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韫走进了诊室,柳知禾照例问了她一些最近饮食睡眠的问题,然后又带着她做了些脑部检查,最后得出的结果是她的术后恢复很好。
临走之时,颜韫捏着帆布包的袋子,忍不住问柳知禾:“请问,您知道江叙他喜欢什么吗?”
柳知禾收拾报告的手顿了下,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里有些意外。
“怎么突然这么问?”
在江叙离家出走的那天,他们就已经调查到了江叙的去处,柳知禾和柳缙都十分意外,江叙这个野性难训的家伙,有一天居然能乖乖地跟着个小姑娘回家了,真是稀罕事。
“因为我想要送他一份礼物,但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这样啊。”柳知禾颇为理解地点点头,“不过我觉得,你送他什么样的礼物,他应该都会喜欢的。”
柳知禾脸上含着笑意,忍不住暗示着小女孩。
啊,真怀念这种单纯又美好的初恋。
颜韫还是不放心:“那他有什么禁忌吗?如果是生日当天的话。”她忍不住补充道。
听到生日两个字时柳知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看向颜韫的神色极为严肃。
“小韫,如果你是想帮小叙庆祝生日,我希望你还是不要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那是他妈妈的忌日。”
第19章 第十九章
平躺在诊疗室的单人长椅上,江叙的思绪却混沌间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
那是一座屋顶和墙壁都被熏成灰色的老旧住宅,墙壁的白漆早在经年的岁月里被雨水腐蚀,墙体脱落里面依稀可见青绿色的霉菌。
穿过长长的一条走廊,然后打开最里面的暗褐色小门。
是个布置地还算温馨的小屋。
大约二十平不到的地方,用橘黄色的格子布隔开了私人空间,墙壁上糊着廉价的花纸,屋子里只有一扇窗,因此室内光线非常昏暗,到处都蒙上了一层暗淡的色彩。
只有折叠桌子上亮起的一盏昏黄色的小灯,让江叙沉郁的心头有几分亮色。
那里有个趴在灯下写作业的小孩,穿着白色的短衫和卡其色的短裤,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大概是电风扇的声音太过吵闹。
没过一会儿,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灰色麻布裙的女人,她的身体脸颊看起来异常瘦削,凹陷的眼窝,突出的锁骨,骨瘦如柴的手腕。
以至于手上领着的那个打着漂亮蝴蝶结的淡黄色正方体礼盒,与她整体的氛围格格不入。
小男孩看到回来的女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扑上前喊了句“妈妈”。
女人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发顶,似乎是留恋又似乎是决绝。
今天是小男孩的生日。
没过多久,屋子里亮起了星星链灯,女人打开蛋糕盒露出里面精美梦幻的巧克力蛋糕,这蛋糕看起来就不便宜,花费了这个家半个月的生活费。
男孩盯着女人漆黑的眼眸,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这个时候他似乎注意到桌子上有张黄色的便签纸。
上面写着:煤炭,蛋糕,安眠药……这些物品应该是女人采买回来的东西,就放在墙角的黑色塑料袋里。
屋子暗了下去,没过一会儿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折叠桌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身材修长,长着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外面还套着一件白大褂,白大褂的左胸有个小铭牌,上面写着江越安三个正楷字。他的衣着和整个屋子里的陈设仿佛不在一个世界里。
男人向小男孩伸出了手,无机质般的眼神,语调几乎没有起伏:“江叙,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答应过你要带你一起放烟火,和我一起出门吗?”
因为长时间带着塑胶手套,与实验试剂接触,他手上的皮肤在侵蚀下已经变了颜色。
“妈妈和我们一起吗?”小男孩牵上父亲的手问。
“不,你妈妈有些累了,她需要在屋子里睡一觉。”男人否定道,而后无视女人疯狂和痴迷的眼神,带着男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桌子上的蛋糕还没人碰过,只切下了一个三角块。
灰暗的屋子里带着霉味和潮气,女人打开黑色塑料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黑煤碳放进了厨房的火炉里,没过一会儿屋子里便干燥舒适了很多。
男人准备了很多的烟火在院子里,他向小男孩解释:“这是攀升烟火,点燃后火星会飞溅出来,然后升上天空,在天空炸裂开。”
为了防止火星飞溅的屋子里,引发火灾。
他嘱托屋子里的女人把窗户关紧,又把一块硬纸板递给小男孩,让他把老房子的烟囱也盖上。小男孩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如果堵上烟囱,屋子里会发生什么。
小男孩从小平楼上爬下来,和身旁的父亲一起放完了所有的烟火。
烟火很美,在黑沉的太空一束束炸裂开了,色彩鲜艳。
小男孩听着父亲解释,那些不同的色彩全是金属燃烧后的颜色反应,比如黄色的是钠,绿色的是铁,蓝色的是铜……
他们身后的屋子,隔着一道窗子往外看去,窗外的烟火真好看。
柳知夏边吃着蛋糕边这样想着。
“醒醒,江叙?”
“江叙,醒醒。”
有人在试图唤醒他。
江叙终于睁开眼睛,眼底的懵懂很快被黑暗侵蚀,透出一股惊人的阴郁。
旁边的心理医生许远和往常一样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长椅上的江叙:“江叙,你还是没有对我敞开心扉。”
江叙从十岁开始就定期来他这里治疗,但是少年的心房太戒备了,年纪还小的时候许远尚且能从他口中知道他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个表面美好实则充满死亡气息的生日之夜,可随着江叙的长大,他似乎意识到了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同时许远也再没有突破过他的心理屏障。
他一边翻着过往的记录,一边对着一直沉默的少年继续道,“你还是不愿意把那天晚上的细节告诉我,只要你不愿意说出口,就连我也是没办法帮你解决问题的。”
长椅上的江叙缓缓转过头,弹了弹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翎羽般浓长的眼睫下,眸子又黑又深,眼角拉得很长,眼梢微微向鬓角挑去,挑成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那我可以走了吗?许医生。”
许远无话可说,只能点头。他看着少年逐渐走远的修长背影,仿佛看到了那年报纸上登出来的天才科学家江越安。
那是个疯狂又冷血的科学家,也是许远在伦敦大学医学院的同学,是他见过最为聪明的人。
可是,江越安平生最为出名的两件事,不是诺贝尔奖的惊人发现。
第一件事情是对自己刚出生的两个孩子进行了违背伦理道德的胚胎基因编辑,这件事致使他在生物学界声名狼藉。第二件事情是被控告杀了自己养在外面的情妇,那位情妇姓柳,据说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而江越安自此便被判处无期徒刑,在监狱度过终身。
江叙拧开水龙头,拘了把冷水洗了洗脸,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苍白阴郁,黑眸沉沉,他扯开嘴角,对着镜面自言自语:“真像那个人啊。”
他走出苏城国际医院的大门,远远地看见公园街的广玉兰,开得如火如荼绵延不绝。
“咚――对不起。”他的后背被人撞了下,随即便听到了女生有些熟悉的柔软道歉声。
江叙转身看过去,黑眸顿住,颜韫蓦然闯入他的视线里,恍惚间他还以为那树广玉兰开在了他眼前。
“江叙?”她嘴巴张开了一个惊讶的弧度,下一秒唇角就带上了笑意,“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了,好巧啊,你也是来找柳医生的吗?”
她穿着淡蓝色的长裙,肩膀上大片刺绣的广玉兰花,背着白色的帆布包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歪着头朝他甜甜的笑着。
“算是吧。”江叙的唇角微抿,说出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他没说实话。
颜韫下意识地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他的情绪很低落,他自己可能都没发觉那眼角眉梢微垂的弧度。
“我说过,如果你需要做什么的话,我都会努力帮你的……”她巴掌大的鹅蛋脸微微仰着,耳朵上方的珍珠侧夹在阳光下闪着光,江叙听到她说,“江叙,你现在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直溜溜地盯着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江叙的心口颤动了下,无声叹了口气,手臂从她的背后绕过去扣住了她的肩膀,颜韫小巧的身子被他搂在了怀里。
“我有点难过,需要抱你一会儿。”
他被过去的情绪激烈的拉扯着,此时抱着她仿佛心都平静了下来。
颜韫偷偷抬眼想观察江叙的表情,视线却被他的下颌挡住,只好无奈收回,低低地应了他一声:“嗯。”
――他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
柳知禾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了,颜韫突然觉得心里像被针头细细密密地扎过一样,很难过。她拿出手机按了条短信给许言清,去他妈的生日游戏!
许言清坐在客厅的一角,将小时候玩过的积木认认真真搭好,然后推倒,重建……
重复的动作他已经做了将近一个小时。
下午茶时间,许母打开烤箱将曲奇端出,刚刚从医院回到家的许远给她示意了一个眼色。
“这是怎么回事?”
许母耸耸肩,笑了。
夫妻俩都知道,养子许言清正沉浸在自己构造的思维世界里,此时大概是有什么难以解决的烦心事吧。
许家夫妇多年从事慈善工作,是在儿童福利院遇到的许言清,这个孩子孤僻寡言一直被同龄人孤立,作为心理医生的许远本是善意的开导安慰,结果却发现他是个智商极高的天才,若是不加以引导,只怕他在这样的环境下会养成可怕的反社会人格,就像他所认识那个人一样。
于是多年没有孩子的许家夫妇便领养了这个孩子,并取名许言清。
“女生的心思真是完全没有逻辑。”
许言清眉心拧着,许母走近的时候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虽然语气像是在推导数学公式,但是内容却让她眼睛一亮,同时和沙发上的许远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许言清再一次将积木搭好,却转身走进了书房,不管在客厅听到他的话的父母们会怎么想。
他非常混乱,在想一个问题,但是他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颜韫究竟是想干什么!
她居然反悔了,决定不参与他的生日游戏。并且她还质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江叙母亲的忌日就是江叙的生日?
她在开什么玩笑,她没问的问题他为什么要回答。
况且,他以为在让江叙解开心结的行为目的上,他们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却没想到她居然会为了所谓的……是不是会伤害江叙的问题,而轻易毁约。
第20章 咖啡厅打人事件
许言清恼怒地在书房里乱转,一脚踢翻了书桌边的一摞书。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他的情绪才平稳了下来,他的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下面,目光落在前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拨出了一个熟稔于心的电话。
电话的那头是顾朝朝。
她此时正和颜韫在中心商场二楼的咖啡厅里,与她们在一起的还有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江叙。
穿着休闲灰色卫衣的少年眉梢微敛,面无表情的脸上蕴含着点滴笑意的眼神始终落在旁边,他的旁边是个笑容甜美的短发长裙女孩,她没有和他说话,她始终在和旁边另一个女孩子聊天。
那个女孩长得也很漂亮,眼尾有颗美人痣,带着少有的异域风情,大概是年纪还小没有长开,更显稚嫩。
所以,尽管他在这家充满年轻人的咖啡店里英俊地很是惹眼,也没有几个少女会过来搭讪要联系方式。
颜韫点了杯椰奶拿铁,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朝朝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朝朝,你的电话响了。”
颜韫提醒了一句。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许言清。
朝朝只是瞥了那名字一眼,便飞快地把手机摁灭了。
“怎么不接?”颜韫有些好奇。
她知道朝朝对那个冷血怪咖有着少女的隐秘心思,偷偷地崇拜偷偷地喜欢,大概这心思很早很早就有了,因为无论人群中有多少人,她目光的焦点始终都是许言清。
甚至她的大部分快乐也是来自许言清以及他无意间的夸赞。
比如她此时的发型。
――褐色的大波浪卷马尾。
这是前不久刚买的假发,朝朝第一次戴上时就在家门口遇到了刚好出门的许言清。当时,他拖沓着拖鞋,盯着手里的两包垃圾陷入了沉思。见到朝朝的时候,他眯着眼睛犹豫了下便夸赞她的发型很好看,并且非常适合她,没等朝朝开心多久,他紧接着又问了她两包垃圾哪个是干垃圾哪个是湿垃圾。
于是,朝朝怀着愉悦的心情帮这个没什么生活常识的家伙进行了垃圾分类。
颜韫觉得那个夸赞怎么看都有功利的心思,但是朝朝依然很开心,并且她开心的表现形式就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都会选择那套假发造型。
现在,朝朝却没有接那个人的电话。
朝朝的手机灭了没两分钟,再一次震动了起来。颜韫瞥了眼,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这一次,朝朝接了:“喂?找我有什么事情,没事我就要挂了。”语气里带着她独有的傲娇。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颜韫见朝朝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而后她语气冷淡地报出了他们咖啡店的店名。
这话说完,手机立刻便挂断了。
全程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挂完电话,朝朝不再说话,几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中。
“你还好吗?”
颜韫开口问,把服务员刚刚送到的咖啡推到朝朝的面前,“心情不好的话,喝点甜的?”
朝朝看着旁边温柔的少女,心头涌出的愧疚感几乎要把她彻底淹没了,她垂下头抿了口椰奶拿铁,在心里说了句对不起。
“刚才我们是不是说到了木雕?”
颜韫点头,顺着她的话题继续:“是啊,还说到我们义卖会可以开个木雕铺子。”
“对,到时候你就负责坐那儿雕刻,我就负责收钱。”
“……哈哈,那敢情好,我专门给你打工了是吧!”
“哈哈哈哈哈。”
刚才古怪的气氛似乎就这样被话题引开了,而江叙的目光此时却沉了下来。
许言清的电话?
他身体微微后仰,双臂环胸靠在椅背上,眼神若有若无地打量起了咖啡厅的门口,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