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那天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江叙在饭里吃出过图钉，夜里半梦半醒间看到过柳知夏拿着刀站在自己的床头。柳知夏憎恨他，憎恨自己生下了恶魔的孩子，她想要杀了他，然后自杀。
江叙，他只是想活着。
于是，他告诉江越安想要在生日这天放烟火，在烟囱上盖上硬纸板……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关键的地方推了一把。
许言清一只手搭在栏杆上，侧头看过来，“……江越安，他居然有一天也会心甘情愿地认罪？”
江叙伸手转了转腕表，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因为他足够自恋，他只能也只想输在自己的试验品身上，因为这样才能够证明他的实验多么成功。”
或许，里面还有一丁点对那个女人的愧疚。
许言清了然。
江叙眼神锋利似寒刃，警告他：“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答案，以后不要再去招惹她。”
许言清嘴角微微浮起笑意，这个她是谁，两人心照不宣。不过江叙的自欺欺人让他有些玩味，他不会以为自己威胁了颜韫，才使得颜韫把他叫上天台的吧？
他可从来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
不过，他并不打算拆穿就是了。
楼梯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天台的大门被人用力地推开。
江叙望过去的时候，颜韫刚好喘着气抬起头。
于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少女通红的眼睛和那惊慌失措的神色，也不知道爬了多少层楼，一直扶着腰喘气。
颜韫缓过了气，这才站直身体。
她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抱怨地说：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天台了，这么巧许言清也在？
可迎着江叙的眼神，她一时间仿佛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颜韫便眼睁睁地看着江叙收回了眼神，慢慢走向她，却最终越过她，迈向了楼梯间。
天台的夜风，让颜韫感到一阵凉意。
她惶惶然转身，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喊了声“江叙！”
江叙终是停住了脚步，他转头对她说：“还傻站着，不是说有事情要和我说么，还不快跟上来。”
颜韫心头一松，连忙快步上前。
几乎在颜韫站到他身旁的瞬间，江叙便捏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快步往下走。
他的力气很大，颜韫能感觉到手腕那处发麻的酸疼感，她逐渐地跟不上他的步子，突然左脚踩到右脚一个踉跄往前扑了过去，脑袋重重地砸在了江叙的背脊上。
“……对不起。”颜韫小声地道歉，她的声线颤抖甚至带着哭腔。
她知道，他现在一定很生气，是她接受了许言清的提议，把他骗去了天台，江叙现在一定很讨厌她。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却也只有对不起三个字，再多的解释她不能说出口。
“为什么要道歉？”
江叙转过身来，他的唇角抿成直线，声音低哑，“明明是我走的太快害你差点摔倒，要道歉也应该是我向你道歉。”
他刻意装作不知道，不知道颜韫的歉意因何而来，只将这歉意归诸于当下。
颜韫鼻头一酸，贝齿咬着下唇，只有通过努力眨眼才能控制住眼眶中的泪水。
“……对不起。”
“不是跟你说了吗？！”他的语调忽然提高，上前几步把颜韫困在了他和楼梯墙壁之间，沉着声音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有做错事情的人才需要道歉！而你不用。”
江叙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当年柳知夏在疯癫前的质问，她问江越安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明明骗了她又不肯一直骗下去。
明明知道答案却自欺欺人，他居然也开始可笑了起来。
楼道顶端装了声控灯，没过一会儿，灯光便暗淡了下来，继而又彻底湮没了。江叙的脸哪怕在黑暗中也是肉眼可见的精致，颜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敢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她清晰地听到了从头顶传来的声音。
“颜韫，如果你要道歉，你就要告诉我……”江叙的声音沉静下来，他盯着颜韫的发顶，忽然脑子里闪过很多，“告诉我道歉的原因，你约我到天台真正的原因。”
颜韫猝不及防地颤抖了一下，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别处。
语气也结巴了起来。
“我……因为许言清……他威胁了我，让我必须要把你叫到天台，他说有话要对你说，所以我没有办法……才……才喊你上去的，我不是有意的……我感到非常抱歉，对你受到的伤害……”
她的反应随即映入了江叙的眼帘。
凭借江叙的智商和分析能力，当他不再盲目信任颜韫的时候，她在他的眼里几乎全是破绽。
语气结巴，眼神不敢直视，甚至纤细的肩胛骨都会颤抖。
她在说谎。
江叙知道，这并不是真的原因。她才对自己说过，在悲伤的日子里她不会对自己说生日快乐，又怎么可能会被许言清威胁来伤害他。
更何况，许言清不会强人所难。
江叙叹了口气，眼底闪过一丝温柔，在她的耳边轻语：“颜韫，你一直都不擅长说谎。”
颜韫惊诧地抬起了头，眼底全是慌乱，而在下一秒她的眼睛便被面前的少年单手捂住了。
面前是纯然的黑暗，视线遮挡，听觉在此时特别灵敏，她能感受到对方和自己几乎同时震动的心跳。
江叙：“如果你不说，那就由我来猜猜看，你接到了一通电话惊慌之下甚至摔碎了手机，而后你打电话给我是为了确认我是否安全，然后你应该打给了许言清然后在他的安排下，给我发了上天台的短信。”
江叙的猜测几乎与颜韫全部的行为相吻合，而他不过是瞥到了她手机的碎屏，神来之笔的推理而已。
颜韫的眼睫毛轻轻颤抖了下
江叙的手心有些酥痒，他吞咽了下，更加肯定了。
“是那通电话，让你觉得我有危险，它让你不得不做违心的事情，对吗？”
颜韫沉默了许久，准确来说那通电话是直接告知了她，未来的江叙消失了，现在的江叙面临着被清除的风险，她只能用最快的时间按照公众号的要求参与许言清的生日游戏。
她没得选择。
江叙感受到她的额头轻轻点了点。
她肯定了他的推理。
“那通电话来自哪里？”江叙继续问道。
――那是来自未来的电话。
颜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它说出来。
“还记得海洋公园吗？柳缙看到过你念着我的名字在哭，同一天陆一鸣还告诉我他曾经接到过我的电话，电话里承认你是我的女朋友……是不是很奇怪？那个时候我们明明不认识，我甚至从未见过你，更没有你的电话。后来，你似乎在一步一步接近我，你把我当作了谁……”
陌生的不属于他的电话，同样的人名，或许颜韫认识一个同样叫做江叙的人，而她把自己认错了，她所有的好本该是对着另一个人的。
想到这里，江叙的眼神骤变。
黑暗中，颜韫从他那逐渐冰凉的语气中感受到了风雨欲来和不同寻常。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江叙，不是任何其他的人，我无法向你解释，但是我希望，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变得更好，无论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想要去伤害你。”
可事情似乎在向着颜韫不可预知的方向迁移。
江叙笑了，唇慢慢擦过捂住她眼睛的自己的手，又撩了撩颜韫额前的碎发，语气变得格外温柔：“理由？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就连亲生父母都不会，更何况别人。”
他的温柔让颜韫毛骨悚然。
颜韫想要解释，却被江叙打断了。
“颜韫，不要说谎，你说谎的时候眼神会不自觉地游移，所以我都知道的。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解答我的疑问，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让我相信的解释。”
可江叙早就捂住了她的眼睛，所以哪怕欺骗他也行，只要能骗一辈子。
江叙悲哀地想着。
可颜韫做了这么多，只是希望他能够按照正常的轨迹走到大学。
颜韫拉开江叙的手，慢慢和他拉开两步的距离，江叙能看到她的脸色一寸寸变得苍白，可眼神却直截纯粹地盯着他的。
“如果……我说，我是从未来……过来的，你会相信吗？”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影子恋人
“……期末考试的年级排名贴出来了。”
“这次又是谁第一啊？”
“是许言清吗？”
“不是哦，又是江叙，自从6月份月考开始，每次第一好像都是他哎！”
“所以，这是隐藏的学神吧，平时从来不努力，努力起来要我们命？现在我爸妈都拿他当典型案例了，问我为什么平时成绩倒数第一比我差的同学，现在反超并且甩我一大截……”
“我爸妈也是……”
“人家就是脑子聪明吧，我们麻瓜怎么和人家比啊……”
……
教学楼旁边的布告栏里，贴着新鲜出炉的高二年级期末考试百名榜，榜单前挤满了高高低低的学生，有人因为排名上升兴高采烈，有人因为成绩后退败兴而去。
颜韫站在人群中，看着成绩单有些出神。
自从那天之后，江叙便再也没落下一节晚自习，上课不再睡觉，作业卷子没有一处空白，以一种传奇般的姿态重回巅峰。
她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可颜韫心中仿佛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
明明他在往正确的轨道前行，他会变成未来那个优秀完美的男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那么难过呢？
也许是因为，在图书馆205自习室的24号书架上，她看到了无人认领的小雕像。江叙……他大抵是知道，她给他的惊喜礼物的位置的，可他却没有去拿，这大约就是给自己的答案了。
他要和她这个“骗子”划清界限。
颜韫应该知道的，江叙他是天之骄子，哪怕一直被儿时的阴影笼罩着，他表现出来的也是镇定从容，江叙为自己建筑了高高的城墙来保护自己。
可他牢不可破的心房被她打开了口子，付出的满腔热忱却遇上了她早知将来的精心筹划，她走的每一步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按部就班。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
五月三十一日晚，图书馆楼梯间。
楼道里的光线微弱，是由那两面玻璃构成的窗户透进来的，窗外是漫天星辰点缀的黑幕般的夜空，他们的身影隐没在光与暗的交界，仿佛撕裂了时间。
在她说完那句“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你会相信我吗？”，两人之间的气氛立刻陷入了死寂。
“你不相信么？”
颜韫有些心不在焉地抠着身后的墙皮。
这时，她身旁的男子却慢悠悠地开口：“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原因之后，剩下的那个，无论有多荒谬，那都是事实的真相。”
这句话……
颜韫手不可控制地抖了下，忍不住捏紧了手机。她猛然扭头，想从江叙的脸上看出什么，可惜他并没有转过头来，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
她记得这句话，是因为在未来江叙说过。
那时他们两人在清大的图书馆里，他在看一些物理学相关的她看不太懂的资料，她依稀记得书的封面是宇宙星系的图，好像说的是虫洞量子什么的。
他那个时候问她，相不相信穿越时空。
她诧异地瞪圆了眼睛，并不赞同，只觉得这是不符合科学的悖论。
后来，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慢悠悠地说出了那句话。
“有时候，我排除了所有的原因，最后的那个无论是多么荒谬，都是事实的真相。”
那时的她不懂其中意思，只当字面理解了。
而此刻，颜韫忽然心中有感。
眼前的江叙蓦地和那个时刻的他重叠了，她竟觉得那个时候的江叙就曾经遇到了穿越时间的她，可那时的她却一无所知。
……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不是吗？明明我们素不相识，可你却像是认识我很久一样。”用一种格外亲密和包容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一样。
后面的话江叙没有说出口。
与颜韫相关的往事像是一张张照片，零零散散断断续续地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么？”说着，江叙转过头来，视线移到颜韫的脸上。她的眼睫颤抖了下。
“118路公交车上？”
江叙：“不对，那是第二次。”
颜韫心口一颤，条件反射地抬眸，对上了江叙的视线。
“第二次？我们之前还见过面吗？”她不确定地再次问询。
她确实不该有印象了，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套着愚蠢又笨重的企鹅玩偶服。
颜韫见他缓慢地从卫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头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然后翻转屏幕送到了她面前，那是一张照片。
前置镜头拍出来的高糊画面中是一个带着藤编帽的长裙少女，她抱膝蹲在阶梯上，照片定格在她抬头的瞬间，眼眶湿润通红，脸颊全是湿泪。
这张照片……
颜韫怔愣了几秒，忽然想起这是她来这个世界没多久的时候，因为心情抑郁去了白朴路的海洋公园，本以为她所有的美好回忆只是脑瘤基础上的妄想。心情已经够糟糕了，在那里还被一个不良少年搭讪，然后却意外接到了未来世界江叙的电话……
能拍到这个照片的人，是海洋公园里安慰她的那只企鹅。
“你是企鹅先生？”颜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她记得那位企鹅先生的声音似乎更加沉稳低沉些，不像是少年人。
面对她的质询，江叙少见的尴尬了起来，他轻咳了两声，解释道：“拍照的企鹅不是我，是柳缙，我小叔……”
“嗯？”颜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手机的屏幕在此刻已经熄灭，江叙把它收回口袋，唇角微微勾起：“你一边哭一边叫着我的名字，那家伙还以为你是被我玩弄感情的无知少女……”
说着他竟低低的笑出了声。
“后来，陆一鸣说他抢了你的电话，电话里面居然是我，还说我警告他不要招惹我的女朋友，可我那天电话可是全程关机的……”
虽然觉得有点古怪，但是他当时就当个恶作剧忽视了，现在才发觉那些忽视的细节，像是蚂蚁一样慢慢地啃噬他的心。
“所以，关于你来自未来这件事……”他轻轻哼了声，“我应该猜到的。”
颜韫的手指蜷缩了下。
“那天，你也在海洋公园，对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