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或许,他可以试着让谢家主动提出退婚一事。
*
清河王府。
宣阳郡主谢瑶下了马车后,直奔向书房。
清河王已年过五十,但面容清隽,气质儒雅,眉宇间带着不怒自威的英气。
此时此刻,他正提笔画着一幅兰草,一笔一划苍劲有力,闻得外边的脚步声,料是女儿来了,严肃的脸上立即泛起了笑。
放笔间,谢瑶一脚迈进了书房门槛,甜甜地冲着他喊了一声:“爹,你终于回来了,女儿想死你了”。
清河王唤了声“乖女”,招手示意谢瑶上前。
谢瑶拖着曳地的散花褶裙,头上珠璎轻晃,快步地走了过去,搂住了清河王的手臂道:“爹爹的画工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清河王爽朗地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头上都是汗,又跑哪去玩了。”
“女儿去了舅舅家,跟两位小外甥斗了一会蟋蟀。”
“都要嫁人了,还这么贪玩。”清河王宠溺地笑道:“听说前日你进宫见到太子了?”
“嗯嗯。”谢瑶连连点头。
“觉得如何?”。
谢瑶想起顾陵,有些害羞地说:“他长得挺好看的,是个让人见了就喜欢的美男子,可他一定比不上年轻时的爹爹。”
清河王又被逗笑了:“太子长得很像年轻时的皇上,爹爹年轻时在相貌上不过也只与皇上平分个秋色。”
谢瑶撒着娇道:“我不管,女儿就是觉得爹爹和几位哥哥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好好好。”清河王道:“你倒说说,你觉得太子这个人怎么样?”
“他呀!话很少,皇后让他带我到殿外边逛逛,他还就真的一本正经带我逛起了园子。他自己腿长,在前边走的飞快,也不等我,害我一个劲地追,追得我腿都酸了,瞧着不像是个疼人的,不过他后来叫了轿子送我出宫,倒也算他有良心。”
谢瑶一边回想一边评价道:“还有他一见我,就说我面善,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瞧着风度翩翩,稳重不轻浮,人品倒不错。”
清河王一边听一边点头,直至谢瑶说完,他才道:“太子的性情自幼就不错,做事进退有节,听你这么说,对他也是满意的。”
谢瑶抿了抿嘴,娇嗔道:“就算不满意,又能怎么样。我不嫁给太子,还能嫁给谁,嫁给秦王吗?秦王瞧着阴森森的,现在后院里就一堆姬妾了,我才不去凑热闹。”
虽然之前外边都在传言,说秦王对她一往情深,直至现在也没娶王妃。但她心里明白,那是因为谁娶他谁以后就能继承大典,因为她谢家女是现在圣上内定的皇后。
秦王之前见萧昱失踪了,以为他可以当太子,所以才一直不娶妃。但不娶妃,不代表他不纳妾,他那后院姬妾有多少,她是数不过来,只知道光是孩子,秦王都有六个了。
她若嫁给他,一过门就是六个孩子的娘,这事她可不干。
好在萧昱回来了,而且他在民间的这些年,无妻无妾,清清白白,这点倒是比他那到处沾花惹草的二哥强太多了。
谢瑶晃了晃清河王的手道,“爹爹,皇家规矩多,待女儿嫁过去后,可不比如今自由。女儿就想趁这段时间好好儿玩,玩个痛快,爹爹觉得不好吗?”
当年谢瑶的母亲清河王妃生她时,吃了不少苦头,清河王因这事,一直对她母女俩心有愧疚。
岂知清河王妃因产后元气大伤,身子愈发不堪,在谢瑶三岁时便去了。
清河王痛失爱妻,哭了几日,后把对爱妻的爱与歉疚全都倾注在了这小幺女身上。这些年对谢瑶是有求必应,生怕她受一丁半点委屈,哪怕谢瑶五岁那年点火烧了他的书房,他也不忍说一句重话。
若非谢瑶四个三观正直的哥哥看不下去,暗地里煞费苦心地纠正了谢瑶的许多思想行为,只怕谢瑶会活生生的被清河王养废,成了个刁蛮任性,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郡主。
如今听到谢瑶这般说,清河王也舍不得搬出规矩来规训谢瑶的行为,只连胜道:“好好好,只要瑶瑶高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过得注意安全,也别惹什么事。”
“我就是去逛逛街,爬爬山,听听小曲,不惹事的。”谢瑶笑嘻嘻道。
“好,去吧。”
得到了清河王的首肯,谢瑶更加有恃无恐,回到房间后,又换了身便装,带着丫鬟和两名暗卫出了门。
丫鬟与她一同坐在马车上,好奇地道:“郡主,我们现在是又要去哪呀?”
“好久没去听书了,去望云居。”谢瑶兴致勃勃地道。
望云居,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茶楼。茶楼掌柜是个守寡的妇人,里间的小二,说书先生,皆是女子,环境雅致,茶水芬芳,很得京中女子的欢心。
谢瑶下了马车后,领着丫鬟往里走,此时说书人还未开说,有不少女客三五成群地坐着饮茶,或站着赏店中新到的芍药。
因她算是个熟客,刚进了茶楼,便有店小二上来招呼。
“姚小姐,里边请。”
谢瑶微服出门时,为避人耳目,便把父姓改为母姓,自称姚五娘。
因此店小二才称呼她为姚小姐。
谢瑶抬头望了眼楼上东边的雅座道:“老规矩,还是东字一号。”
小二为难地赔起笑道:“姚小姐,今日有些不巧,有位姑娘,把东字一号包下了。”
谢瑶听到这话,脸上的笑都僵住了,她这人对于这些事颇是讲究,坐惯了东字一号,再去坐别的地方,就会浑身不自在。
身旁的丫鬟春茉见状,果断地对那店小二道:“我们家小姐就喜欢待在东字一号听书,麻烦你给那位姑娘换个雅座。”
店小二这可为难了。
春茉怕他不肯,摆出了架子催促道:“还不快去,我们愿意出双倍的价钱。”
“那请二位稍等。”店小二犹豫了一会,便到里间去寻掌柜。
掌柜听到来人是姚家小姐,眉眼一抬,急忙出去先和谢瑶打了招呼,后才到东字一号房去。
却不知他们在楼下的谈话,早被待在东字一号的锦葵听见了。
锦葵把听到的话又告诉了姜嬛,很不服气地道:“还说出双倍价格,好像就她们有钱一样。”
顾陵昨日来见她时,把杨茗雪的遗书遗物拿了出来,姜嬛读了杨茗雪的遗书,才知杨茗雪已经自尽了。
她死得非常可怜,笔下一字一句皆是血泪。姜嬛读了她的信才知道她这些年过的很不快乐。她娘一直恨她不是个儿子,无法帮自己固宠,连他爹纳了一个又一个小妾,她娘都能怪怨到她头上。他爹则把她当成一枚讨好权贵的棋子,逼着她去学习她并不喜欢的歌舞书画,甚至还让她跟着青楼女子学习房中媚术。她说她很羡慕她,至少她能做自己。而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力。直至临死前,她才替自己做了一会主,便是选择以何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死前,杨茗雪还对她充满歉意,不停地给她道歉。
即使她利用过她,但姜嬛却丝毫怨不起她。如今她死得那般凄凉,姜嬛想起与她在一起时的时光,心里只觉凄惶。
眼下跑来茶楼听书,便是为了疏解心里的哀痛。
因此那女掌柜笑盈盈地进来跟她商量挪房间的事时。姜嬛根本懒得与她多言,也懒得动,只懒懒地举起了三根手指道:“三倍价钱。”
虽然谢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在京城里做生意的,谁能没多几个心眼。女掌柜早知晓谢瑶的真实身份,清河王府的面子是一定要给的。
至于姜嬛……虽不清楚她的来头,但看她的衣着气质,身旁又带着丫鬟,护卫,自也是出自于富贵人家,也不好得罪。
掌柜暗暗思忖了一会后,赔笑着道:“姑娘,南边二号雅座景致也非常不错,这样吧!今日我请客,姑娘只权当做件好事,把这雅座让给楼下的姚小姐。”
姜嬛听到这话,不禁笑了起来。掌柜的宁愿自己掏钱,也要让她把位子让给楼下的人,可见楼下的人来头不小。她倒要看看这人是谁。
姜嬛缓缓地起身掀开绣帘,往下瞅去。
就在这时,谢瑶也抬头往她这方向望来。
四目相对,眼波流转间,二人心里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姜嬛的唇角不由得勾起,率先开口道:“姚小姐,可愿上来同坐?”
第54章
“正有此意。”面对姜嬛的邀请,谢瑶微笑颔首,裙摆一提,便上了楼。
姜嬛落落大方地让掌柜添了茶盏糕点。
谢瑶进来后,二人互相见了礼,又是一番对视打量。
都是外向活泼的性子,礼貌性地拘谨了一番后,二人很快便打开话匣子,聊了起来。
“我瞧着姑娘十分面善,姑娘贵姓?”
“免贵姓姜。”姜嬛也瞧着谢瑶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谢瑶像谁。
“姜小姐好生貌美,我从前竟不知咱们京城还有这样的美人!”
“我是来京城探亲的,姚小姐,你也很好看。”
谢瑶摇了摇头:“我以前也觉得我很好看,不过见到你以后,就觉得你比我更好看了。哎!可惜我不是男子,如果我是男子,我定要把你娶回家。”
姜嬛被她说得脸红,锦葵几个丫鬟也都抿嘴笑了起来。
谢瑶直勾勾地盯着姜嬛好一会,眼珠子一转,忽想起了什么:“那姜小姐可婚配了?”
姜嬛摇了摇头,虽然顾陵说要娶她,但他们这婚事眼下是连个影都没有。
谢瑶听了这话,心下一喜,很快便有了个主意:她四哥谢朗今年二十有二,挑挑拣拣这么些年,还打着个光棍。素日里又嫌那些高门贵女太装,她何不把姜嬛介绍给她四哥认识呢!她娶不了这样的美娇娘,她四哥娶了,她以后照样能时时见到她。
“姜小姐,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
“倒是和我一般年纪。”谢瑶心里更加欢喜,拉住姜嬛的手道,“你几月份出生的?我是三月份。”
“这么巧,我也是三月份,三月十八。”
谢瑶“呀”的一声,差点跳起来:“姜小姐居然跟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就说嘛!我怎么一见了你就特别喜欢,原来是天降的缘分。”
姜嬛一下子想起了陈氏曾说过的话,也激动了起来:“姚小姐是寅时出生的吗?”
“是,我是寅时生的,难道你也是?”谢瑶震惊地盯着姜嬛。
姜嬛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娘在她离开家前,特意让她把那贵夫人送的金镯子带上,并且告诉她,那个与她同屋出生的姑娘,手背上有颗小红痣。
姜嬛立马拉起了谢瑶的手背查看,果见谢瑶的左手手背虎口处有一颗殷红的圆痣,又惊又喜地感叹道:“我娘说的一点都没错,真的是你,原来你一直都在京城。”
见谢瑶眼神有些迷惑,姜嬛便和她讲起了她们出生时发生过的事。
清河王妃去得早,这些年也没人跟谢瑶提起过她当时出生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谢瑶只知道她娘生她时受了好大一番罪,元气大伤,所以不下几年间才因病去世。
如今听到姜嬛讲起当年的事,谢瑶才知她娘生她时竟还有这样的波折,一下子被触动心事,眼睛一红,竟直接哭了起来。
“姚小姐你怎么了?”
谢瑶一边抹眼泪一边道:“我娘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姜嬛没料到谢瑶的娘竟已不在人世,心里好不愧疚,怪自己也不先问个清楚,就把什么都讲了,反惹得谢瑶如此伤心。
“你说的镯子,可带来了吗?”谢瑶记得她娘是留了个金镯子给她。她小时候常戴着,后来长大了,手也跟着长大了,金镯子再戴不下,便拿布包了,收了起来。
姜嬛听到她这么问,只想带她去看金镯子。如此一来,两个人是书也不听了,相携着手,离开了望云居,直往客栈去。
*
顾陵受了姜嬛所托,几天前,便让宫里最擅长骨科的张大夫到客栈去给姜子承诊治。
张大夫经过一番仔细地查看后,表示愿意尝试一治,但这治疗至少得持续三个月,方有好转的可能。
姜子承听了这话,终于见到了希望的曙光,哪怕不能完全恢复,只要不落下残疾,莫说三个月,便是三年,他也愿意。
只是考虑到远在临城的家,心里却有些烦恼。他当初带着姜嬛和姜启恒入京,不过只是为了给姑父贺寿一事,如今贺寿一事已毕,二老又在家中惦记他们三个孩子,他本该带着弟妹早日回家去与双亲团聚的。倘若要治手,这家暂时是回不去了。
他回不去,让姜嬛和姜子恒两个人先回去,他又放心不下,毕竟回家之路,路途遥远,姜嬛和姜子恒,一个是小姑娘,一个是小孩子,都顶不了什么事。他这个做哥哥的,当初把他们带到京城,要回去,也该他再带着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