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真被打死了,倒也干净。
“陛下……”
郭仪还欲求情,一旁的侍卫却拦住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浚离开。
他立刻转过头看向容拾,“陛下已经答应保杨玉和平安喜乐,你也算再无后顾之忧。阿拾,现在只需要对陛下低头,你就不必吃那么多的苦头。人这一辈子有很长的路要走,也有很多的事要做,何必吃眼前亏?你听明白了吗?”
“郭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和陛下之间,必须要有个了断。”
十四年前,若不是他给了她狐裘,又把她送进了十三堂,她应该早就已死在了那个高冷的冬日。
她今日若是死在这三百鞭下,那就当是彻底还了他昔日的救命之恩。可她若是能挺过去,那他们从此以后便两不相欠。
以后她不再是容拾,只会是顾清,要去哪里做什么,再与他无关。
她看向行刑的侍卫,淡淡地说了一句,“继续。”
那侍卫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来,长鞭又重重地甩在了她的背上。
郭仪猛地扑过去,把她护在了身下,“你了断的方式就是寻死么?”
容拾笑了笑,“或许是新生也不一定。”
郭仪还欲说话,一旁的侍卫上前把他架到了一旁,“郭公公,陛下的旨意,小的们不得不执行,得罪了。”
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鞭一次又一次地落在容拾的背上,直到她的背逐渐血肉模糊。
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打了多少鞭,容拾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倒地的那一瞬间,她看见母亲站在大片明艳的海棠花海里朝自己招手,脸上笑容灿烂……
第26章 她死了
容浚顶着暴雨大步往前走, 却在走到将军府门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三百鞭,纵使容拾武功高强,也会非死即残。
她是他亲手磨砺的利剑, 日后还有诸多用处,他不想就此彻底折断。
他不再犹豫,转身折了回去。一路上, 他走得很急。
刚回去, 他就看见容拾晕倒在地,血水晕染了雨水,红了一大片, 触目惊心。
而郭仪失魂落魄地跪在她面前, 双肩不停地颤抖,双拳紧握,似乎在努力克制心中的悲鸣。
容浚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大步走过去,还未来得及问一句, 郭仪抬眸看着他, 眸色晦暗, 满是伤情, “陛下, 一共二百零九鞭。阿拾, 她……死了。”
“休得胡言。”他的阿拾曾在战场上被敌人当胸一箭穿过, 如今都还活得好好的, 现在不过才受了两百来鞭又怎么可能会死?
他一把推开郭仪, 把容拾搂进怀里, 惊喜地发现她还有微弱的呼吸。
他的阿拾,还活着。
可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背上血肉模糊, 身上冰凉可怕,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似乎随时都会离开人世。
容浚从来未曾见过如此虚弱的容拾,心中前所未有地慌乱。
她在他身边数载,陪着他从一名被贬斥的皇子走向高处不胜寒的帝位。若她真的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风云诡谲的京城,那他该会多孤独?
光是想到这里,他的心如同被利刃狠狠地扎了一刀,就连呼吸都觉得生疼。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容拾远比他想象中重要。
“阿拾,醒一醒。”
然而她只是一动不动,呼吸愈发微弱。
容浚用力地拍了拍她苍白的脸颊,“孤命令你必须醒过来。”
郭仪声音哽咽,“陛下,阿拾已经死了,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她还活着,你给孤闭嘴。”容浚怒极,“孤没让她死,她怎么会死,又怎么敢死?”
他把容拾抱了起来,大声命令道,“来人啊,立刻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带过来。”若是那些太医不能救回她的话,那就通通给她陪葬。
言罢,他抱着她,大步走进了她的房间。一阵大风拂过,“砰”地一声带上了房门。
郭仪站起身来,原本失魂落魄的双眸恢复了清明,再无之前的悲切。
他一开始就知道容拾只是重伤并没有性命之忧,之所以会故意说她死了,无非是想要容浚心生怜惜和后悔,以免再折磨她。
他说过,这一次,他会站在她这一边。
容浚想要替容拾换一身干爽的衣衫,却发现她背上的衣料已经跟模糊的血肉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这么严重的伤,该有多疼?
就算她不说软话,他也不该罚得如此之重。
他,是真的后悔了。
“阿拾。”容浚紧紧地握着容拾的手,低声呢喃,“只要你快些醒过来,孤再也不追究你的任何罪责。”
“以后,孤会好好待你。”
---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太医院的太医尽数被带了过来。他们一见容浚那阴郁可怕的脸色,个个都忍不住在心中打鼓,直到确定容拾并无性命之忧才稍安。
“阿拾现在情况究竟如何?”他平静下来后也知道她并无性命之忧,可他并不确定她到底伤到了何等地步。
闻言,一群太医面面相觑,最后曾给容拾诊治过的周太医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回禀陛下,容侯现在并无性命之忧,只不过她现在不仅皮外伤严重,就连内腑也受了伤,所以就算她身体底子再好,怕也是需要调养好几个月才能彻底好起来。”
“那她何时能醒过来?”
“待处理好了容侯的外伤后,臣等会给她开最适合的药方。只要她好生服药,大概明日就能醒过来。”
容浚心中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想要看见容拾明亮的眼睛,而不是现在这双眸紧闭、死气沉沉的样子。可除了等以外,他无可奈何。
毕竟男女有别,太医们献上了太医院最好的金创药后,容浚把他们都打发了出去,亲自替她擦药。
擦一下,他的心就会痛一分。原来她早就已经牵动着自己的心,只不过他被自己蒙蔽,以致于现在才知晓。
刚处理好伤口不久,周太医便送了药进来,可无论怎么喂,容拾也喝不进去。
容浚眉头紧锁,伸手接了那碗药,“你先退下,孤来喂。”
此言一出,周太医如蒙大赦,一边离开一边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容浚把容拾抱在怀里,喝了一口药后,便覆上了她的唇,撬开她紧闭的齿,把苦涩的药一点点地渡进了她的口中。如此反复六七次,他才把那一碗药喂完。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了床榻上,再一次握紧了她的手。他会亲自在这里等,等她醒过来。
---
一夜无眠。
容浚守了容拾整整一夜,中途又喂过她一次药,这期间她有过浅浅的梦呓,但却从未睁开过双眼。
容浚觉得有些气闷,走到了窗前,推开了窗户,负手而立。
风雨停歇,院中原本盛放的芍药零落地散了一地。
他突然就想起了容拾一支芍药在耳侧,英气而又妩媚的模样。可现在的她,唯余苍白。
是他亲手摧毁了她。
容浚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今往后,他会好好地疼她,让她再次盛放…
“陛下。”郭仪敲响了房门,“顾相求见。”
容浚的脸色瞬间暗沉了下去,“孤会立刻就去见他。”纵使他心有不满,可如今在朝堂上被掣肘,现在不可能发难,只有安抚。
言罢,他回头看了看仍在沉睡中的容拾,终究转身离开。
容拾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从遇见容浚开始,至被他下令鞭责止,好像把过去的十四年又重新过了一遍。
她明明早就已经忘了哭泣是何滋味,却在梦中肆无忌惮地大哭了一场。
她醒过来时,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阿拾,你醒了。”
容拾擦干了泪水,循着声音望去,果然是郭仪,“你怎么在这里?”
“陛下回宫中处理政务,特意留我在这里守着你。待你一醒过来,便第一时间通知他。”郭仪浅笑道,“你放心,杨玉和没事。陛下已经放了证据出去,证明他是被人恶意构陷,不会再追究任何罪责。就连你废了陈谨行和顾瑾两人的腿一事,陛下也替你压了下去。”他其实也万万没想到,容浚竟然会为了容拾做到如此地步。
“那就好。”
容拾挣扎着想起身,这才发现背上火辣辣地疼。
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她已经还了容浚的救命之恩,从今往后两不相欠。
她终于可以彻底地放下他,去过另一种日子。
“郭仪,帮我一个忙!”
第27章 离开
郭仪没有丝毫意外, 点头允诺,“好。”
容拾浅笑,“我还没说究竟要帮什么忙, 怎么就这么痛快答应了?”
“你我相识多年,何其了解彼此?就算你不多言,我也能猜到你七八分心思。”郭仪缓缓道, “你现在身受重伤, 又被禁了足,无法出府走动,那就由我找合适的机会把杨玉和和阿奈, 包括那个苏澈都安全地送出城去。你放心, 我也会想办法把跟他们有关的所有案籍神不知鬼不觉地销毁,让你再无后顾之忧。阿拾……”
郭仪顿了顿,静静地看着她,眸子里逐渐有了希冀的光芒,“经此一事, 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向前走, 别回头。”从她说要跟容浚之间做一个了断时, 他就知道她执意要离开。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他便竭尽全力去成全。
容拾的心中涌过一阵暖流。她心底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说, 最后却只化为了简单的两个字, “谢谢。”
郭仪笑了, “你我二人皆出自十三堂那种地方为奴, 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是在为主人而活, 总该有个人获得自由, 为自己活一次。阿拾,六年前那件事发生后, 就注定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你一定要把属于我的那一份自由也带走,以后要活得随心所欲、肆意潇洒。”
“谁说你没有机会,只要……”
“是我自己画地为牢,无法解脱。”郭仪刻意把话锋一转,“你睡了一天一夜,应该饿了吧。我现在就吩咐人送些清粥小菜来,待你用过后,再让人替你换药。至于陛下那里……你若是不想让他这么快知晓你醒过来了的话,我还可以再拖延一阵。”
容拾垂眸沉吟片刻,旋即抬起头来,“既然他迟早都会知道,又何必刻意拖延,反而容易给你带来麻烦。”
郭仪点头,“我明白了。”
---
勤政殿,容浚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早就已经拟好的圣旨,手放在玉玺上,但过了许久也没有别的动作。
神射营从开始建立到现在小有成就,这一切都是容拾的功劳,他实在是不想交给他人,更何况还是顾家人?
可他刚包庇了容拾犯下的种种罪行,算是明里暗里都驳斥了顾家的面子。若此时不加以安抚的话,朝堂上那些本就对他不满的大半文臣指不定会出什么样的乱子来。
他拿起玉玺,终究在那道圣旨上按了玺印。神射营,从此交给顾相第二子顾琛统领。
这一场与顾相间的博弈,他虽然保了容拾和杨玉和,但他似乎真的输了。
他曾以为自己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便可以随心所欲,可事实上却还是要被人掣肘。
“来人,把这道圣旨送到丞相府去。”容浚神色晦暗不明,眸中更是幽深不见底。总有一日,他不会再受任何人掣肘,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护自己想护的人。
那道圣旨刚送出去没多久,容浚就得到了容拾醒过来的消息。他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懈,嘴角情不自禁地浮起了一抹笑容。
“去将军府。”
然而他刚踏出勤政殿,如画就一脸焦灼地跑了过来,跪在他面前道,“陛下,皇后娘娘刚晕过去了。”
又晕?
容浚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其实以前他听到她这里或者那里不舒坦时,是真的心疼过她。可他并不愚蠢,当发现她只是把晕倒作为一种拿捏他的手段时,他对她的疼惜再难如故。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说皇后娘娘是有喜了,可她身体实在是太虚弱,务必好生调养才能保腹中皇子平安。”
闻言,容浚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的确盼过嫡子,可当这个孩子真的到来时,他只是觉得意外,并不觉得惊喜。
良久,他回过神来,“去华阳殿。”他第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该得到他足够的重视。至于容拾那里,他迟一些再去看她也无妨。
容浚抵达华阳殿时,顾清娢已经醒了过来。她刚一见到他,就从床榻下去,连鞋都没来及穿,直奔到他面前,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声音哽咽,“阿浚,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真的有孩子了。”她最近能清楚地感受到两人之间裂痕逐渐加深,所以这个孩子来得真是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