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到了殿外,宫女太监们许是得了命令皆远远地站在身后,怕打扰到他们独处一般。
顾陵不知道该和谢瑶说些什么,想到他母后叫他带着郡主到外边逛逛,便真就带着谢瑶逛起了园子。
说起谢瑶的爹清河王,也是朝中响当当的人物,当年他父皇能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登上皇位,清河王一族功不可没,与此同时,他还是思懿皇后唯一的弟弟。
皇上心疼思懿皇后,爱屋及乌,对这个小舅子也是恩宠有加。
听闻他未回京前,萧晟屡次想拉拢清河王,让清河王助他成为太子,但都以失败告终。
若清河王真的助了萧晟,那他哪怕回了京,想要翻身也是难上加难。
因此对于这位国舅,他一贯是礼待有加。而清河王这人也颇有些怪癖,每次见到他时,都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着他。
有一回在他父皇的寝宫外偶遇清河王,他甚至郑重其事地问他:喜欢吃甜粽子还是咸粽子。
他说他喜欢吃咸粽子,清河王方才满意地点头离去。
“太子殿下,你走那么快,腿不酸吗?”
逛了许久后,谢瑶终于支撑不住,在他背后幽怨地道。
顾陵回过头道:“郡主累了吗?孤送郡主回去。”
“怎么送?你不会想让我沿着原路返回吧!那样我的腿会断掉的。”谢瑶一边揉着大腿,一边嘟嘴抱怨。
顾陵听她说话甚是有趣,想了想道:“孤叫人给郡主弄副轿子。”
说着,他自去吩咐太监给宣阳郡主备轿。
转首间,却听见谢瑶细声嘀咕道:“长得挺好看的,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不会哄人,也不够体贴。”
顾陵觉得谢瑶似乎是在说他,不由得扭头瞥了她一眼。
不愧是清河王的掌上明珠,被他这么一瞥,她竟毫无畏惧地两眼一翻,径直回了他一个白眼。
顾陵恍惚间似是见到了任性时的姜嬛,赶紧收回了目光。
谢瑶撇了撇嘴,走到了他面前道:“太子殿下这是什么表情?你觉得我不好看吗?”
“挺好看的。”顾陵闷声道。
谢瑶略微满意地笑了笑,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方道:“你也挺好看的,比你哥哥秦王好看一些。听我爹说,你武功很厉害,剑术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清河王过奖了。”
谢瑶一下子来了兴致,拉住了他的手臂道:“你能不能舞几招给我看看?”
顾陵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的手,直答道:“不能。”
谢瑶颇是失望,又不满意他冷淡的态度,背过身又碎碎念了起来。
顾陵用余光一瞥,发现她似乎是用手指在掌心画圆圈。
他讶然:这小丫头莫不是在画圈骂他?
这般任性,娇气,毫无城府。可见清河王果如传说中的把她宠上了天,不然也不会把一个高门嫡女养成这样。
没一会,太监们抬着轿子来了。
丫鬟们扶着谢瑶上了轿。
谢瑶坐稳后,有些惬意地拍了拍轿子的扶手道:“太子殿下,时候不早了,我还是直接回家去,麻烦你跟皇后娘娘一声,说我改日再去看她。”
“好,也代孤向清河王问好。”顾陵点首应着,见她的轿子远了,方回到甘泉宫给皇后交差。
“昱儿觉得宣阳郡主如何?”皇后见他回来,嘴角噙着笑,期待地问道。
顾陵随口道:“挺好的。”
皇后听到这回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还带了几分欣慰:“那便好,人家也等了你这么多年。母后问过钦天监了,今年八月就有好日子,这娶太子妃的一切事宜,现下也可着手准备了。”
“母后要儿娶谁?”顾陵似是受了个冷激,全身一耸。
“自是宣阳郡主。”
顾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好似皇后是在开玩笑:“好端端的,母后为何突然要儿娶宣阳郡主?”
“你与宣阳郡主早有婚约,你忘了吗?”
“儿与宣阳郡主何时有过婚约?”他自回京后,从未有人跟他提过这件事。
皇后见顾陵非常激动,说话的声音不觉地柔了下来:“你忘记了那么多事,这件事忘了也不是你的错。你与宣阳郡主的婚事是在你四岁时便订下的。说来还是你自己找的小媳妇。”
顾陵愈发不解,他才四岁,他懂什么,他怎么会给自己找媳妇。
皇后娓娓道:“当时清河王带着怀孕五个月的清河王妃到宫里来,你那时才四岁,见了王妃便一直跟着她,还总去摸她的肚子,一边摸还一边嚷着:里边是个漂亮的小妹妹。清河王已有四位小公子,一直盼着能有位女儿,听你这么说,十分高兴。你父皇见状,问你若真是小妹妹,你当如何!你想都没想就说:儿要娶回家,好好疼着。你父皇听了这话,龙颜大悦,和清河王一拍即合,当日便给你和还未出生的小郡主订了亲。”
顾陵实是没想到他小时候竟如此轻浮,而他父皇跟清河王简直更加离谱,竟因他一句小儿戏言,就给他订了终生。
难怪皇后方才说他和宣阳郡主见过,清河王见着他时又眼神怪异,而今回想起来,那分明是准岳父审视准女婿的眼神,问他爱吃甜粽和咸粽,八成是跟宣阳郡主的喜好有关。
“你与郡主的姻缘是天注定的,待你们成了婚,生下一儿半女,你父皇的心事也算了了。”皇后语重心长地道。
顾陵回过神来,毅然决然地道:“不,母后,儿与宣阳郡主没有命定的姻缘,因为儿不会娶宣阳郡主为妻。”。
第53章
“宣阳郡主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性情长相,与你都极为相配,你不就是喜欢这种天真活泼又会撒娇的姑娘吗?”皇后不解道。
顾陵回宫后屡次向她提起姜嬛,她虽未见过姜嬛,但对姜嬛的行事性情也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她想着顾陵竟会喜欢姜嬛这样的姑娘,那定然也会喜欢宣阳郡主。毕竟她们差不多的年纪性情,宣阳郡主容貌也甚是美丽。更何况郡主的出身极高,恰恰弥补了姜嬛身上最致命的缺点。
“天真活泼又会撒娇的姑娘很多,但姜嬛只有一个,无可替代。”顾陵道。
而且他不是就喜欢这样的姑娘,而是他喜欢姜嬛,便喜欢她的一切,若姜嬛是个刁蛮任性的,他也会喜欢她的刁蛮任性。
皇后见他如此抗拒这门亲事,心里已是不喜,但仍好言劝道:“母后知道你与那姜氏相处多年,总有情分在。母后也没有想要拆散你们,待你娶了郡主后,你再纳姜氏为妾便是。”
“除了姜嬛,儿谁都不会娶。”
皇后见他如此执迷不悟,脸色终于沉了下来:“她一个商贾的女儿,做太子的侍妾已是皇恩浩荡,难不成还妄想着做太子妃,将来统领六宫,母仪天下。”
顾陵怕皇后误解姜嬛,赶紧解释:“母后言重了,嬛儿没有这样的野心,是儿不想委屈她。儿这些年心里只有她,除她外,再容纳不下别的女人。倘娶了郡主,也只会委屈郡主。”
“说的什么傻话,你是太子,是未来的天下主,又非平头百姓,哪有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过活的道理。事出突然,母后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反正婚期还远,你早晚会想通的。”皇后苦口婆心地道。
不,他不会想通。
顾陵自地上跪了下来,拜道:“别的事可以有转圜的余地,这事没有。请母后暂停婚礼筹措事宜,儿子定会设法退了与清河王家的婚事。”
皇后听到最后一句话,再难保持冷静,大动肝火,厉声斥道:“这婚事是你父皇与清河王订下的,你去退婚,便是忤逆不孝,你要置你父皇于何地,置清河王家于何地,又置你于何地?”
顾陵低着头,默声不答。
皇后心里一激,喉中一阵堵,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顾陵双膝跪地驱前,拉住了她的手安慰道:“母后保重,不要为了不孝儿气坏了身子。”
皇后咳得满眼是泪,稍稍平复下来后,方摸了摸他的脸,温声道:“昱儿,母后知道你是好孩子,不是故意要惹母后生气。只是世间的事,哪能尽如自己所愿。”
皇后扶他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缓缓道:“你知道思懿皇后是怎么离世的吗?”
顾陵摇了摇头,他只知道思懿皇后死得早,却不知道她怎么去的。
皇后道:“思懿皇后在家时,是老清河王最疼爱的女儿。母后生得晚,没有见过她,但听人谈起,都说那是个十分明艳美丽的女子。你父皇与思懿皇后自幼相识,一心想娶她为妻,可那时他是个不得势的皇子,也无心去争储,在先皇和众臣眼中不过可有可无。当时二皇子肃王也想娶思懿皇后,肃王母妃出身高贵,肃王在朝中又势大,老清河王自然更想把女儿嫁给他。”
“可思懿皇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嫁给肃王,还说要嫁就嫁给你父皇。肃王不知从何处知道了这事,情伤之下竟怨起你父皇横刀夺爱,派人在你父皇的茶水里下毒。谁也没想到,你父皇没有喝下那杯毒茶,反被不明真相的思懿皇后喝了。当时是冬天,外边下着大雪,你父皇发了疯一样,抱着她的遗体在雪地里走了一天一夜。后来,他更是请旨,求先皇允许他与思懿皇后完婚。”
顾陵听到这,不禁哑然:“思懿皇后那时不是已经去了吗?”
皇后沉默地低下了头。
顾陵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是冥婚。
冥婚一般是死人与死人相配,活人娶死人,简直是惊世骇俗,更何况他父皇当时是个皇子,难怪宫里的人都不敢提起这事。
“因着这事,你父皇开始争储,也因这事,清河王一族彻底与肃王一派对立,不下三年间,在朝中炙手可热的肃王一派便被连根拔起,又过了两年,先皇大行,你父皇登上了大宝。”
“他那时很年轻,才二十三岁,后宫空虚,朝中自然有不少大臣催他娶后纳妃,可他一概不理。他追封思懿皇后,每日守着她留下的遗物过活。太后,长公主,各位皇叔重臣都劝过他,但谁也劝不动,大家都知道他对思懿皇后的感情,也不敢在他面前多提,以为只要再过些年,时间长了,你父皇自然也看开了。”
“然后等呀等呀,一晃眼十五年都过去了……你父皇头上都开始冒出一两根白发了,他还是守着思懿皇后留下的那些东西,偌大的后宫一个妃子也没有。”
“眼瞧着你父皇都快四十岁了,还一无所出,大臣们一年比一年焦急,一年比一年忧心,最后还是清河王找你父皇谈了一整夜,你父皇才终于愿意选秀,我进宫那一年,你父皇已经三十九岁了,距离思懿皇后去世已有二十二年。”
难怪他今年才二十岁,但他父皇已六十出头,他一直不明白他父皇明明年少登基,为何会那么多年无所出,直至四十岁后,才得了他和萧晟两个孩子,子嗣出奇的稀薄,原来却是这个缘故。
皇后说到这,声音颤抖,似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半晌后,方又叹道:“二十二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二年,如果他不是皇帝,得有后人继承江山,或许他真能守一辈子。”
顾陵从不知他父皇竟有如此深情的一面,可他的深情对于自身而言是折磨,对他母后而言则是薄情。
他自回宫后,极少看见他父皇来找他母后,他们见面时一个沉默,一个寡言,根本不似寻常夫妻,他还以为他母后年华不再,失宠了。不曾想,她是从未得过宠。
在他父皇的眼里,不管是她母后,还是秦王的生母许贵妃,都只是为皇家绵延皇嗣的工具。
顾陵心疼地看着皇后道:“母后怨父皇吗?”
皇后听到这个问题,先是一怔,半晌,方淡淡笑道“他是君,我是臣,哪有臣子埋怨君上的。母后十八岁进宫时,便知自己这一生的使命是什么,这天下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担的事。”
皇后说到这,摸了摸顾陵的脑袋道:“母后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明白,你父皇他不仅仅是你父皇,他也是你的君。与谢家结亲,源于你父皇散不开的心结,你娶了思懿皇后的侄女,生下的孩子便会是萧谢两家的共同血脉。你父皇想以这样的方式,补偿思懿皇后,让自己离思懿皇后更近一些。”
“而且清河王一族……当时肃王那般风头无两,在清河王一族的打压下,都能说散就散,清河王誓死效忠你父皇,虽有别的考量,但也是因着思懿皇后的临终所托。所以昱儿,你知道你若退了他家女儿的婚,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吗?”
“母后的意思,儿明白,儿会慎重考虑,小心行事的。”顾陵点首道。
清河王一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清河王又得他父皇信任,以他如今的能力贸然去退婚,确实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