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敲杯壁,发出清泠而不规则的响动,“听,还不均匀。”
舒令秋“啊”了声。
社会的毒打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刚好我认识的有间工厂还不错,不如介绍给你?”
舒令秋扬起唇角:“这次不会再坑我了吧?”
温珣宽慰一笑,“当然不会。”
屋外下起了薄薄的小雨,窗未关,花叶翕动。
她走过去,拉上窗户。
贴着冰冷的玻璃,光影一圈一圈漾开,不远处的江畔白线逐渐变得模糊。
天空是雾蒙蒙的灰蓝色,压得很近。
仿佛唾手可得。
---
原先那家工厂她已中止合作,温珣推荐的这间确实还不错。
周三给的图,周四便叫她来校色。
肖玉支感叹:“温总怎么这么万能?哪里都有人脉。”
舒令秋笑道:“与其羡慕他的人脉,倒不如成为他的人脉。”
“肖肖,所以我们也要努努力哦。”
肖玉支憨笑:“知道的秋姐,嘿嘿嘿。”
舒令秋前往工厂。
工厂在港口附近,有些偏僻。
厂长是个处女座,强烈追求完美,用色讲究,她几乎不需要怎么调整,其中一个样品便已做得很合心意。
“就这个吧。”舒令秋拿起杯子,“这个的颜色最合适,之后都以这个为准吧。”
“好的,舒小姐。”
想起上次打样品还付了一笔不菲的试用费,舒令秋有些好奇这间工厂会不会也要收。
她试探性地问到:“没有试用费吗?”
工人点点头,“有的,但之前温总已经付过了,所以您不用再给二次了。”
“哦。”
这样啊。
温珣是不是太细心了点……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温珣都帮了她这么多,舒令秋当然不愿意再接受他无偿的帮助。
出了工厂,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些。
最近是雨季,傍晚时分,薄暮冥冥。
雨雾中的街道朦朦胧胧,她从盲道旁走过,梧桐树如幽灵般蹿过。
空气潮湿咸腥,混入路面蒸发的气味,老天仿佛在煮一碗以人-肉为药引的难闻中药。
路灯忽明忽暗,废旧卷帘门布满阴森森的绿光。
彼时的气氛,很像她此刻在听的分-尸故事。
舒令秋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摘下耳机,加快脚步。
打开和温珣的对话框,转去垫付的试用费。
温珣没有接收,也没有回复。
白色头像安安静静地躺在列表,右上角许久未跳出猩红的“1”。
她有些失措,更有些陌生。
往常温珣再怎么忙,也会很快回复她的信息。
为什么此时此刻,她最恐慌的时候却没有立刻回复?
她越走越快,几乎快要到了奔跑的地步。
马吉拉的分趾鞋被打湿大半,背后红车灯射出的光线映照在冷白的脚踝,她的脚尖冰冰凉凉,好像有雨水渗入。
背后有人。
有人在和她一样疾走。
透过玻璃门,她看见那人模糊的身影。
高高瘦瘦的,好像烛台上细白灰线。
速度比她还要快,似乎下一秒就要伸出森森的白骨,一把将她拽入地狱。
舒令秋心跳得越来越快,她不再疾走,改成狂奔,一路踏出激烈的水花,她仿佛走入公墓迷宫,水花激荡在墓碑般的树干上。
可是,路太滑,皮鞋根本不防滑。她越跑得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重心。
啪嗒。
她重重地向地上摔去。
事情向她以为的那样发展而去,伞飞到马路中央,被车轮黏得血肉模糊,舒令秋闭上眼,已经做好了被捉住的准备。
但背后那人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捞入臂怀。
舒令秋看清了。
他正是自己一直等待回信的那人。
悬起的心立刻落下,舒令秋捂紧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浑身无力,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骨头软下来。
一边推拒着他的手臂,一边撑起身子。
温珣黑瞳低垂,松开她。
他立起伞,伞面狭窄,只容一人。
她无可避免地往伞杆靠近,二人的距离又恢复成刚才的状态。
雨滴滴答答地下着,短发淋湿成绺状。
他凝望着她,苦艾香爬进光裸的后背,男人的白衬衫静紧密贴着冷白肌肤,线条分明的肌肉强有力地跳着。
缱绻而温柔的嗓音在耳边奏响。“我在,别害怕。”
温珣顿了顿,“这里是港口。”
第20章
他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她。
她披着散乱的碎发疾走在雨雾之中, 神色慌张,像受到了偌大的惊吓。
女孩子胆小,平时又爱胡思乱想, 温珣也没想过吓她,不过比起默不作声地在背后观看, 他更想靠近她。
温珣攥着伞把, 掌心洇出抹红晕。
背后像是有张无形的大掌,推着他疯狂地奔涌。
舒令秋深深地呼了口气,“二叔, 你吓死我了,刚才……”
温珣危险地睐眼,“你叫我什么?”
“哦, 温珣, 不好意思。”舒令秋吐吐舌, 接着说, “刚刚你从我背后出现, 我还以为是杀人狂呢。”
“怎么会这样想?”
“最近看杀-人案看多了,有点被吓到。”舒令秋拿起手机, 将屏幕竖在他面前,“我刚刚在听的就是这个,人肉火锅案。”
温珣接过手机,从头到尾看了遍。
关掉app,还给舒令秋。
“这是市井传说, 不是真实事件。”
他认真地说:“更何况如果是真实事件, 也断然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为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舒令秋心情好了很多,不由自主地开起了玩笑。
“我感觉我这么暴躁的脾气, 未来很有可能被丈夫杀掉欸。”
“暴躁,有吗?”温珣质疑,“而且你怎么会找到那种男人?”
“也是。”
舒令秋对这句话很受用,“我未来的丈夫肯定是个善解人意,温柔大方的人。”
温珣沉沉地嗯了声。
他盯着她,阴郁的丹凤眼摇曳着女孩子憧憬时闪闪发光的眸色。
未来。
她的未来里,有没有他?
“对了,温珣,还没问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舒令秋眨眨眼,目光移至他的面庞,“你也是来打样的吗?”
他今天穿得颇为轻松,入秋天凉,羊毛大衣内套了件深色的马甲,衬着冷白的脖颈,像西方传说里优雅的吸血鬼伯爵。
温珣启唇,“不是,来检查装修进度。”
“装修?”舒令秋忽然想起了那天许沐安说的他们新投资的两个项目,原来这个他们也包含了温珣。
“可以问问是什么项目吗?”
“一个海洋馆,一个温泉。”
舒令秋勾起唇角,“怎么都是和水有关?”
“巧合。”温珣把伞往她的方向倾斜。
“那这么巧的话,建不建议再多来一个人?”
舒令秋眉眼弯弯,立住脚尖。
她笑的时候,肩膀会不自觉地耸起。
“我大学的时候也是个海洋馆迷,南宜的海洋馆我都去过哦。”
舒令秋从小便对海洋生物有着别样的青睐。
小学时候他们一家一起去过市海洋馆。自那一次,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她喜欢各式各样的鱼,无论是浮游生物还是底栖生物,都喜欢。一看到鱼,便会大脑放空,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宁静。
为了享受这样的快感,她常常待在海洋馆里,一待便是一天。
拥有这样特殊爱好的人不止她一个。
她记得在市海洋馆经常能遇到一个穿黑衣的男人。
对方带着帽子,遮住大半边五官,即便如此,修长的四肢和不凡的气质都能隐隐透露出他矜贵的身份。
以及,男人手上永远带着一双黑色手套。
他离海洋生物近近的,扬头,棱角分明。
离她又远远的,好像在刻意逃避些什么。
他们常常是海洋馆最后一批离开的游客,但至今都没有认识的机会。
后来上了中学,学业繁忙,她一直抽不出空再去趟海洋馆。
一直到大学有时间了才去。
一开始大一的时候,温遇冬还没拍戏,经常陪她一起。
他对海洋生物并不敢兴趣,看久了便会厌烦,犯困,但还是非常愿意陪她泡在海洋馆里。
后来他有了自己的演艺事业,而她也有了自己的账号,工作室。
能来的机会便少之又少。
刚好今晚有空,她就尝试一次吧。
温珣略带歉意道:“抱歉,我刚刚从海洋馆出来,现在工人们还在里面施工。你如果不介意,等下一次彻底装修好了,再来参观好吗?”
舒令秋笑眼弯弯,“我会是第一个吗?”
温珣勾起唇角,“当然。”
“好吧,那今天就放过你吧。”
--
回到工作室,舒令秋洗了个热水澡。
她将头发吹至半干,挤了两泵鱼子酱精油,掌心搓热,从头发中半段一直揉至发尾。
本该再继续吹干,可实在懒,索性直接挤进被窝。
微博通知响个不停,很多粉丝都在催周边的下文。
舒令秋忽然想起今天带回家的样品,翻下床,从帆布包里取出玻璃杯。
她拍了个照,打开procreate又画了点小贴纸。
她喜欢可可爱爱的照片,无论是自拍还是风景照,都喜欢装饰上自己的痕迹。
哦不对。
是喜欢可爱的一切。
OK.
一键send。
窗外的雨还未停,雨水沿着窗边滑过,流下丝丝痕迹。
这条微博很快便99+。
【哇!!!太太!!这个杯子也太可爱了吧!!】
【上链接上链接!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脑婆我来啦,可以抽一个送送我咩?】
【呃……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有点像[飞机emoji]杯吗……】
【????楼上你不对劲】
【???】
【????】
身旁的床褥震了震,原来是温珣将转账给收了。
【舒令秋】:你到家啦?[猫猫探头]
【温珣】:嗯。
【舒令秋】:收钱的速度还挺快。
【温珣】:那我现在退给你?
【舒令秋】:?
有时候和老年人交流确实挺费劲的嗷。
谨防温珣不懂幽默,她这次直截了当地告知。
【舒令秋】:揣着自己用吧。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但下一秒温珣便直接拨来一通语音电话。
舒令秋有些意外,举起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造型。
用手顺了顺毛,好久才接起来。
“喂……”
她的声音略显沙哑,可能是今天淋了雨,有些受凉。
但这细微到可以被当做电流声的变化,还是被他捕捉到。
温珣皱紧眉头,敛声,“你感冒了?”
“没有吧。”舒令秋盘腿坐,“可能因为今天淋了点点雨,加上冬天快到了,鼻炎有点犯。”
“家里有药吗?要不要吃一点。”
“有。”舒令秋说,“刚才吃了。”
“喝的什么水?”
“……冷水。”
她这句话一出口,温珣那头的脸色便阴了下来。
“我错啦。”舒令秋举手投降,温珣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代表什么她可太清楚了。
那头还是没说话。
谨防某人生气,舒令秋低头,“哎哟,私密马赛嘛……别生气啦温珣珣。”
她的声音很甜,像浸润在糖罐里。
温珣太阳穴跳了下,听筒对面安静如鸡。
他顿了好几分钟,干涸嗓音才慢慢溢出,“嗯。”
“去喝点热水。”
她很情很愿,慢吞吞地接热水。
喝完水回来,对面还没挂。
舒令秋捞起电话,温珣继续叮嘱,“把视频APP关了,别再看手机了。”
她算是明白他今天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来。
好妈妈的男人。
舒令秋实话实说:“可是我不听点故事睡不着。”
“试试看慢节奏的电影。”
“好吧。”舒令秋打开了某站,按照播放量从高到底往下滑,最后敲定下很久以前看的一部老番的电影版——《一周的朋友》。
电影节奏偏慢,舒令秋看了几分钟,忽然觉得太孤独。
又敲敲某人。
【舒令秋】:温珣珣,请问你现在在忙吗?
【温珣】:怎么了?
【舒令秋】:一起看电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