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作犹豫,将重心前倾后,彻底踩在影子上。
一阵失重感猛然袭上,她开始往下掉落,如坠深渊。
头顶没入影子的瞬间,四周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如月问星所说,她感觉自个儿像是飘在了半空中。
身体无所依,更落不着实地。
漂浮一阵后,她并没急着拿出夜明珠,而是依照月问星的话,试图想象自己就踩在地上。
没过多久,她便站稳了身子。
奚昭抬眸望去――
就在她的正上方,漂浮着一团颜色较浅的灰影。
那便是影门。
确定好影门的位置了,她又张望起四周,试图在望不着边际的黑中找着鬼钥。
所幸在这浓黑中,丁点儿光亮都会显得十分显眼。
几乎只扫视一周,她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光点。
微弱,天际星子似的,断断续续地闪着。
盯准那抹光亮后,奚昭轻往上一跃,便如游鱼般朝其游去。
游了小半刻,她终于看清那“鬼钥”的模样――
它看着并不像钥匙,而是一截白骨。骨上雕着镂空花纹,其里中空。
奚昭抬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截白骨。
指尖刚碰着,她忽听见声谑笑。
不知从何处传来,像是张网,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哪儿来的小贼,要动我的东西?”
这声音听着极为耳熟,几乎是在听见响动的瞬间,奚昭就从芥子囊中取出道符,意欲包裹住白骨鬼钥。
但刚拿出,她就感觉四肢被丝线束缚住。那丝线速度奇快,又勒得很紧,如钢丝般禁锢住她的行动。
奚昭挣了下,没挣动。
那声音又从暗处传出:“你是想困在这儿慢慢等死,还是干脆将你分成几块儿,喂养了这钥匙?”
随他说话,勒在四肢的丝线收得越来越紧,渐生出刀刃割肉的痛感。
但奚昭还记着月问星的提醒,无论那人说什么,又作何挑衅,她都闭口不言。
“不说话?也是,都敢跑到此处来了,又如何会怕。”
奚昭尽量忽视着浑身疼痛,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至了那白骨鬼钥上。
它成了这茫茫黑暗中的唯一一点光亮。
那人似在接近她――借着那不起眼的微茫,她看见一点下颌,还有半边嘴。那嘴抿着笑,唇角却又微微往下压着,透出十足的挑衅意味。
他伸出了手――那光亮映出了他微扬的肩臂。
随后,奚昭就感觉有东西抵在了她锁骨中间的魂门处。
应是他的手。
“无需怕,先前那两样东西都只是吓你的罢了。我等你这么久,自不会让你无缘无故地死在这儿。”那人稍顿,轻笑,“只需……将躯壳抛了去,留下魂灵便可。”
话落,奚昭感受到微微的热意――是从他的指尖传出,如烛火般抵在她的魂门处。
与此同时,他往手上多使了两分劲。
奚昭稍动了下手指,松开了指间的火符。
符脱手的瞬间,便烧成灰烬。
“正是这样。”见她松手,那人的语气听着极为满意,“一张火符罢了,又怎能伤得了我?”
说话间,他指尖送出的妖气如一根银针,缓缓刺进了她的魂门。
痛意更甚。
奚昭抿紧唇,几乎是在他送出妖气的同时,右腕一翻。
只听得一声铮响,那把铜钱剑忽从芥子囊中飞出。寒光陡现,将拴缚住她四肢的丝线尽数砍断。就连那人的胳膊,也猝不及防地生生挨了一剑。
“这剑如何在你手中?!”那人显然没料到此事,语气中拔生出寒戾怒气。
奚昭仍旧抿唇不语,提着剑便往后跃跳数步。
她还不大会使剑,横剑挥出道寒芒后,便折身朝那团灰白快步跑去。
本就是把凶剑,哪怕是胡乱劈出,气势也不容小觑。
身后人侧身避开剑气后,提步便朝她追去。
奚昭看不见身后景象,却能听见簌簌声响――概是他又放出了无数丝线。她瞧不清,索性拎着剑一顿胡砍。也不知砍着什么了,铮铮响声就没停过。
那人许没想到自己的佩剑会有这般被乱使的一天,竟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跃身至她面前,径直朝她面门挥出道劲风。
只是还没挨着,就被铜钱剑的剑气给弹开了。
奚昭也不知他是否在攻击她,更不清楚到底砍着什么了,一把剑倒是耍得尽兴,大有把周围空气都斩尽的气势。
直等她甩得手酸,终于靠近了那团灰影。
她片刻没犹豫,提着剑挥出最后一道剑气,再一跃,便整个儿跳出了影门。
脱离影门的前一瞬,她还隐约能听见那人的怒斥。
月问星本还一手撑在影子边缘,忧心忡忡地望着何物也瞧不见的黑影。忽从中跃出个人,撞得他摔倒在地。
两人在地上整整滚了一遭,才终于停住。
他成了那垫子,撑着奚昭使她再不至于滚到地上。
“昭、昭昭……”他借着月晖打量着她的脸,确定没伤着哪儿,只是额上覆着层薄汗,这才放心,又问,“怎么样了?那鬼钥找着了吗?”
“算是找着了,不过没能拿出来。”奚昭累得慌,一时半会儿气也喘不匀,“累死我了,那铜钱剑先前掂着也不怎么重,怎的挥起来跟甩石头似的。”
铜钱剑?
月问星别过眼神,这才看见地上还有把剑。通体覆着生锈铜钱,煞气浓厚,一见便是柄杀人无数的凶剑。
他微怔:“哪儿来的剑?”
“借的。”奚昭撑着地爬起,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刚刚还碰着它的剑主了,本来想还他,没找着机会。”
月问星愣躺在那儿,听得糊涂。
“可……”他盯着那剑,越发觉得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还能在哪儿。
你兄长书房的墙上。
奚昭腹诽,一言不发地拎起那剑。
又道:“今天应是拿不到鬼钥了,只能看明日或是后日会不会下雨了。”
她方才碰着的那人,应是太崖师父的一点妖识。估计是早算到会有今天,才在影子里一直等着她。
月问星缓慢起了身。
他原想着帮她把身上刚沾着的灰拍净了,可刚走近,就见她的衣服被割出许多破口。
他怔了怔,神情顿变。
“昭昭……”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喃喃如鬼语,“受伤了,你受伤了?为何会受伤,谁弄的?那影子里不该有――”
那颠三倒四的喃喃还没说完,就被落在胳膊上的一掌打断。
奚昭收手:“先前不就跟你说了,少说两句癫话――不过被割破了衣裳,没受伤。”
月问星一愣,原本趋于涣散的视线渐定了焦。
“哦。”他讷讷应道。
第199章
应了那一声后, 好一会儿月问星才道:“可我闻见了血味。”
“别人的。”奚昭随口解释,又说,“若是到后天都不下雨, 我会再想其他办法。”
月问星本想问问别人是谁, 但见她无意多说, 便只颔首以应。
趁着大寨主没醒, 奚昭驭使出龙灵, 将房中残存的灵痕鬼气一并吞噬清除干净,这才和月问星一道离开了房间。
圆月渐隐, 天际翻出一丝淡淡的鱼肚白, 随在身后的鬼影也逐渐消失。
而蔺岐还守在院子门口, 没等她走近, 就已微拧起眉。
他快步上前问道:“你受伤了?”
奚昭本打算拿同一套话敷衍过去, 却听他道:“伤上沾有妖气――那影中有人?”
刚想好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索性直言:“是道君的师父, 也算作你师祖吧?他放了缕妖识在影子里, 应该是拿来看守鬼钥的,被他放出的丝线伤着了。不算严重,就几条血口子。”
说话间, 她撩起袖子,好叫他看见胳膊上的伤。
她说不重, 手臂上却横着大大小小不少细长血口,有的地方甚而被勒出了一圈血印。
蔺岐越发拧紧眉, 冷声道:“如今已无师父, 又何来师祖。”
话落, 他抬起手。在掐诀疗伤前,先是从伤上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缕细丝。
那细丝像蛛丝一样黏在她身上, 看着细软,但刚挨上手指就割出了一道血口子。
他以妖火灼烧,烧了许久才勉强燃烬。
“是鲛丝。”
他抿紧了唇,托着她胳膊的手不太敢用力。
没来由的,他又想起那日所见光景。眼下渗出的血并不算多,却跟刺一样扎着他。
陷在那阵余悸里,心口也仿被什么给堵住似的,呼吸不过。
“我先将余下的鲛丝挑出来,再治疗伤口――除了手臂,可还伤着哪处?”
奚昭:“用不着这么麻烦,跟猫抓了几下没什么两样,眨两下眼的工夫血就止住了,等回去一趟,伤也就差不多愈合了。”
她忽地收回手,就着暗淡天光在丝线上折出的莹莹光点,三两下便把沾在身上的鲛丝给扯得干净。
也因此,手又割出十数道细小伤口,她却是浑不在意,又道:“这回没能拿到钥匙,不过来之前元小寨主望过天象,说是这两天可能有雨。等下雨了,我再递信给你。”
但不等她走,蔺岐就拉住了她。
“先疗伤。”他下意识说,可显然还不习惯摆出这般强硬的态度,旋即又补道,“我会快些,好么?”
僵持之下,奚昭终是反握住了他的手。
“好吧。”她想了想,“那衣服也要补一补,风往里灌,有些冷。”
蔺岐这才勉强缓和下神情,冷淡眉眼间也见着些许温色,应了声好。
他的院子远,奚昭索性带着他回了她的住处。她没个正形地躺在窗边榻上,胳膊懒懒散散地垂在榻外,由着他疗伤。
不多时,她便迷迷蒙蒙地睡着了。
等再醒来,天已大亮。
身上疼痛已无,蔺岐则坐在榻边,用术法修补着那件破了的外袍。
房间里也没刚才那么冷了,而是因着他往墙上贴的好几道暖火符,变得暖和许多。
奚昭撑着榻起身,下意识往窗外望去――
天际一轮暖阳,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今天好像没雨。”她转过身,“昨日里听元小寨主说,今天下午要在主厅设宴,那二寨主也会来――就是太史越,你平时和他打过交道么?”
蔺岐思忖着道:“来往不多――不过他找过我。”
“找过你?”
“是在几日前。”蔺岐道,“你可还记得我住的那处,院外有片竹林?他偶尔会从竹林经过,那日出去时,却见他在竹林外,说是有意等我。”
奚昭追问:“他等你做什么?”
蔺岐默了瞬。
片刻后,他道:“他问我师从何处,又问平日里师父教了些什么,可有过什么师门规矩。”
奚昭垂眸细思。
那太史越应是在借着与他搭话的机会,打探太崖的下落。
这样看来,他八成就是太崖的师父了。
她又问:“那你是怎么答他的?”
蔺岐却道:“既已离开师门,便无应他的道理。”
奚昭:“……”
怪实在,又挺会气人的。
“你这样答他,他就再没问些或说些别的?”
“并未多言。只不过……”蔺岐默了瞬,“道了句‘远寒可笑’。”
奚昭没大听懂:“什么意思?”
“不知,仅这几字罢了。”
见她坐起身,又将薄被推至一边,蔺岐便取过已恢复原样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如何打听起他?上回对他便似有几分在意。”
奚昭抬手,胳膊穿进袖筒里。
“我也只是猜测,但他有可能就是道君的师父。”
蔺岐微顿:“影中那人?”
奚昭点点头:“你方才不是拈着鲛丝了吗?这鲛丝上沾着的妖气,跟太史越的妖气是否一样?”
“那太史越有意敛住了妖息。”
“这般心虚,八成就是他了。”奚昭穿好另一条袖管。
整理过襟口,蔺岐又帮她系着腰间带扣,并问:“身上可还作痛?”
“为何总问这事儿,小道长很怕疼不成?”说完,奚昭突然倾过身,对准他的侧颈便是一口。
颈上传来钝痛,蔺岐忍着失稳的喘息,也由她咬。
奚昭扫一眼那红印,偏回头看他:“到我问你――这样可疼?”
蔺岐却摇头,又抬手托住她的后颈。
眼见气息将融,外头忽有人叩门。
仅敲了两下,却没人说话。
奚昭偏头看去。
有门帘作挡,瞧不着外面是谁。
“有可能是来叫我去主厅的。”她推了把蔺岐,压低声儿说,“房门没关,你先走吧,带了瞬移符么?”
“我……”蔺岐正要应声,却敏锐察觉到房外人的气息。
也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清楚了那人为何只敲门,而不出声。
他冷下神情,想也没想便改口道:“不曾带符。”
“可麻烦,我身上也没有――那什么瞬移诀呢?”奚昭趿拉着鞋,“变成什么鸟啊雀的也行。就怕是大寨子里的人来找,总不能让人看见你在这儿。”
“可否待在此处?”蔺岐紧了紧手,尽量克制着不往房门外看,“不会出声。”
说话间,外头那人又敲了两下门。
时间紧,奚昭索性道:“好,管他是谁来找,不让他进来就行。万一找到这里头来,你往柜子里跑,往床上滚都行,别让人瞧见就好。”
嘱咐完这句,她掀开门帘便走了出去。
随后就看见了那敲门的人。
“……”奚昭盯着面前着身红袍的男人,忍着关门的冲动,“你来做什么?”
“哦,是最近立了什么不能来找你的规矩么?既立了规矩,怎的没提前知会我一声。”太崖微挑起眉,笑眯眯看着她,“还是房中有什么不能叫我看见?”
奚昭瞥他。
早知道是他,就直接把蔺岐拉出来了。
也好叫他收一收前徒弟的“恩情”。
想到这儿,她忽记起另一事:“道君,远寒是什么?”
太崖稍怔,很快又提起笑:“你从何处拿着了我的字?”
奚昭面露错愕:“是你?”
“师尊送了这字,不过我不喜欢,鲜少用它。原想着趁他死了,早早弃了这字,不想又听着一回。”
所以太史越是在拿这话讽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