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家兄弟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又因为世家贵族和寒门的天然对立,皇帝只要意思意思提拔那么一两个,惊才绝艳压得住朝臣异议的寒门子弟,那些爬上来的自然会提携同样出身的人,因为他们是天然的同盟。
而且比起世家贵族子弟来,寒门读书人确实用着更加顺手,那么在皇帝想要大力提拔寒门的时候,有没有对世家贵族做出妥协呢?
自然是有的。
崇文馆就是一个。
崇文馆里的大儒基本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皇帝会让他们校对书籍,给皇子皇女授课,给他讲学。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力,但是名头好听,正是很多不喜俗务的世家子弟喜欢的去处。
袁经学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在崇文馆编修古籍,为皇子授课,为皇帝讲经,时常写诗写文批评这个,谈论那个,至于什么实质性的政务见解,那不管,他只管挑剔就完了,颇有现代公知的味道。
“不知陛下有没有发现,今日信阳伯夫妇没有来赴宴?”袁经学这样说的时候,微微耷拉的眼皮撩起,看向帝后下手独坐储君位置的周明妍,眼神中透露着深深地厌恶。
他对一切不符合古制的东西都看不惯,只是他也曾是皇太子这位嫡长子的而坚定拥护者,也知道帝后对于周明妍的纵容就是看在死去的皇太子的面上。
所以以前他听说的那些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重要的是长乐侯府马家兄弟俩实在太过荒唐,甚至欺君罔上,实在罪大恶极,只是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小姑娘喊打喊杀。
袁经学,体谅周明妍是因为马援出口恶言,辱及已逝皇太子而冲动暴怒,所以没有义正言辞的批评周明妍的这个行为,但也写过诗和文章,劝诫女子贞静娴雅为要,万不可逞凶斗狠。
没想到未来的太子妃压根没有意识到,周家显然也没有人劝诫,以至于如今闹出这样的大事。
周家人:劝个锤子,劝她打他们吗?
大周的太子妃怎可如此嚣张跋扈,只逞莽夫之勇,甚至做出殴打朝臣勋爵这样骇人听闻的举动!
袁经学将自己的心路历程给皇帝前后分析了一遍,然后一脸大义灭亲的姿态:“如今当着藩国外使的面,还请陛下严惩承国公府三姑娘,也正我大周皇室的清正风气。”
皇帝脸上笑眯眯,心里MMP:你也知道还有藩国外使啊?谁家不是家丑不可外扬,你倒好,我让你说,你是真敢说!
听到袁经学的话,小王氏在上头第一个就觉得心里不好,下意识去看坐在前头的周明妍,见她稳稳当当坐着,甚至连个眼神都没有给袁经学,小王氏莫名就安心了,甚至有些诡异的期待。
而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回家的周鸿云原本是完全不知道的,听到信阳伯府还愣了愣,然后想到习家与王家的那桩糟心联姻,那信阳伯夫妇不是讲究人,下意识皱眉,微微侧头往后看了小王氏一眼:“打成什么样了?”
“得在躺炕上躺个三到五个月。”小王氏看周鸿云略微牙疼的表情,给周明妍辩驳了一句,“公爷,这事儿可不怨三小姐,那夫妻俩嘴可太欠了,你是不在那儿,就连妾身都差点撸袖子上去打人了。”
“嘴再欠还能骂得过老三?”周鸿云才发现,在周明妍这里,小王氏已经完全倒戈了。
“三小姐骂完再打的。”小王氏微微低头,怯怯的回了一句。
“……”周鸿云,周鸿云看着不少朝他看过来的目光,直接垂眸不看了。
老三凶得很,他根本管不了,他也不想管。
皇太子死了,老三都还能当上太子妃,还能得帝后纵容,事情没成他会因为里面风险大而发脾气,如今老三一天天揣着太子妃赦令,坐着太子妃车架跑,他是多想不开去开罪这个女儿。
看什么?管不了!完全管不了!
周鸿云坐在二楼左侧端着茶碗只管研究上头的花纹,什么看他的眼神,他连眼都不抬。
旁边的世子周茂学有样学样。
父子俩一起,装的一手好死。
而就在这个档口,一个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从二楼右边的席位响起:“外臣一直听闻大周最是讲究礼仪教化,没曾想未来的太子妃居然如此……让人大开眼界。”
开口的是个高大的男子,梳着一溜的小辫,是典型的西戎装扮,而在他身前主位坐着的就是瘦弱苍白的西戎西皇子萧追云。
听到身边人自说自话的插一脚,萧追云皱起了眉头,抬手朝着皇帝拱手:“下臣无状,还请大周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无妨,七皇子不必放在心上。”皇帝虽然心里不虞,但是萧追云都开口了,他就不说什么了,免得这位病弱七皇子一口气没上来死在了大周,那可就太糟心了。
“袁经学的意思朕明白了。”皇帝这才侧头看向从头到尾不动如山的周明妍,“周三姑娘对此有何辩解之词?”
“回陛下没有辩解之词。”周明妍终于抬起了眼皮,一双乌黑的眼眸落在下头的袁经学身上,“信阳伯夫妇确实是我打的,我不但打了,我还骂了,坐着马车带着人打上门的,但是那又怎么样?”
嘶――
整个鸿泰殿到处都是抽冷气和不可置信的声音,他们想过她会否认,她会认错,但是没想到居然如此……天啊!
袁经学更瞪大眼:传言中的嚣张跋扈远远不如亲眼所见。
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嘴皮子都在哆嗦,抬手指着周明妍,最后朝着皇帝悲怆高呼:“陛下,陛下您看看,周三姑娘如此作态,怎堪太子妃之位?”
皇帝也有些表情失控,还是皇后最先反应过来,略带疑惑:“呦呦?”
“不过普通姻亲间的正常矛盾处理罢了。”周明妍手里的茶杯啪嗒放到了案几上,“大人乃是朝中大臣,一天天不关心国家大事,逮着人家私下的恩怨也太过小家子气了。”
“你殴打朝中大臣,怎么可说是私下恩怨?”袁经学差点被翻白眼,他嘴里多大的事情,到了周明妍嘴里居然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了?
岂有此理!
“笑话,我周家和母亲王氏都是官宦大族,和我们结亲的还能是普通百姓不成?”周明妍翻了个白眼,“信阳伯夫人当年骗婚,给她那狗都不如的人渣儿子骗了我王氏贵女,为了两家情谊,我周王两家吃下这个亏,只盼那对母子看在我表姐是他们用心筹谋到的媳妇好好对待。谁知道这母子俩狗改不了吃屎,成婚不到三年就把我表姐折磨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还日日立规矩,整宿让我表姐跪在雪地里。我没有打死他们都是看在淑妃娘娘的面子上,毕竟大家都是亲戚,弄出人命了以后不好相见。”
一大早得到消息的淑妃娘娘神清气爽:其实这个面子也可以不用给我。
周明妍小嘴叭叭叭,口齿清楚,声音还响亮,整个鸿泰殿里外都听得一清二楚:“袁经学要是觉得我过分,不如你家出个闺女替我表姐填了这个火坑?”
袁经学一把嗓子仿佛被人掐住了,张了张嘴却吐不出来一个字。
“袁经学,一把年纪了还没个心眼。”周明妍可不会顾及什么直接点出来,“事情都没有查清楚就跳出来,你以为自己不惧强权,英勇无畏,殊不知当了别人的枪,做了人家的炮灰,蠢不自知,我劝你安心养老,闲事少管,给自己和儿孙积点德吧!”
袁经学活了快六十岁,虽然脾气不好,但也有刚正不阿,不趋炎附势的好名声,却在今日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鼻子说蠢不自知。
袁经学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口血喷了出来,引起一片惊叫。
周明妍一看人都吐血了,立刻支棱起身子,原本带着不耐的脸瞬间变得无比威严,有种常年上位者才有的迫人气势:“袁经学,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承担起后果,你一把年纪了莫要输不起,倚老卖老碰瓷我!”
袁经学眼前一黑,直接倒在两边扶着的人身上,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袁经学被人抬走了,在场赴宴的就有太医院的院正,带着一同赴宴的几位太医一起去了外头的回形偏殿。
在场其他人:……要不,你也给自己积点德?!
周明妍见宴会厅上下都安静,抬起眼从上到下扫视了一圈:“还有哪位大人对臣女有意见,不防一起解决了,免得等会儿一个个没有眼色的跳出来扰人兴致。”
第45章 亡夫诈尸第十七天
整个鸿泰殿都因为周明妍的话安静了下来, 帝后坐在上首看似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言维护她,放任小姑娘和朝臣对线,但知道了小姑娘的本事之后, 帝后不出声就成了最大的偏袒。
毕竟如今的大周, 除了他们夫妇俩,已经没有谁能毫无顾忌打压周明妍了, 而她这么肆无忌惮仗的就是他们的势。
只不过这个偏袒和仗势,在所有朝臣的忍受范围之内,毕竟以前皇太子有多受宠是有目共睹的事情。
如今皇太子过世了, 有个高门贵女愿意终生为皇太子守节, 别说帝后,便是他们普通人家,若是遇到类似的事情, 不用怀疑定然能把对方当亲闺女看待。
帝后对周明妍的容忍和偏袒是如此理所当然。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就是周明妍虽然嚣张跋扈, 一举一动好像都在挑战大众心目中的礼法规则, 但她从来不曾越过底线, 并且每一次动手都是合情合理。
便是行为语言有些过激,也都在情有可原的范畴里。
帝后别说责怪她了, 说不定还觉得她生性耿直坦荡,一片赤子之心呢。
还别说, 帝后还真就觉得周明妍的脾性虽然有些小瑕疵, 但是瑕不掩瑜, 毕竟她从不跟你来虚的, 有什么说什么,虽然难听但忠言从来逆耳。
世间万事万物, 惟有真诚最动人心。
周明妍除了什么都敢说,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样子,还因为过去十几年她活得跟不存在一样,这样一个人你就是想要抓她什么把柄都抓不到。
这就很让人难受了。
周明妍这个人,身上几乎找不到黑点,那些什么嚣张的态度,骂人打人,都只不过是小问题,很多朝臣私下里人品也不怎么样。
别看她在整个京都的名声已经变得十分凶残,但其实这些东西并不会真的让她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更别说她还满嘴的理由,且全都站得住脚。
袁经学能抓住周明妍殴打朝廷重臣这一条已然非常不容易了。
但没用,因为周明妍现在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信阳伯夫妇是个什么货色,谁要是为他们叫屈,不怕被其他所有人孤立吗?
谁家没有闺女儿子等着说亲,这要传出他站信阳伯夫妇这一边,别说外头人什么想法,家里的老娘和婆娘就能活撕了他。
沉默是今晚的鸿泰殿。
也不知道是袁经学吐血的场面是在太过刺激,还是周明妍嚣张的让人不敢直视,总之,接下来的足足两息时间都没有人跳出来开口说什么。
便是周明妍之前听到要对付她的那几个人也安分坐在那里,没有一个吭声的,周明妍的目光特意落到他们身上,他们纷纷避开视线,好像刚才暗地里要准备针对她的不是他们一样。
“咳咳咳。”皇帝抬手清了清喉咙,环顾了一圈上下的朝臣们,微微带笑,“既然爱卿们没有其他要说的,那么就开席吧,乐坊新出了歌舞,诸位可与朕共赏。”
“谢陛下。”上上下下立刻一片谢恩的声音,上菜的,倒酒的,宫人们窜梭期间,整个鸿泰殿总算恢复到了正常的样子。
一群穿着飘逸,色彩绚丽的女子登上底层中间最大的高台,靠近大殿的回形偏殿中吹拉弹唱已经开始。
舞娘曼妙的身姿,古韵十足的音乐,把刚才略带紧张的气氛全都冲散了,大家的脸上也多了许多笑容,原本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的大人们也开始站起来互相串门子,女眷中,那些夫人们大多还坐在原处,但是年轻姑娘们已经悄悄和认识的闺蜜凑到了一起。
而年纪轻的少年青年们,要么被长辈带着互相交际,要么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还不忘眼睛飘向后面的年轻姑娘们,也有正大光明跟着兄长认识世交异姓的。
总之就是一个很热闹。
帝后这边时不时就有大臣女眷和宗室过来敬酒请安。
周明妍这边就显得清冷很多,但她并不介意,反而落得清静。
刚这样想,皇长女就带着一对双胞胎朝她过来了。
“周三姑娘,这是我舅家的表妹,说是十分仰慕三姑娘,特意过来敬酒。”皇长女向周明妍介绍这对姐妹花。
皇长女舅家的表妹?不就是信阳伯府的小姐么?
仰慕她?仰慕她啥?暴打她们的祖父祖母?
周明妍大概有些知道,淑妃兄妹俩在继母的手底下过得并不好,只不过在淑妃生了皇长女和皇四子这对龙凤胎,并封妃之后信阳伯夫人就收敛了很多。
既然如此,那按理来说关系应该没有那么紧张……不对,信阳伯府还有爵位之争。
信阳伯到现在都还没有定下世子。
阿这……等到顾越从锦绣镇那边回来信阳伯府应该就无了吧,到时候也没有什么爵不爵位的问题了。
又是一个釜底抽薪。
“臣女见过周三姑娘。”姐妹花十二三的年纪,脸上还有婴儿肥,看着周明妍的双眼闪亮闪亮的,就像是在看什么英雄偶像一样。
“不必拘礼。”周明妍也站起来回了礼,端起杯子互相示意了一下,像模像样,只不过她们喝的都不是酒,而是果酿。
有了习家双胞胎和皇长女打头,来给周明妍敬酒的姑娘就突然多了起来。
一开始周明妍还不觉得什么,但是这一杯杯果酿灌进去,很快就憋不住了,于是像皇后告罪了一声,跟着身边的宫人出了鸿泰殿,往最北侧的配殿过去,那里是准备了给来赴宴的人,休息更衣的地方。
解决好饱胀的小腹之后,周明妍也不想立刻回过去,免得又是被一群小姑娘围着敬酒,那她就要不停跑厕所了。
这个时候的贵女服装本就繁琐,又是冬日又是赴宴,buff叠了一层又一层,上一次厕所光是脱衣服裙子裤子就是一桩大事,实在太麻烦了。
正好她还没有在皇宫里看过东宫的而样子,索性带着宫人从东边的回形偏殿离开了鸿泰殿,来到了太春湖边,隔着太春湖看向东边,湖的最东边隔着一道宫墙就是东宫。
宫墙很高,但东宫的建筑也不算矮,可以看见宫墙另外一边鳞次栉比的房屋。
周明妍观察过,比起承国公府,东宫的四周其实要安静很多,西边是太春湖,北边与后宫相邻,但因为皇帝嫔妃不多,所以东宫北边基本都是空置的宫苑,南边是一般人不能走的宽阔御街,只剩下东边紧邻着主宅区,但中间也有好大一段距离。
冬日的阳光暖暖的,今日的寒风也很小,还被旁边的假山挡住了,看着冻了一层薄冰的太春湖,周明妍忍不住琢磨,她什么时候才能和姬长恒光明正大结婚呢?她什么时候才能住进安静的东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