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你这是把人的身体和人的意识区分开了吧？”齐奂不太理解，“但人的身体之所以努力，其实是人自己想活着，不是吗？”
“不该区分开吗？那你说她们这样，是不想活了对吧，但她们的身体服从吗？”小明老师说完摇了摇头，“没有，她们的身体还在努力凝血。”
齐奂无言以对。
他说得好没道理，但她无法反驳。
是谁说的小明老师有点奇怪？这是有点奇怪而已吗？
齐奂速速把创口缝好，两个人开始给遗体换家属准备的衣服。
是两身完全一致的旗袍，款式比较新潮，不是老电影里会出现的那种，而是略带点西化的非传统版。
“真的很可惜，为什么不努力活着，活到自然老去的那天。”小明老师又再一次感叹，“你忍心辜负身体，还伤害它们吗？”
“我不忍心，我很爱惜身体，健康状态也还不错。”齐奂心虚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把手磕破了？”他冷不丁问。
“......”齐奂扣上旗袍上的盘扣，转身找出化妆的工具，“我很抱歉，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被大黄撞倒了。”
她开启话题转移大法，“噢对了，这两位客人是在哪个灵堂啊？”
“四。”小明老师并没有执着于跟齐奂继续讨论他的诡异身体论。
“好的，四号灵堂。”齐奂装模作样地拿起工作日志记上一笔。
由于家属要求，双胞胎的妆都归齐奂负责，以求能达到他们口中一模一样的水准，所以这个时候，小明老师其实是可以退场的。
而他也确实没有继续待着的意愿，他不是很喜欢做遗体入殓。
齐奂终于松了口气。
谁懂啊，根本不熟的人跟你聊这种有深度的问题，还是在停尸间里，手头还在为两具遗体服务。
“阿嚏――”
齐奂恐怕是感冒了，只是这工作现下换不了别人，所以就算手疼眼酸鼻子痒，她也还是很快做好了双胞胎的妆造。
两个被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躺在推尸车上，被转移到了灵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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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号灵堂。
家属已经齐齐到场，人不多，大家看起来状态都挺寻常的，这应该是一家正常人吧。
正常的悲伤，正常的憔悴，没有谁显得突兀。
齐奂跟双胞胎的母亲确认过讲稿，便宣布吊唁开始。
“女士们，先生们，各位亲朋好友们，大家晚上好。”
齐奂无波无澜的声音非常适合在这种场合下使用。
但双胞胎的母亲似乎有些不满意，“能再哀伤一点吗？”
“......好的家属。”齐奂还没碰过这种状况，她都开口念吊唁词了，居然还能被打断。
她压了压调子，开始表演哀伤，“感谢大家今夜到此，参与莫氏姐妹的葬礼。今天，是一个非常让人痛心的日子......”
【莫氏姐妹】是双胞胎的母亲刻意嘱咐过的用词，她说两姐妹的名字不能一前一后说，必须要放在一起，要不然就只说姐妹。
但显然这个用词问题没跟当父亲的商量好，那站在最前的中年男子听到后一脸的不满，再一次打断了齐奂，“我们家宝宝没有名字的吗？为什么是莫氏姐妹，嗯？是莫休和莫止！”
宝宝？齐奂差点挑起眉来，二十五岁的宝宝吗？
她直接看向了死者母亲，便听到对方慢悠悠地应了声，“你怎么回事，你是想要她们路上没伴吗？一前一后上路？”
紧接着两个人居然就这么低声吵了起来。
齐奂收回这是一家正常人的预判。
她扫了一眼其他家属，双胞胎的姐姐莫休已婚，她的丈夫看起来在这个家并没有多大的存在感，是个戴眼镜的斯文人。
他冲齐奂点了点头，齐奂会意，便直接照着稿子又念了下去。
两夫妻顾着争辩，竟反而没再顾得上打断齐奂，这份吊唁稿就在死者父母的争吵声下，诡异地被成功念完了。
往下便是哀悼时刻，这个家庭信仰的宗教需要颂歌，齐奂退到一旁，看他们自己请来的悼歌班带着家属做告别。
【啊，看两眼吧，这个家庭好像也是有点奇妙的。】
【莫休和莫止对吧，嗯，二十五岁，服装设计师和私人裁缝，死因；互相捅了刀子。】
第49章 报告49
“你都不知道我养她们两个有多辛苦！”双胞胎的父亲明显要比母亲激动，都跺上脚了。
穿了一身黑色旗袍装扮的母亲虽是也有些怒气，却依然保持着压低的语调，“我知道，我每天回家第一句话不就是你辛苦了吗？”
“没有感情！全是敷衍！”也穿着一身传统立领唐装的父亲调子起伏很明显，“你哪里有在体谅我，你哪里知道我一个人带她们两个有多累！”
“有多累？在家待着你还累？再说是你一个人带吗？家里不是有保姆吗？”莫家的女主人翻了个白眼，“够了，回去再闹。”
“今天这种日子也不让我说吗？”双胞胎的父亲却不依了，“女儿都走了，还不让我说吗？在家里待着？嗯？”
“行了。”女人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
男人却又急得跳脚，“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这一句！你还说！”
“......可以了，够了，我不想听。”女人抬起脸来，表情只剩下了不耐烦，她盯着前面的冰棺，半点也不想再理会自己的丈夫。
可那穿唐装的中年男人还是继续叨叨着，“我是在家，可我哪一秒待着了？你不知道她们两个从小到大没一刻消停吗？什么都争！吃东西要一起吃，连椅子拉开的弧度都要一模一样，还必须同时，否则就赌气绝食，动不动就能一天不肯吃饭！”
“连饮料里面有几块冰都要数，更别说给的吸管是不同颜色了！”
“衣服也是，每一件都要完全相同，谁掉一个扣子都不可以，还不能脏得不一样，挂衣柜里都要一样的排序，连衣架的颜色都要讲究！”
那父亲见妻子还是不想理自己，心里更委屈了，再开口都要抽抽搭搭上了，“做什么都不能有先后，喊名字只能喊莫莫宝宝，说话不能多看谁一秒，递东西要双手同时伸！”
“睡觉只能躺得板正，接电话都必须开扬声，不能放任何一边耳朵！”
“连家里的狗拉屎都不敢只拉一根！必须是双数！一样长！”
“啊行了行了，这些我都知道，你没少说。”女主人摆摆手，“不是一直都有补偿你吗，再说双胞胎不就是这样子的吗？你一碗水总不能端不平啊。”
“一碗水？你怎么敢在她俩面前端一碗水啊！”男主人仿佛想起了什么，居然还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两个人掐我都要掐一样青！”
齐奂在角落听得起劲，连报告都忘了往下翻，这对双胞胎真有意思。
【不过她们最后怎么选了不一样的职业啊？没错吧......是没错，一个服装设计师，一个则是裁缝。】
虽然是相搭配的职业，却不是一样的职业。
灵堂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因为很显然，那两夫妻的争吵内容更吸引人。
特别是父亲，他一边说一边哭，还频频跺脚，“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都不关心！”
“你还要我关心？你还要我关心？”女主人似乎终于被点着了火，“得了吧别逼我说出难听的话来，这么多年你过得不错了，现在给我安静点，以后你就还能继续过得不错。”
“噢，不然呢？我父凭女贵的日子就此告终了对吗？你要抛弃我了是不是？我终归是个工具人而已对吧？”男主人抱起双手，“我当年跟你结婚的时候你怎么承诺我的！”
“爸爸爸爸，您冷静点。”一旁的女婿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对夫妻的争吵，知道差不多吵到这个阶段就要更上一层楼，便开口拦了一下，“妈妈在外打拼也不容易。”
“她不容易？难道――”
“――难道谁容易了？”女主人打断丈夫的话，“我知道，都说了我知道，你不要在这种场合再给我重复这些叨叨碎碎的东西，好好把女儿们送走成么？”
“......哼。”男主人嗔一声，倒也没再接什么。
两人的争吵一休，灵堂里的心声便明显了起来。
【噢是这样的，别人对待她们必须一模一样，毫不偏颇，但她们自己可以自由决定想做什么，要不要做得一样。】
【所以长大以后两个人选择了不同的职业，也选择了不同的人生规划，甚至一个毕业后就听了家里的安排，相亲结了婚，另一个则没有，还厌男厌得很彻底。】
齐奂因为着了凉的缘故，刚才说话的时候带了鼻音，而且还由于浮夸地使用了哀伤语调的缘故，竟一时没让在座的各位听出来她便是灵堂心声的主人。
【咦？那她们俩相亲的时候要不要一块儿相啊......果然是一块儿相的！】
【噢噢莫家是挺有背景的小资，母亲莫之琼是小有名气的女企业家，持有女装品牌数十个，其中最最出名的就是“莫莫”。】
【......我怎么没听说过。】
莫之琼横眉：嗯？居然有人不知道我的品牌？
【啊怪不得，莫莫卖的是洛丽塔，早年走的是外销路线，近来国内也开始兴起这种服饰后，才慢慢发展起了国内市场。】
【总之是有钱人家就是了，所以大女儿莫休在毕业之后有了自创品牌的目标，她做的是旗袍，在母亲成熟的团队帮持下，发展得很好很快。】
【小女儿莫止则喜欢自己动手做衣服，她只接私活，而且三个月一单，根本不在乎盈利。】
家属们不知道这声音从何而来，却也只当是有人在背后议论莫家，双胞胎的这些事也不算秘密，她们似乎向来就是舆论中心。
【嗯，莫休和莫止性格不太一样，但品味出奇地一致，确实很喜欢用一样的东西，所以就连姐夫也......】
【啊？姐夫也算东西啊。】
斯文女婿：算吗？不算吗？
【可是妹妹莫止不是厌男吗？没错啊，她是真的不喜欢男的，所以从来不曾考虑过结婚。她在姐姐相亲的时候就百般不解，但是每一次姐姐去相看她都要跟着。】
【由于莫家的背景还算显赫，所以莫之琼对女儿的婚事是很严格的，她不允许双胞胎自由选择伴侣，她的女婿必须是她自己挑的。】
【噫，但她允许女儿们自由恋爱。】
【什么意思，恋爱和结婚不算在一码事里吗？啊不算，至少在莫之琼这里不算，因为恋爱是提供情绪价值，而结婚则是投资和保险。】
莫家的男主人一听就不乐意了，虽然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哼，好啊好啊，果然是这样的，你根本就是在骗我。”
“没骗你，我早就跟你说过不可能全心全意爱你。”莫之琼翻了翻白眼，但还是愿意安抚丈夫的，“你在我这里已经很特殊了，你看看你女婿。”
莫名被提及的女婿表情一僵，“呃......妈妈，莫休对我也很好。”
“嗯，你觉得好就行。”莫之琼敷衍道。
“嗯，你心态很好，继续保持。”丈夫也跟着补了一刀。
女婿：？
【所以莫之琼很早就在为女儿们挑选结婚对象，也很早就告诫过她们，结婚对象只能在她允许的范围内选择。】
【她们可以有一个人不结婚，也可以两个人都结婚，甚至可以跟同一个人结婚，但就是不可以两个人都不结婚。】
【所以最后是莫休选择了听从母亲安排，而莫止则不婚。】
【但莫止干涉每一次姐姐的相亲，最后这个姐夫也是两个人一起对比后做下的选择。】
灵堂里的女婿简直汗流浃背，但他确实在每一次与姐姐莫休约会的时候，都能见到妹妹莫止。
【让我看看，姐夫叫丁远路，年下男，背景干净，家里不算有钱，但是基因很好，上三代根正苗红，品德无瑕，学历很高，长得好看，脑瓜聪明，身材身体都没问题。】
【呜呼，莫之琼还挺有眼光的，选的是这种配偶啊。】
以男性为主导的财阀家族看重的往往是亲家是否财势与自己对等，而莫之琼则不然，她在意的是男方的基因行不行，这就是她口中的投资和保险。
男人在她这儿就是用来传宗接代的，她又不指望他们创造财富，他们家里怎么样，有没有背景，都没关系，别拖后腿别生事就可以。
重要的是基因优秀，性格柔顺，能听话就好。
【酷唉，让我看看帅哥......】
齐奂歪了歪脑袋，认真地参考了妈妈严选的好基因都有什么要点。
她刚才跟莫休的丈夫打过一两句话的交道，能感觉出对方确实是个挺不错的男性，但他有点太温和了，齐奂不吃温和异性这一款。
【噢，这么看来姐夫哥――噫不对――是姐夫但不是哥，丁远路跟我一样大。】
【啧啧啧，一毕业就结婚了吗？没有自己的职业理想吗？哈？他觉得自己不如莫休优秀，所以就自愿退一步，做莫休背后的男人。】
【可你不是名校毕业吗？都是妈妈严选了哪能不优秀――啊哈！好家伙，丁远路是个恋爱脑吧，这妥妥是被pua了啊。】
【他居然相信自己在毕业后选择马上结婚是完全正确的，也相信莫休许诺给自己的种种，比如生完孩子以后会让他回归职场，还会支持他拥有自己的事业。】
【甚至不用非要生女儿，生儿子也行，但条件既然允许，凑个好字再顺心不过。】
【且慢，怎么越看越不对劲，这个丁远路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挑出来当女婿的吗？】
丁远路已经愣得说不出话了：是吗？不是吗？
【嚯，他不知道，他觉得自己跟莫休是自由恋爱，他俩情投意合！而且他还是个小正直，在莫止企图勾搭他的时候，还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不是，真的没有看错啊，莫止是厌男，十足的厌男唉，那她为什么......拜托，这对双胞胎究竟是什么阆苑仙葩喂！】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宝子们！！！么么么！！！
第50章 报告50
四号灵堂灯火通明。
因为双胞胎都喜欢闪闪亮亮的元素，所以尽管是葬礼，殡仪馆也照着家属要求的那样，尽可能把灵堂装扮得耀眼了些。
躺在冰棺上的双胞胎姐妹似乎只是睡了，齐奂为她们化的妆很成功，而她们也确实尚未到开始腐烂的程度。
死亡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大家围在这里，只不过是要喊贪睡的姐妹起来参加舞会而已。
【嗯......莫止真的是厌男，她觉得姐姐之所以结婚是在替她受罪，而姐夫就是万恶的刑具。】
【那么身为被照顾了的妹妹，有时候替姐姐承担痛苦，也是应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