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的神情
漠然的嗓音
大概,从他卸下面具的那一刻起。
所有深埋在心底的伤疤也都被狠狠掀开,,血淋淋的呈现在二人面前。
男人的泪水悄然划过。
凌溪澈的心便跟着莫名锐痛起来。
比想象中还要虚弱的模样,勾起了他最不愿触碰的回忆。
男人濒死的那些日子。
对他来说,就像是弥留在步步荆棘的地狱。
黑暗,无助。
看不到希望,却又害怕绝望。
刻骨铭心的爱情和不共戴天的仇恨反复撕扯。
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
都会被那遍布周围的锐刺扎得鲜血淋漓……
“你先下去吧。”
凌溪澈偏开头。
被床帐遮挡的暗影下,泪水悄无声息的淌落下来。
慕妄尘听到他哽咽打颤的嗓音,也蓦地心中一紧。
不但没有领命,反而膝行着挪到了榻边。
“溪儿……”
他习惯性的开口。
男人不愿示人的脆弱就像是一把利刃,正在活生生的将他凌迟。
可是那直刺过来的冰冷目光,却又让他伸至眼前的手臂堪堪悬在了半空。
“叫我凌殿主。”
凌溪澈淡声纠正道。
逃避的目光微微有些闪烁。
慕妄尘凝视着他。
在这昏暗的寝殿中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后退几步,低低的叩拜道:
“属下云木……”
“叩见……凌殿主……”
寂静无声的寝殿里,两人沉默相对,就连呼吸都显得那样清晰。
寒风从窗缝漫入房间。
慕妄尘只穿了一身影卫的黑色单衣,此刻冷得全身都在发抖。
“把狐裘穿上。”
凌溪澈低下头,带着几分不忍道,
“然后去把对面架子上那个红木锦盒给主上送过去……”
没想到慕妄尘竟摇了摇头。
语气虽然恭敬,却带着一如既往的执拗:
“主上吩咐我务必服侍您用些清粥,等您睡下了再去复命。”
“……”
凌溪澈怔了怔。
看着他倔强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道,
“知道了。”
慕妄尘躬身退了出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端着一碗加了肉糜的清粥回到寝殿。
他双膝跪在榻边,用勺子盛起一些,放在唇边仔细吹了吹。
可是刚刚送到凌溪澈面前,就被他警告的目光刺得手上一抖。
里边的粥水险些洒了出来。
“属下……失礼了……”
男人卑微的告着罪,藏在眼底的光华也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将勺子放回碗中,低下头,把红木托盘举过头顶道:
“请殿主用膳。”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大病初愈,他躬起的脊背抖得厉害。
虽然他咬牙绷紧身体,勺子和玉碗的摩擦声还是会不时的在面前响起。
凌溪澈鼻尖发酸。
心里也像是在针板上滚了一圈,细细密密的疼着。
因为实在提不起食欲,便随意用了几口。
没想到,慕妄尘却固执的不肯起身,只是一遍一遍对他重复着:
“请殿主用完……”
凌溪澈拧不过他。
直到最后把碗里的粥喝得一丝不剩,那人才心满意足的撤掉托盘。
又不知从哪端出一盆热水放到榻前。
“做什么?!”
被男人锁在极夜殿里的记忆突然窜上脑海,凌溪澈的身体向榻里缩了缩。
“伺候凌殿主濯足……”
慕妄尘看着男人骤然紧张德样子,心中微痛。
尽量温柔的拉过他的双腿,把脚放进了热水中。
再抬头看向他时。
眼中的爱意就像随时都要溢出眼眶似的。
凌溪澈咬了咬唇。
哽咽着没能说出话来。
可是一种久违了的温暖竟随着那热水,亦或是男人掌心的温度迅速流向全身。
慕妄尘跪在榻前,将凌溪澈的双脚捧在手中,一点一点仔细的揉捏着。
凌溪澈凝视着男人专注的神情,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越跳越沉。
到最后。
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
慕妄尘竟然直接俯下身,向着他的脚背亲吻上去……
“啊……”
凌溪澈脑海中瞬间炸开一片空白。
颤抖着身体惊喘出声。
他猛的缩回双腿,喘息着吩咐道:
“你,你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从明天开始,我会给你开个方子调养身体……”
“……是。”
慕妄尘抬起眼,明亮的黑眸魅惑又深情。
见凌溪澈似乎没有什么吩咐了,便站起身,端着水盆退出了寝殿。
殿门紧紧关起,寝殿里恢复了静谧。
凌溪澈无力的靠在榻上,抬手给了自已一巴掌。
凌溪澈啊凌溪澈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
扶光殿。
封谕坐在桌案前批阅呈报,云铮便安静的陪在身旁,认真为他研墨。
书房里生了地龙,屋内一片温暖如春。
紫檀的香气从白玉香炉里袅袅升起,夕阳透过窗纸,在金丝地毯上洒落片片暖光。
“主上……属,属下云木……”
慕妄尘跪在门外,因为还没适应影卫的身份,一句通报说得磕磕绊绊。
“进来吧。”
封谕也不和他计较。
只是把玉笔随手扔在桌上,放任自已懒懒的向后靠去。
厚重的雕花大门应声而开。
慕妄尘来到封谕面前,踌躇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向他跪了下去。
“这是溪儿……”
“这是凌殿主让我带给你的。”
他把一个红色锦盒送到云铮手中,难得恭顺道,
“慕妄尘多谢宫主救命之恩。”
“是云木~”
封谕挑眉,淡声揶揄道。
“……”
慕妄尘一噎。
仔细想想,却又没办法辩驳,只好认命般的应了一声,
“……是。”
“这东西怎么让你来送?”
封谕扫了一眼云铮手中的锦盒,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幸灾乐祸道:
“莫不是……被凌溪澈给赶出来了?”
“……”
慕妄尘又是一噎。
跪在地上磨了磨牙。
这么多年了,这个封谕还是嘴里吐不出人话!!
要不是救命恩人
要不是打不过
他高低得上去跟他打一架……
可是现在,他只能满脸哀怨的叹了口气道:
“我欺骗了他三年……”
“灵犀谷的事,也没能阻止大长老的行动。”
“我和他之间隔着上千条人命,他对我,恐怕只有恨了……”
封谕闻言,微微正色的看了他一眼,轻嗤道:
“如果只有恨了,他又何必救你?”
“再看看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究竟是为了谁?”
封谕拿起桌案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慢悠悠的继续道,
“既然你骗了他三年,就要做好准备用三十年来还。”
“至于灵犀谷的事,本座也帮不了你。”
“无论他会不会原谅你,至少现在,你可以名正言顺的陪在他身边,其他又有什么重要?”
慕妄尘愣了一下。
突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封谕。
不知为何,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竟让他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是啊……
只要还能留在他身边。
能够陪着他,照顾他。
其他的,又有什么重要?!
“属下……属下明白了!”
“属下这就回毒殿……”
慕妄尘急急忙忙的应了一声,起身就向殿外跑去。
云铮看着男人骤然变换的神情,突然满眼崇拜的看向封谕:
“属下也是……”
封谕却把他拉进怀里,笑盈盈的勾起他的下巴:
“你和他不一样。”
“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宫主夫人~”
“所以,想好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云铮心里一暖。
顺势环住封谕的脖颈,附在他耳边甜甜的唤了一声:
“夫君……”
第265章 上元佳节(云翼)
五派大战之后,碧落宫渐渐恢复了曾经的热闹景象。
就连被封谕闲置许久的望舒殿也再次修整了一遍,改名为聚霞殿。
封谕带着云铮穿过院门向正殿走去,云铮却始终满脸疑惑的望着那华丽匾额,百思不得其解。
数百年前,初建碧落宫时。
之所以会把主母寝殿命名望舒。
是因为望舒为月,扶光为日,取自日月同辉,夫妇同心之意。
可如今重新修整便罢了,怎么连名字也一并改了?!
封谕见云铮望着匾额发呆,就连脚步都逐渐慢了下来,便笑着拉住他的手腕,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扬头看去:
“想知道这殿名的含义?”
云铮被猜中了心事,用力点了点头。
封谕也不卖关子。
只是偏头看着他,轻笑道:
“这殿名,取自云蒸霞蔚,凤翥龙翔。”
“蔚者,聚也,既是云铮霞聚,所以取名聚霞殿……”
他把薄唇贴在云铮耳畔,带一丝着热气的呢喃道:
“这是专属于你的寝殿。”
“我封谕的妻,可以不住,但不能没有~”
云铮被他撩人的嗓音勾得一阵头皮发麻。
连忙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的推拒道:
“主……夫君……”
“外边人多……别在这……”
“所以,去里边?”
封谕坏坏的勾唇一笑,眼角眉梢都是魅色,
“今天在你的寝殿里,让你在上,如何~”
云铮闻言,蓦地睁大了双眼。
封谕却看着他突然呆住的样子,笑着揽了他的腰向殿内走去。
随着大门紧紧关起的声音
一声低语瞬间染红了云铮的耳尖:
“在上的意思就是……自已动~”
……
聚霞殿虽然修得极尽奢华,可云铮却只在赐殿之日住了一晚,之后的日子里,二人仍旧留在扶光殿中出双入对。
转眼就到了年关。
封谕设了宴,赏了钱。
同所有和他一起闯过这场浩劫的人热热闹闹的过了个年。
待到上元佳节时。
更是破天荒的带着众人一起来到临城赏灯游玩。
包吃包住,随意行走,让大家享受一下这热闹繁华的人间烟火味。
……
云翼坐在扶光殿的书房中。
对着桌案上摇曳的白烛叹了口气。
一场大战,几乎抽空了碧落宫所有人手。
单单是处理后事就让他从冬至直忙到了新年。
而现在。
各个分阁的生意还都处在百废待兴的状态,再加上主子带着众人出去游玩,所有的事务就又都统统压在了自已身上……
他看了看手边堆得满满的呈报。
紧锁的眉心又再次多拧了两道弯。
就在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甜甜的通报声:
“翼首领,奴婢微雨。”
“进来吧。”
云翼疑惑的抬起头,向着殿门方向望去。
手里沾了朱砂的玉笔都一时忘了放下。
微雨应声而入。
头上簪着几朵红梅,一身粉红色的厚缎长裙也染着几丝节日的喜气。
“后厨送来了汤圆。”
微雨笑盈盈的将一个白瓷小碗从食盒里取出来,放到桌案上。
几个白白胖胖的汤圆还冒着热气。
随后又拿出一个红色锦袋递到云翼面前,继续道:
“这是主上留给你的。”
主上留给我的?
云翼满眼疑惑的接了过来,心里却还在纳着闷,过年时不是发过赏钱了么??
他打开锦袋。
只见几张折叠整齐的银票率先闯入眼帘。
紧跟着,还发现了一张宅契。
三进三出的院子,就在临城。
“这是……”
云翼眼中疑惑愈深。
他一个影卫,一辈子跟在主子身边,给他套宅子又有啥用?
总不会……要撵他出宫吧?
想到这儿。
高大挺拔的身躯瞬间紧绷了起来,一向沉稳的脸上也绽开些许不安。
“主上说,你惦记多年的那个人,找到了。”
“就安顿在这个宅子里,待到合适的时机自会带你去见面。”
找到了?!
云翼震惊的望着微雨。
一瞬间的悲喜在他喉头凝成了疙瘩,张了张嘴,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主上他,竟然真的找到了?!
这一别。
也已经二十年了。
他的父母在一次瘟疫中双双故去,唯一的姐姐也性命垂危。
为了给姐姐治病,他把自已卖了。
卖给了碧落宫。
只为了让她有钱治病,让她能够活下去……
碧落宫的影殿宛若地狱。
整整十年,他踩着同伴的尸身,带着满手血腥,从那永远见不到光明的地方爬了出来。
成为了封少主的贴身影卫。
他终于寻到机会,带着所有省吃俭用存下来的银钱潜回了村子。
可出现在他眼前的。
却只剩下一片废墟……
回到碧落宫,他因为擅离职守,被影殿判了极性。
当时还是少主的封谕却在温南卿的殿门外跪了整晚,给自已留下一条命来。
他被带回了影殿,打得半死。
或者说,这辈子都没有受到过那么重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