还由她赴死,月大公子如此重情重义,寻常人等怕是难唤你一声哥哥。”
月楚临只当听不出他在嘲讽,温声说:“出了些意外。不过还好,眼下还有机会纠错。”
一直没出声的薛秉舟突然冒了句:“强词夺理。”
月楚临笑意稍敛,但视线仍然追随着奚昭的身影。
看他那般紧盯着人不放,薛无赦心里越发不爽。
他道:“人都已上了往生桥,再无折返的道理。不论与她关系好坏,还是由她去吧。下辈子做花做草,做人做兽,你我都干涉不得。”
他现下都不清楚奚昭到底怎么惹着了月楚临,便有意点明亡魂前路未知,以此消解月楚临的不快,省得他继续找她麻烦。
薛秉舟接着说:“这回哪怕写信去酆都,也不会有人帮你追查亡者往生后的下落。”
“我知晓。”眼见着奚昭已走至一半,月楚临轻声说,“二位当日便是在此地,亲眼见着师长父母上了往生桥吗?”
两人同时一怔。
相视间,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些许错愕。
他说得不错。
当日身亡后,他俩的魂魄被引至鬼域。同他们一道下来的,还有父母师长的亡魂。
父母在世时,鲜少为何物弃下脸面。身亡成鬼了,却反复哀求,为的便是能见鬼王一面。
待见着王上了,便将他二人推至身前,问鬼域可否留人,以免受轮回之苦。
鬼王见他俩资质不错,也有意留下他俩。
他俩那时还不懂什么往生轮回,只听得父母说终有一日会来找他俩,便留在了此处。
一待就是数百年。
眼见他俩神情恍惚,月楚临又继续道:“不知当日行凶的人,可上了往生桥?”
二人又作微怔。
没有。
自是没有。
他们眼见着师长父母赴往生,却未见着那要了剑派上下三百多条性命的小师叔。
月楚临的声音温和,有如潺潺流水般落在耳畔:“那人还在狱中受苦,是么?”
是。
当日戾气冲天,肆意行凶的人,到了鬼域却一派狼狈。
身负着千斤重的锁鬼链,踉跄着跪伏在他俩身前,嘴上说着什么不是有意,是叫邪祟一时附身,占去了心神才会冲动行事。
千斤重的链子压得他膝陷石地,却不住向他们讨要着原谅。
到如今,他还在无间地狱中饱受折磨。
日夜不停,永无终日。
月楚临:“二位的师长父母倘若知晓,也能消解几分苦涩。”
两人的注意力被他这一声轻语带回。
回神后,他俩齐齐看向往生桥。
却见桥上已无奚昭的身影。
薛无赦正想着她多半已被法阵送回了无常殿,便听月楚临道:“昭昭的魂魄我已看见了,有劳两位,再不作叨扰。”
话落,他折身踏回了那漆黑缝隙中。
“兄长,”薛秉舟说,“现下回无常殿吗?”
薛无赦却没动。
他眨也不眨地盯着月楚临的背影,目光一移,落在那人的手上。
以前就听月S说过,他哥擅使剑,向来最为爱护那一双手。
可眼下,他的手――几乎每一根手指都缠满了白布。白布缝隙间隐见些许血迹渗出,颇为怪异。
盯着那手看了半晌,薛无赦眼皮一跳,忽觉不对。
他三两步上前:“月――”
“殿下。”
忽有三四个鬼吏从两旁冲来,挡在他身前,为首的那个躬身拱手。
“王上有令,请二位殿下去酆都一趟。”
“父王找我俩有事?倒稀奇,平日里三五年见不着一面。”薛无赦面上带笑,“只不过现下有要事,待会儿再去也不迟,让开吧。”
鬼吏没动,身子稍伏:“王上正在酆都等候两位殿下,还请殿下即刻前往。”
薛无赦望一眼不远处。
域门已关,半空中根本不见丝毫缝隙。
“什么事?”他道。
“属下不知。”鬼吏稍顿,“不过……十二殿下也在那处。”
薛知蕴?
薛无赦:“知道,她去之前与我俩说过。”
“是。”鬼吏犹疑着说,“没打听到什么消息,但中途王上令人去了阴阳殿一趟,说是去取阴阳簿。”
薛无赦与薛秉舟对视一眼,登时清楚了王上召去他二人的用意。
想来应是发现了阴阳簿的蹊跷。
想到那月楚临,薛无赦思忖片刻,忽抬手掐诀。
黑雾在他手中成形,化作一鬼侍。
他道:“去无常殿走一趟。”
待鬼侍离开,他才笑嘻嘻看向那几个鬼吏,边走边问:“也不知父王神情如何?”
这些个鬼差与他俩平素便算交好,自是知无不言:“应未至大动肝火的地步――哦,对了!六殿下也在酆都。”
“薛岱君?”薛无赦轻哼,“上回父王出巡,他便被薛知蕴压了一回。怎还往酆都跑,莫不是以为父王能再给他次机会?”
鬼差隐晦道:“十二殿下去往酆都之前,六殿下便已在那处了。”
薛无赦步子一顿,眼梢微挑。
“哦,怪不得。”他笑眯眯道,“原是有人对着父王乱嚼舌根啊。”
“殿下慎言。”
薛无赦只笑:“我这还不算慎言?要真论起来,只想将他骗去那拔舌地狱好好玩一遭――走罢,去看看他又耍什么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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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身处袋子里后,奚昭渐觉脑袋眩晕,眼皮也越来越重。
她之前就猜到月楚临多半不会放过她,却没想到会这般直接――竟然敢在鬼域里捆人?
所幸她胳膊上还印着无常印。
但她没急着往无常印里送入灵力,而是任由眩晕袭上。
月楚临都敢追到鬼域去,还光明正大地在鬼域捉人,那即便这回逃过了,他也还会想尽办法再捉她第二回 、第三回……直到取走她的魂魄。
既如此,不若趁着这次机会想办法了结了他,也好永绝后患。
这般想着,她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时,那股子昏沉劲儿已散得干净。
奚昭缓缓睁眼――
她已不在那袋子里,而是躺在房中床上。
这房间她也眼熟――
就是她原来在明泊院的卧寝。
不过被人仔细打扫过,房中已不见丝毫血迹。
被褥也换过了,分外柔软蓬松。
概是贴了暖火符,房中并不冷。
她打量着四周。
虽说打扫过,可房中布置与她离开前没有半点儿差别,就连插在桌上瓷瓶里的花枝都一模一样。
但是……
月楚临呢?
奚昭撑着床铺坐起身,想观察下屋外情形。
刚动身,她就听见阵细碎响动,像极铁链拖拽、摩擦的声响。
她怔住,垂眸。
只见右腕和踝骨上,分别系着条细长的银链。
两条银链看着纤细,却覆着浓郁的鬼气。
她在别处也见过――鬼域里拿来拴缚魂魄的锁鬼链。
?
不是。
等会儿。
奚昭一下坐直身,托起系着手腕的链子。
捉人就捉人,锁着她做什么?
但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月楚临拿锁鬼链锁着她,概以为她是魂魄,怕她跑了。
还怪谨慎的。
奚昭盘腿坐着,打算驭使鬼灵,以腐蚀掉锁鬼链。
不过还没动,她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外传来。
她细思片刻,又躺了回去,紧闭起眼,只当没醒过。
片刻后,耳畔落下开门声。
有人进了卧寝。
眼下已入冬,刚至傍晚天就已灰蒙蒙的了。
仗着天昏,奚昭稍睁开一条缝儿。
朦胧视线中,她瞟见月楚临从外走进,手里似还端着什么东西。
她看不清,但能闻见一股清浅香味。
在他近身之前,奚昭又合了眼,一动不动。
她看不见,其他感官就变得越发敏锐。
她听见月楚临坐在了床畔,感受到他的手指搭上了她的面庞,缓缓摩挲着。
奚昭:“……”
这算什么。
在检查她有没有缺了哪一魂哪一魄吗?
“昭昭……别怕,很快便好了。”月楚临轻声喃喃,手移至了她颈上。
一声细微的响动――他解开了她襟口的盘扣。
与此同时,他还在轻声道:“要涂些药才能融进那躯壳。你别怕,好不好?往颈上涂些药,不会疼。”
他声音小,奚昭何话也没听清,只感觉到他的指尖搭在了颈上。
她眼皮一跳。
没等回神,她就已经下意识睁开眼。同时右手朝前一挥,径直落在了他脸上。
一记耳光落得有力,声响清脆。
月楚临被她打得斜侧过脸,目光怔然,半晌没回神。
第184章
暮色四合。
月楚临侧过面颊, 一动不动。
他被打得面颊微肿,下颌连带着脖颈处,也被锁妖链剐蹭出了不小的伤口。破了皮, 渗出淡淡的血。
良久, 他才缓慢偏回头, 神情未有丝毫变化――眉眼间的温色都没减少半分。
他轻声解释道:“昭昭, 不用怕我。我只是想解开扣子, 好封住锁骨上窝处的魂门,没有其他意思――你有没有何处不适?若觉得疲累, 可以再歇息一会儿。”
他的语气太过温和, 但奚昭却听得背生寒意。
她视线一移, 这才发现他手中的碗里盛满了殷红色的液体。
是墨汁?
还是……血?
奚昭忽想到薛无赦之前与她说过, 鬼域亡魂一旦上了往生桥, 就会忘尽前尘往事。
思及此, 她将眉一蹙, 露出副颇不耐烦的模样。
“什么魂门, 你要做什么?又凭何要我歇息?我又不认识你。”她将手往前一伸,“还有,为何要锁着我?把链子解开。”
月楚临沉默不言地看着她。
颊边的血接连不断地流下, 一滴、两滴……逐渐浸透衣衫。
好一会儿,他说:“昭昭不记得了吗?无事, 你想知道什么,为兄会慢慢告诉你。”
“哪门子的为兄?”奚昭不快打断他, “我是鬼, 得上往生桥。你把我锁在这儿, 要做什么?”
“昭昭不是鬼。”月楚临温声道,“只不过暂且缺了副身躯罢了, 我已帮你打好了一副躯壳,你定会喜欢。”
奚昭原打算装着与他不认识,就此撕破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