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想再摸一摸凌溪澈的脸。
可是那挣扎抬起的手臂，却因为无力重重落回了榻间，
“那时候，是真的看不见了……”
“只是后来恢复了，我怕你……不辞而别……”
凌溪澈只当做没有看见他的动作，微微偏开头，冷声质问道：
“那甯王本就是个将死之人，你去刺杀他做什么？！”
“将死之人……”
“是半年还是一年？！宫里那么多御医给他吊着命……”
“只要他还在找你……”
“早晚有一天会查到碧落宫来。”
慕妄尘半睁着的双眼里忽然绽开一抹狠戾，方才柔软的目光也再次翻滚着疯狂，
“只要他活着，你就永无宁日！”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永远不再需要医者！！”
“呵。”
凌溪澈冷冷的嗤笑道，
“你以为，甯亲王府的人会放过你？！就不会继续追查下去？！”
“哈……哈哈哈……”
慕妄尘却突然大笑起来。
即使疼得全身都在发抖，额头直冒冷汗。
却依然阻止不了他发泄般的肆意狂笑。
“我的溪儿……还是这么单纯……”
他笑够了。
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天家哪有什么亲情？！他本就是将死之人，谁又在乎他早死几日？？”
“现在，那些人恐怕都在忙着互相排挤、争权夺利呢。”
“而你……”
“却不会再有危险了。”
慕妄尘睁大双眼，凝望着凌溪澈。
在所有阴暗的情绪褪去后，那清澈的眸子，就像是暴风骤雨之后的晴天。
“溪儿……”
他低声呢喃，
“阿木说过，他会永远保护你……”
“慕妄尘，没有食言……”
……
黎明的曙光从远山之巅绽放。
凌溪澈却在下一刻踉踉跄跄的冲出了殿门。
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转，他终于跪倒在一个男人看不见的角落痛哭失声。
撕心裂肺的痛楚，就像开了闸的洪水，翻滚着怒涛宣泄而下。
湮没了
他所有强撑起来的冷漠和坚强。
“阿木说过，他会永远保护你……”
“慕妄尘，没有食言……”
男人诀别的神情始终在脑海中徘徊。
就像一把血淋淋的刀。
正在一刀一刀不停的将他贯穿……
慕妄尘。
你没有食言……
在燃烧着战火的灵犀谷。
在屠尽千人的地狱中。
是你把我捞了起来……
在偏僻的城池外。
在数百官兵的包围下。
也是你将我带离了死亡……
你背负的一身血债，可以用这条命来还。
可是我呢？
“可是我呢——？！！”
凌溪澈嘶吼出声。
他无力的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任泪水一滴滴润湿了青砖。
晨风吹过，心底竟是一片刺骨冰寒。
“我……”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啊！！！！
第211章 忘了我吧
慕妄尘的伤势和预料中一样严重。
即使每天用百年老参吊着命，那个人还是一日不如一日的虚弱了下去。
到最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一天下来，也几乎和他说不上几句话了。
“如何了？？”
封谕站在凌溪澈的寝殿外，望着晨光中那日渐消瘦的脸，心中有些不忍。
凌溪澈原本坐在榻边发呆。
忽然听到封谕的声音，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正满脸担忧的望着自已。
连忙站起身，胡乱抹了抹脸上半干的泪痕。
布满血丝的双眸下，眼底已是一片乌青。
“不好……”
凌溪澈摇了摇头。
身为医仙，他竟从来没有这般无力过。
慕妄尘伤势太重，身上还有残毒。
虚弱不堪的身体就连吊着一口气都变得十分艰难，更别说承受拔毒之苦了。
但是，这残毒不除，就势必会一点点损伤他的五脏六腑，直到油尽灯枯……
“需要什么，尽管提……”
封谕缓步走进殿内。
远远看了一眼榻间命若悬丝的男人，又把目光重新落回凌溪澈的脸上。
慕妄尘来碧落宫整整五日了。
这个家伙……
只怕也有五日没有好好阖眼了吧？
“不需要什么了……”
凌溪澈幽幽的叹了口气，
“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百幻丹可以救他的命了。”
且不说那东西早在灵犀谷覆灭时就已下落不明。
此刻就算知道了那东西的所在。
只怕也来不及了……
封谕愣了一下。
突然沉声道：
“他还能等多久……”
凌溪澈闻言，蓦地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几丝茫然。
他的意思是……
能够拿到那个药中至宝吗？！
“三日……”
凌溪澈话落，又皱了皱眉，改口道，
“五日……”
“五日已是极限了。”
五日……
封谕目光一滞。
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蜷起。
“来不及了。”
他哑声道。
从碧落宫到赤阳道派。
就算昼夜不停的赶路，一去一回也要半月时间。
只剩五天。
他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回来啊！！
凌溪澈突然溢满双眼的光渐渐熄了。
他扯了扯嘴角，低笑道：
“这便是他的命。”
“是他应得的……”
话落，便重新坐回了榻边的红木交椅上。
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臂弯之中。
他不想让封谕看到他狼狈的样子，拼命强忍着抽泣。
泪水安静的划过脸颊，在看不见的暗影中流淌。
封谕望着他微微耸动的肩膀，没有多言。
只是悄然转身，离开了寝殿。
天气很冷。
扑面而来的，是仿佛可以刺透骨髓的寒风。
封谕抬起头。
只见云铮正穿着一身单薄的锦袍站在院外等着自已。
阳光洒在他俊美的面庞上，将那满脸担忧映得格外清晰。
封谕心中一疼。
竟直接飞奔过去，将那人紧紧裹进自已厚实的狐裘里……
……
日出日落。
时间如同树梢间的枯叶，被冬日的寒风悄然带走。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将这世间浊尘掩埋在无边无际的霜华之下。
凌溪澈陪了慕妄尘三日。
到了第四天，他的精神忽然变得极好。
可是所有人的脸上却都挂着一抹阴翳。
“溪儿……”
“我想去外边坐坐。”
慕妄尘推开送到面前的参汤，轻轻摇了摇头。
那苍白如纸的面庞上，薄唇勾起一个温柔的弧线。
“……”
凌溪澈抬头看向窗外，雪后初霁，和煦的暖阳洒在枝头点点银装之上。
天气很冷，却是出人意料的晴朗。
于是紧攥起颤抖的指尖，转身向殿外走去：
“好……我叫人抬你出去……”
凌溪澈反手关紧殿门。
无力的倚靠在那厚重的鎏金门板之上，扬起头。
可是眼泪却再次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知道。
这是男人在释放自已最后的生命。
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成为他们永远的诀别……
……
毒殿侍卫将慕妄尘抱到了栖夜湖畔。
裹着厚厚的貂绒大氅。
靠坐在特意为他准备的红木软榻上。
身边。
是凌溪澈遥望天际的侧脸。
湖水已经结了薄冰。
平整无暇的白雪上还立着几支残荷，被夹着雪雾的北风一吹，孤零零的摇晃着。
慕妄尘勉强睁开双眼，静静看着凌溪澈挂满泪痕的脸。
一眼
再一眼。
就像是要把他生生刻进灵魂里一般。
他知道，他快要死了。
待到心跳呼吸停止时，他便能带着男人最后的样子守候在奈何桥边。
无论十年，百年。
等着他出现……
“溪儿……”
慕妄尘喃喃低语。
强撑了一会精神，终于满脸疲惫的靠在了凌溪澈肩上，
“慕妄尘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认识了你……”
“可对你来说……却是恰好相反吧……”
他倦懒的半垂了眸。
神色平静。
嘴角似乎还带了些许笑意：
“若是没有明心教，没有灵犀谷，没有上一辈的仇怨……”
“我只是你的阿木，你还是我的溪儿。”
“该有……多好啊……”
他将冰冷的手指缓缓拉住凌溪澈的手，依依不舍的与他十指紧扣。
可是那虚弱的声音却愈来愈低，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了……
凌溪澈心尖一颤。
就像被无数银针突然刺穿了胸膛。
细细密密的疼痛随着他暗哑的嗓音在胸口间蔓延。
“慕妄尘……”
他轻唤。
可直过了许久，才听见男人细若游丝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溪儿……我想睡一会儿……”
凌溪澈眼眶一酸。
用力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低的“嗯”了一声。
慕妄尘便乖乖闭上双眼。
呓语般的呢喃道：
“过了今天……”
“你就忘了我吧……”
他的嘴角微微扬着，脸上挂着从不曾见过的恬静。
可是身体却在下一刻渐渐卸去了力气。
薄唇轻轻开阖。
消散在寒风中的，似乎是：
“凌溪澈。”
“我爱你……”
“……”
凌溪澈心头一空。
无法言喻的悲伤瞬间涌上喉间：
“阿木……”
紧扣着的手指渐渐松开，他却只能满眼惊慌的将他搂紧。
望着男人紧闭的双眼。
顿时泪如雨下，
“阿木——！！”
凄厉的呼喊在栖夜湖面回荡。
撕心裂肺的痛楚沿着每一寸骨血蔓延……
枯荷残影
雪融无声。
回忆如同横亘在心中的锐刺扎得他鲜血淋漓。
——阿木说过，他会一辈子保护你的……
——慕妄尘，做到了……
男人嘶哑的嗓音又在脑海中响起。
曾经的缱绻深情
昨日的血海深仇
今天的剜心彻骨……
所有的情绪都如同铺天盖地的洪水，翻滚着巨浪将他吞没……
周围寒风乍起。
吹得枯枝残叶一片呜咽作响。
狂风席卷着雪雾扑面而来。
就像化作漫天悲泪坠落在二人紧紧相拥的身上……
第212章 是百幻丹！
呼啸的寒风中，突然响起一阵极轻极快的脚步声。
封谕几乎是踏空而来，身形一闪便落在了二人身边。
他没有说话。
径直掐着慕妄尘的两颊强迫他张开嘴，一颗散发着特殊香气的药丸便沿着男人的喉咙滚落下去。
随后便运起内力，重新推动着他的气血运行。
“这……”
凌溪澈惊讶的张了张嘴。
就连盘旋在眼眶里的泪水都被生生憋了回去。
“是百幻丹！！”
“你拿到百幻丹了？！”
他不可思议的凝视着封谕，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封谕却淡淡的看了看他，一边一刻不停的继续为慕妄尘循环气血，一边沉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
“快想办法救人！”
凌溪澈被斥得一愣，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救人！救人！！”
他连忙手忙脚乱的想要把慕妄尘抱起来，可是身上没有力气，不但人没有抱动，还打扰了封谕运功。
“来人，给他送回毒殿去。”
封谕微微偏头。
云璟立刻凭空出现一般来到男人身旁，将他打横抱进怀中。
脚尖一点，转眼便消失在了二人面前。
凌溪澈见状，也飞快的向着毒殿奔去。
这么多年，竟是第一次暗恨自已没有好好学习轻功……
毒殿的大门渐渐出现在眼前。
可凌溪澈却紧张得连手都在发抖。
百幻丹的确能救慕妄尘的命，可它却来得太晚了……
此刻，慕妄尘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能不能活下来完全是未知数……
……
午后的毒殿中弥漫着一片压抑气氛。
行针，灌药，五个毒殿弟子一刻不停的轮流用内力给慕妄尘推动气血。
整整折腾了两个时辰以后。
男人惨白的脸上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血色。
凌溪澈瘫坐在榻边，手指紧握着他的腕脉。
当再次感受到他那微弱的节律时，才终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
他没死……
凌溪澈泪眼模糊的轻笑出声。
短短不过半天时间，就像是经过了一辈子。
那么漫长
那么痛苦……
……
毒殿弟子躬身退了下去。
寝殿里瞬间变得寂静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