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手里没有别的活,齐奂正在走廊做拉伸。
有谁喊她,这声音很陌生。
她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立领黑衬衫的男人,约莫二十五六,个子很高,宽肩窄腰的,戴一副金丝眼镜,梳了个遮住小半额头的讲究发型。
长得很好看,打扮得也很讲究,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的精致。
但是真的不认识。
“哪位?”她往他身后看,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姐姐,也是穿了一身的黑。
“你好,我是池风裁。”那男人上前,朝齐奂伸手。
声音好听得要命,像是那种乙游男主的配音。
齐奂应付着与他握了一下,“我们认识?”
“不认识,现在认识了。”池风裁笑着向她点头,“我是东方家今天请的知宾。”
“噢......你好。”齐奂刚才把东方初柔推进灵堂的时候,东方家的人没有几个露面的,似乎是觉得齐奂这种小老百姓不配见他们那样的大人物。
所以齐奂只见过东方初柔的继母和几个助理保镖。
这位知宾她确实没看到过,为什么他认识自己?
“谢女士很感谢你为小姐做的修复,这是她的一点心意。”池风裁往旁侧一让,由身后的助理奉上前夫人刚才随手给的那个镯子和一个小信封。
信封里面自然是钱,齐奂做葬礼主持的时候收过不少家属给的心意,但就没见过这么厚的。
这少说也得小一万啊。
“不必不必,客人的葬礼又不是我主持的,我只是为她做了遗容修复,费用已经收过了,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不必言谢。”齐奂小心翼翼地拒绝。
不仅是那叠钱夸张了,那个镯子看起来也非常的贵,好像是玉的吧。
“拿着,夫人可不会收回送出去的东西,她喜欢你,这很难得。”池风裁侧过脸向助理示意,对方马上把镯子和信封一起装进了一个精致的布袋,径直塞到了齐奂手中。
“啊不是......”齐奂看着对方把东西给了自己之后,咻一下就没了踪影。
只剩下池风裁还在站在走廊,给齐奂递了张名片,“正式认识一下吧,齐奂。”
“呃,我没有名片。”齐奂接过来看了一眼,“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早有耳闻,今日得见,一眼就认出来了,算缘分吧。”他说得不清不楚的,也不给齐奂深究的机会,便又接着问,“我过来是想找一下,池明澈。”
“谁?”齐奂眨了眨眼,“驰名车?”
“我师兄,池明澈。”池风裁往齐奂身后的办公室瞥了一眼,“他在你们这里做入殓师,有一点......言语障碍。”
言语障碍?
“小明吗?”齐奂愕然,小明老师叫池明澈吗?
这么好听!
那他为什么签名就签“明”啊。
齐奂要是叫齐明澈的话,她高低得给自己设计个清风朗月的签名啊。
“小明?”池风裁也很惊讶于自己的师兄在这里的别号,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喊【小明】吗?
他保持着微笑,“狐狸眼,高颧骨,薄嘴唇?”
“嗯,是啊,是小明啊,”齐奂点点头,“小明应该在火化车间。”
他就跟扎在那里生长一样,一般不会出来溜达。
“能麻烦你带个路吗?”池风裁微微俯身,往前凑了一点。
齐奂不喜欢别人靠近自己,“顺着走廊转......算了我带你吧。”
她没什么事,作为员工也不好放外人在后山这块乱逛,便还是动动脚把人顺道引了过去。
顺便凑个热闹,看看小明老师是人家哪门子的师兄。
“齐奂?”
齐奂迎头撞上何姐从操作间里出来,她似乎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齐奂简直莫名其妙,“我每天都来。”
“噢,嗯嗯嗯,你忙,你忙。”何姐点了点头,匆匆离开。
齐奂朝对方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有点迷惑。
馆长何姐其实算是个生意人,她很少做接触遗体的工作,她主要负责的是接单,跟家属和机构谈服务细节和价格。
以前她甚至都很少到后山这一面来,就跟殡仪馆里其他岗位的同事一样,大家都挺避讳这一处的,但这个月齐奂已经在这附近碰上何姐好几回了。
“是这里吗?”跟在齐奂身后的池风裁问。
“对,你稍等一下。”齐奂往火化操作间里探了探头,“小明,小明在吗?有人找你。”
小明老师当然在,他正把刚刚送到的东方初柔送进火化炉。
“有人找你噢,这里我看着吧。”齐奂走了进去。
东方家很讲究,他们原本要求的是单独清理一个炉子出来供东方初柔使用,但是今天殡仪馆一大早还没别的客人需要火化,所以东方初柔本来就是第一单,倒省了清理这个步骤。
只是齐奂还是看到了清理的工具摆在一旁。
而且既然是没有别的客人,为什么桌子上放了两个盒子啊。
齐奂看向那一大一小两个风格迥异的骨灰盒。
一个很明显就是用来装东方初柔的遗骨的,因为它一看就不是殡仪馆出售的款式,那肯定是东方家自己准备的奢华骨灰盒。
而另一个就是很朴素很朴素的基础盒子,木制的,没有雕花,售价八十。
“谁。”小明老师没有转过身来,好像是在写炉子的使用记录。
(注:小明老师说话少有起伏,不是忘了用问号,哼哼!)
“师兄。”门外的池风裁朝里面喊了一声。
背对着他们的小明老师一僵,愣了一下才转过身来。
“这一位说是你的师弟,我就带过来了。”齐奂把注意力从骨灰盒上收了回来,指了指门口的人。
小明老师看着池风裁眯了眯眼。
“师兄。”那男人又喊了一声,还微了微身。
“我帮你看炉子啊,你们聊。”齐奂觉得两个人的氛围不太对劲。
“不,用。”小明老师转向齐奂,“不,聊。”
“就聊一会儿。”池风裁走了进来,也转向齐奂,“谢谢你带我过来。”
现在可以走了?
齐奂确实没打算待着的,但被这家伙如此暗示,却又不乐意了,“不谢,我顺路而已,我就在这工作的。”
她说完便想去摆弄桌上的骨灰盒,却听小明老师走上前来,“我,跟他,说几句,话。”
“噢,好好好。”齐奂止住动作,又故意扶了一下桌子,假装撑着桌面拽了拽鞋舌,手指却在桌上的骨灰盒边推了一下。
推不动,那东方家自备的琉璃骨灰盒,是装好的。
齐奂掩下神情,擦过池风裁走出了火化操作室。
怎么回事,东方初柔才刚推进去烧,她的骨灰盒怎么可能已经装好了呢?
虽说齐奂是个脆皮,但也还没到推不动一个空琉璃盒子的程度,她尸体都能推得动好嘛。
真是头疼。
要不是小明老师刚才很明显地凑过来不想让齐奂碰桌上的盒子,她也不过就是好奇一下为什么摆了俩盒而已,可现在她已经止不住要往细里琢磨了。
她愈发觉得这个殡仪馆里每个人都比自己阴间。
“别管了吧。”她自言自语劝自己。
东方初柔的验尸报告她也看了,虽然刻意跳过了最后人家走向枯败的那几页,但总归是看完了,便也算跟这位不算熟识的校友告了别。
人家的骨灰装在哪个盒子,齐奂真的要管吗?
要吧,东方初柔的老妈还给了齐奂五位数的修复心意耶。
齐奂苦着脸一拍额头,转过身准备往回走。
身后又有人叫她,“小齐,小齐等等。”
“......小南警官?”齐奂这回看到的是个熟面孔。
是南明馨。
“给你带了个遗体,你来看看。”南明馨向她招了招手,“有空吗?”
“怎么说呢,看尸体就是我的工作。”齐奂只能跟着南明馨往反方向走,“是有什么问题的遗体吗?”
“可能有,但家属不让尸检,所以不确定有没有。”南明馨没办法明说,只能含含糊糊,“死得有些蹊跷,所以送来的时候我就跟过来了。”
“噢,好,不过我现在也有个情况,也许跟你说一下,你能有点头绪。”齐奂把刚才骨灰盒子的问题跟他讲了讲,“如果说待会儿给出去的是那个早就装好的盒子,那真的东方初柔,会被送到哪里去?”
第71章 报告71
“你先跟我来。”南明馨神情严肃,却不是让齐奂跟自己去停尸间看他带的尸体,而是把齐奂领去了停车场。
殡仪馆供来人停车的地方在半山腰,距离殡仪馆本馆有段距离,离墓园则更远,绕起来七弯八拐的。谷箪之前第一次来就走错了路,走到了后山停尸间去,才碰到了在那打八段锦的齐奂。
不过南明馨把齐奂带离殡仪馆,并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是想远离尸体,他不想这孩子泄露心声。
虽然她这会儿也许并没有在看谁的验尸报告,但这事说不准,严谨一些总是好的。
齐奂则没想这么多,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声能被听到。
“你跟我反映的这个事情,我了解的。”南明馨抿了抿嘴,“我有个猜想,也许对,也许不对,没有拿到证据之前,我们不能乱下结论。”
“好。”齐奂知道南明馨的身份不能乱说话,便点点头表示理解,“那我说,我下结论没事吧?”
“你知道是什么?”小南警官反问。
“我,我就是怕他们要拿那些骨灰去配阴婚。”齐奂直接说了。
小南警官心里其实也是这个猜想,只不过这个事情涉及迷信,他身为警察不能乱下结论,“嗯,我也怕是这个可能,你说逝者是个年轻女孩,还是富贵之家,那她应该有很不错的八字。”
有钱人家的讲究比寻常人多不少,他们生个孩子还要看时辰。
南明馨叹了口气,“长得还很漂亮,又没有婚配生育过,死后她家人肯定还会长期给她供好东西......”
一切一切都太合适了,这个条件的逝者,在某个市场上是非常稀缺抢手的。
“而且,东方初柔的遗体还很完整,她死的时候......虽然是受寒吹了海风,但皮肤状态还是很好。”齐奂也不忍心这样评论人家,但事实如此。
她不懂得配阴婚具体该是个什么步骤,但她干殡葬业已经小半年了,多少也听过怪怪的家属跟她打听:最近有没有合适的女子。
总的来说,这些人所求不高,是个女的就行,但遗体完整最好。虽然最后都是要火化的,但他们也讲究火化前的遗容是否美观。
据说他们觉得死的时候什么样子,下去了就是什么样子。
所以自然是貌美的、年轻的,非意外死亡的,最最价高。
而八字好,家庭好就更妙了,遑论东方初柔还从未婚配。
“嗯,不过这一位你说是......东方家的,那我怕这买家大有来头,约莫是许了大价钱,不然谁敢动东方家的女儿。”南明馨皱起眉来,“我需要证据,还需要向所里汇报。”
“我可以配合。”齐奂咽了咽口水,本觉得只是有点复杂的她突然变得紧张了。
看南明馨的脸色都知道,她好像摊上大事了。
“稍安勿躁。”南明馨背过身去,打了两个电话,然后才转回来接着说,“你且悠着啊,轮不到你冒险。”
“我没打算冒险。”齐奂缩了缩脖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就是有点觉悟的小老百姓而已。”
“行。”南明馨点了点头,“照顾好自己啊,不然我没办法跟骨头交待,他可是嘱咐了我八百遍多留心这头的动静。”
“......”齐奂花了一秒反应骨头是什么,然后很简单地回了一个:“噢。”
“啊,你不要误会,他没有――”
“――林子里那个事情,你们会不会查啊。”齐奂呼了呼手,这都快中午了,怎么天还能越来越冷。
“有在调查,但是说实话......”南明馨有些为难,“因为死的是动物......”
“说不定噢,说不定虽然还没有人死,但已经岌岌可危了呢?”齐奂把手揣进兜里,“不是说这个加害者期间消停了一会儿吗?他这期间在做什么呢,是虐待别的动物但没有杀死,也没有分尸,还是......”
“还是虐待了人,所以没有杀死,也没有分尸?”南明馨自然知道齐奂要说什么。
人总比小猫小狗小黄鼠狼要......耐用一点。
“嗯,如果是一直消停,还能说这个加害者自年初便出了什么意外,但是他现在又开始了怎么回事?是这个消停期间,转移他施暴欲的某个......姑且说是动物,死了,还是跑了?”
齐奂不愿把这个也许受了近一年折磨的目标具象化,但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想来过得都很艰难,“小南警官应该比我懂得多了,这种施暴行径只能升级,是不会自己消失的啊。”
“你有什么怀疑的对象吗?我指的是,你周围的人。”南明馨是知道齐奂宿舍那个敲门的事情的。
齐奂也能猜到谷箪跟他说过,便没重复,只是说,“我才刚来不久,但如果说这两个事情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是不是从动物受害开始的时间反推,就能知道他大概的入职时间?”
“或者是生出了施暴欲的时间。”南明馨也说不好,“但是据我了解,你们做入殓工作并不需要学习解剖。”
“不需要。”齐奂摇了摇头,“我们要做的是修复,不是探索。”
“但是......”
“但是?”齐奂不懂这个欲言又止。
“但是虽然最近的这一宗,小狗的尸体被肢解得很潦草,但是之前的案例,从第一次的黄鼠狼开始,都肢解得很专业。”南明馨又抿了抿嘴,“他也许不是施暴。”
“那是在练手?”齐奂再度缩起脖子,“专业?屠夫还是医学生?”
这不就是恐怖片标配凶手吗?!
“不是练手,骨头说......这个人好像是在观察,或者说欣赏,他在看生命流逝时,活体的反应。”南明馨说完就后悔了。
看齐奂的表情也能知道谷箪没有跟人家讲过这些。
“生命流逝时,活体的反应?活体?”齐奂确实不知道这些细节。
不过现在知道了。
“啊,是......肢解的时候,本体是活的。”南明馨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说,“也就是说有可能今年让加害者消停的这个......替代,他应该也是,还活着的。”
“每天都在被欣赏,嗯?”齐奂把这件事往自己的职业上靠了靠,“那若要说他是我的同事,又矛盾了。”
她这里没有活体,也不需要解剖,所以无论是哪一点,入殓师这个职业都是与之相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