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样。
今日这秋日宴上,不管换了她们中的谁站在周明妍同样的位置上,都做不出她那样的举动,也说不出她口中的那些话。
她们习惯于这个世间的规则,也精于在这个规则下争权夺利,但是她完全不走寻常路,虽不说视规则于无物,但也不遑多让了。
可偏偏她的举动言行都打在七寸上,自有一套道理让你无法反驳,还能大快人心或者震撼人心。
看到马援在周明妍面前,被泼茶,被骂,被打,她们难道不高兴吗?自然是高兴的!大长公主身份如此尊贵还能遇到这种糟心事,要是她们遇到岂不是更加痛苦艰难?
她们或许和大长公主的关系并没有多好,只是最基本地对皇权的敬畏,但是她们能共情她,为她的遭遇而震惊难过。
说到底还是这个世道女子立世艰难,大家难免物伤其类。
不知不觉中,这些女眷对周明妍就有了一丝认同。
但让在场女眷隐隐从心底认同甚至感谢周明妍的,其实是因为她让大长公主给这天下女子打了个样。
若是以后遇到这种重大隐瞒和欺骗的婚姻,她们都将有先例可循,不再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样一个虚名,或许对大长公主来说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但是对天下女子来说,这个虚名带来的权利可太多了。
世间俗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道尽多少已婚女子的血泪。
很多遇到这种事情的女子不能离开骗婚的渣男,大部分的情况可能就是没有地方可以去。
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女子出嫁后,回到娘家救助可以,但是想要离开夫家回娘家常住却不行。
所有人都对名声妥协,都碍于不想要一个有和离名声的女儿,而或主动或被动的无视出嫁女的苦难悲剧。
周明妍今日在京都贵族女眷的圈子里可以算是一战成名。
周明妍听力很好,听到离开的马车里,一些夫人在给女儿们揉碎了掰开了讲这件事情,说她这一举动可是给天下不知多少女人挣命的大功德,不由挑了一下眉。
事实上周明妍把这事儿挑出来,一来是觉得大长公主对她不错,二来是马援确实恶心到她了。
但最重要的是,她想要让大长公主府和靖王府彻底撕撸开来。
若大长公主和马援的婚姻是合法的,那么经过大长公主点头的嗣子马俊也就是合法的,自然出身靖王府的郡主姬晨,这个大长公主府的儿媳就和大长公主府绑定了。
而且上一代的事情,马俊这一辈是不知情的,他们夫妇对大长公主尊敬孝顺,根本没有错处,便是因为他是马援亲子的缘故,大长公主会厌恶他一段时间,但之后呢?
有靖王府为他在其中周旋,大长公主又没有自己的亲子,她养了马俊十多年,说难听点便是养条狗也有感情了,更别说是无辜的孩子了。
君不见真假千金文里,多少父母都放不下养女假千金,可见感情这种事情和血缘并不能划上等号。
但凡耐得住性子,用上水磨工夫,马俊和姬晨再加上背后的靖王府,早晚能将大长公主磨下来。
周明妍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恶心的不行。
所以她要从根本上否认马俊嗣子的合理性和合法性,给他来个釜底抽薪,让靖王府彻底断了大长公主这条线。
而且她不先走,耐着性子等着,是在等姬晨反应过来后,好一锤子将人干到底。
只是姬晨看着不太中用,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又或者是人太多拉不下脸?
还真被周明妍猜对了,等到宾客们全部离开了。
姬晨就开始朝着大长公主哭诉他们夫妇的无辜,以及他们是从心底把大长公主当母亲一样侍奉的。
正巧这时候远在京郊的马俊终于收到了消息,一时是心神俱裂,匆忙赶回来的样子也是无比的狼狈,下了马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大长公主面前:“母亲,儿自知无颜再唤母亲,但儿十多年在母亲膝下承欢,今朝仿若晴空霹雳,母亲,母亲还请给儿指条明路,儿这以后该如何立身于世?”
马俊他当了三十年的嫡长子,十多年的长乐侯世子,十多年的大长公主府郡王,没想到儿子眼看着都能谈婚论嫁了,居然成了不名誉的女干生子。
大长公主看着一惯意气风发的马俊,如今这憔悴狼狈的样子微微皱眉。
她是受害者不错,但是这些孩子又何尝不是?毕竟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想到往日马俊夫妇对她的孝顺,她有些左右为难,下意识看向原本站在边上,这会儿已经坐下来喝茶吃糕点,一脸悠然自得的周明妍。
“母亲,我和相公如何其实无关紧要,我们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好日子过了不少,这么多年母亲处处照应我们夫妇,便是立刻死去,赎了这罪孽也是愿意的。”姬晨看到大长公主看向周明妍时,瞬间头皮都要炸开了,立刻膝行上前拉住了大长公主的衣摆,“母亲,媳妇只是舍不得章儿和宏儿,他们这个年岁,以后同窗伙伴该如何看待他们?还有欢姐儿,才不到三岁,名字还是母亲您取的,您说希望她以后的日子都欢愉美满。”
“母亲,您给三个孩子指条路吧,儿无用,儿不知道还能往哪儿走了!”马俊紧跟其后,也膝行上前,夫妻两人都拉着大长公主的衣摆哭得声泪俱下。
大长公主想到三个孩子,特别是每次都要腻在自己身边,小大人一样的欢姐儿,脸上露出了不忍。
是啊,如今这事儿爆出来,这夫妇俩地位尴尬但好歹是成年人,但是三个孩子都不算大,这以后可如何是好啊?
也是自己疼爱着长大的三个孩子,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她是该给三个孩子留条路的。
“姑婆,不如呦呦来给他们一家五口指条康庄大道吧?”周明妍总算等到了她想要的,放下手中茶碗,带着微笑看向哭得特别真心实意的马俊和姬晨。
“康庄大道?”大长公主一愣,如今这一家五口这么尴尬的身世,还能有什么康庄大道?
“当然。”周明妍站起身上前一步,马俊有些不明所以,姬晨已经如临大敌,只听她声音无比温和地道,“虽然你们俩不能留在大长公主府当郡王和郡王妃了,但是你们可以回西南当郡主和郡马呀。”
大长公主微微瞪大眼看向面露惊慌的姬晨,不由眯起了双眼。
她在被爱情蒙蔽了双眼之后,又被亲情作弄了。
“靖王殿下在西南说一不二,郡主是靖王世子的亲妹,靖王殿下唯一的嫡女,回了西南必定无人敢拿这些事情乱说,虽说少了京都的亲朋故有,但是多了旧时故交也不失为是一桩大喜事。”周明妍特意点明了姬晨的身份尊贵。
姬晨虽然在大长公主面前伏低做小,但是回了西南,她这个郡主可比宫里的公主地位都高,毕竟宫里头的两位公主可都不是嫡出。
“姑婆看,这是不是一条康庄大道?”周明妍笑着看向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笑着点头,然后脸色微冷地看向跪着夫妇俩,点头回应:“确实,果然是康庄大道。你们夫妇俩别怨本宫狠心不顾念这十多年的母子情谊,路已经指给你们了,本宫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收拾行李,这公主府里要是有人愿意跟你们夫妇走,本宫也不会拦着。”
周明妍原本都打算走了,听到大长公主的最后一句,顿时停下了脚步:居然还有结尾彩蛋!
“姑婆最后在帮他们一把吧,好歹十多年的情谊呢。”周明妍打开彩蛋,哪里还有什么傲慢无礼,都是讨人喜欢的乖巧,“姑婆不若进宫为他们向陛下请命,让陛下派人护送他们回西南,也可保他们一路平安到达,这样姑婆也能安心,您说呦呦说得可对?”
第26章 守寡第二十六天
对于周明妍的提议, 大长公主自然是欣然同意,觉得这个主意真的非常好。
毕竟十几年的相处,即便内里有什么龃龉, 她也希望他们一家五口能顺利到达西南, 以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还是那句话,十几年便是养条狗都舍不得, 更别说活生生的人了。
周明妍满意了,这才提出告辞,在大长公主的依依不舍和马俊夫妇略带灰败的脸色中登上太子车架离开了。
大长公主府门前来来去去不少人, 又是朝中大人, 又是皇子皇女的,最后还把驸马和长乐侯一家子押走了。
等在马车前的崔公公是不担心自家未来的太子妃出什么事儿,但是其他人家留守的车夫婆子可被吓得不轻, 特别是自家夫人小姐一直不出来,离得近的已经跑回去喊人了。
也有大着胆子上前打探的, 只不过大长公主府的门口有护卫把守, 不让进出, 自然不能知道具体。
不过后来看到驸马和长乐侯一家子被押走, 大概也知道应该是马家出事了,就是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情, 引得各家下人暗暗猜测。
等到天色将暗的时候,女眷们终于互相搀扶着出了大门, 这时候等在外头的已经不单单是原来的车夫下人了, 还有不少家里人也过来了, 只不过听说有皇子皇女进出还宣过圣旨, 这才没有人冒然上前询问。
等到一家家人都走了,崔公公就看见马俊一身狼狈地骑马冲回来, 然后就是呜咽的哭诉,虽然听不清楚,但大概能知道这次马家的跟斗栽的很大。
崔公公:那可太好了!
等到周明妍最后出来,崔公公立刻殷勤地给她倒茶摆零食点心,然后笑着问道:“这大长公主府里怕是出了大事,三姑娘受惊了,奴记得殿下有一对香薰球颇为精巧,稍后遣人给三姑娘送过去,到时挂在帐前能安神静气。”
“多谢崔大伴,我定会好好珍惜的。”周明妍没有丝毫客气推脱的意思,点头道了谢,然后才说道,“惊吓其实还好,只是颇为长见识。”
喜鹊在边上沉默不语,听到周明妍的回答没忍住在心里吐糟:是您让别人受了惊吓,涨了见识才对。
“喜鹊你跟崔大伴说吧。”周明妍经了这一场之后,实在没有多少说话的欲望了,特别说的还是别人的家的事情。
崔公公见周明妍意兴阑珊,以为她这一趟宴会下来又累又受了惊吓没有精神,于是对旁边要开口的喜鹊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远离了周明妍,尽量靠在了车箱的门口,然后压低声音说话。
周明妍索性靠着柔软的马车靠垫闭目养神。
等到崔公公从喜鹊口中得知周明妍的丰功伟绩时,宫里的皇帝也终于知道了这场秋日宴上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连最后周明妍给开的彩蛋都知道了。
没忍住一下子就笑出了声,皇帝摸着胡子越想越高兴:“好,好!这个太子妃果然旺夫家,聪明,太聪明了。”
可不是聪明嘛!
刀把子都递到他手里了。
大周强盛,虽也有边患之祸,但这么多年你来我往从没落过下风,只要大军镇守着就出不了大事。
反而是朝堂内外的不少事情让他迫切想要解决,其中势大的靖王府可谓皇帝的心头之患。
西南一大片地方,都被他的好大伯靖王握在手里,里里外外那叫一个严防死守,他继位后没少往西南派遣探子,但这些探子大多是十死无生的。
这可都是他真金白银养出来的人才,每死一个他都心疼的夜里都睡不着。
但偏偏靖王府的不臣之心可谓昭然若揭,却又抓不到实证,只在谋反的边缘来回试探恶心他。
这一切他都心知肚明,但第一步知己知彼就难如登天,靖王掌着军政大权,几十年深耕,可谓树大根深,势力无处不在。
他只能直销一些细枝末节的消息,西南的具体情形是两眼一抹黑,所以应对起来每一次都很被动,不然也不会出现楚民远潜入西北军多年朝堂内外毫无所知,还沾沾自喜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
这一次能正大光明进入西南,实在是机会难得,而且衣食住行和护卫都由他来安排,那可以操作的地方就多了,皇帝越想越兴奋,还不等大长公主来请命就已经连夜招心腹大臣过来商量了。
至于马家的事儿,不着急,等大朝会的时候再讨论也不迟。
皇帝这边热火朝天气氛好的不得了,马俊夫妻这边就惨了。夫妇俩搀扶着回了院子后,马俊然才从姬晨那里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捋清楚。
马俊气得眼睛都红了:“这个周三真是个扫把星!还有那姚氏贱妇,坏我好事!”
“行了,别指东骂西的,还不是你亲娘胃口大!”姬晨想到姜氏这个亲婆婆脸上就都是不满,看着一副清清冷冷不沾俗世的样子,实际上骨子里比谁都贪婪。
姬晨嫁过来后等于是面对两个婆婆,只是对比明理又慷慨的大长公主,姜氏她是一点看不上。
他们都过继到大长公主府了,按理姜氏就是二婶不是亲娘了,但却总找借口将丈夫喊过去,话里话外都是自己一个人冷清寂寞,知道他忙她也不好打搅,就想让姬晨偶尔过去陪陪她,也让她享享有儿媳妇的福气。
什么玩意儿,一个破落户,还不是正经婆婆,让她堂堂亲王府的郡主去陪她,还享儿媳妇的福,怎么滴,还想给她立规矩?简直荒谬!
姬晨直接上门摆了脸色让她安分守己,这才消停。但也因为这事儿,他们夫妇冷战了尽一个多月,还是大长公主压着马俊给她赔的理道的歉。
不过那之后姜氏总算消停了,但很快她老蚌生珠怀上了。
于是又开始作妖,一会儿想吃这个,一会儿想吃那个,一天天的差人来大长公主府要这要那,她还没发作,大长公主就请了身边的嬷嬷过去给她教规矩。
安静到生产,发现自己生了个儿子,那可不得了了,话里话外撺掇马俊给她将世子之位抢过来。
虽然法理上没有问题,但马仲当了多年世子,而马代不过一幼童,能不能长大都难说,于是事情就这样暂时搁置了下来。
时间来到了去年,马代十二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少再会出意外早夭了,世子之位的争夺才激烈起来。
姬晨倒是并不在赞同争夺这个世子之位,毕竟马代还小眼见着被姜氏养得一副臭脾气,未来怎么样还不好说。
与之相比马仲已经长成,还能力出众,他的母家姚氏一族虽然在豪门贵族中不显然,但也是一个大族,在京都官府小吏中颇有门道。
马仲和马代,靖王府自然更愿意选择前者。
要是夺了马仲的世子之位给马代,他们靖王府虽然算不上损失,但也确实没有好处?
而且姜氏那群贪婪的亲戚已经够恶心的了!居然还要因为长乐侯府再绑定一次?
姬晨想一想就烦的不行。
但是马俊要帮,他们的好父亲马援也要帮。
她原本还以为,这父子俩,马俊是为了亲娘亲弟弟,驸马是为了正经表妹。
今天才知道里头还有这么龌蹉的事情。
金尊玉贵长大的姬晨真是连提起都觉得不齿:周三可恨归可恨,但有句话说的好,马援真的是脏人眼睛,坏她姬家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