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们是在找和李哥有矛盾的人吗?我……可以提供线索吗?”年轻人低着头,不说话的时候总抿着嘴。他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厚外衣,屈起的手指藏在长袖里,唯一露出来的几个指节正用力绞着袖口,看起来异常局促不安:
“我有可能知道,谁会是凶手。”
齐昭海反映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李哥”指的是李山志。虽对这人提供的线索价值没太多期待,但他还是决意听上一听:“说说看?”
“我……我觉得,人可能是村里开养猪场的王壮杀的。”
年轻人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开口。说这话时,他紧张得都快把袖子揉皱成抹布了:“王壮因为要扩建养猪场,着急收购李哥一家的田地,李哥一家谁都不同意。我亲眼看到,王壮好几次骂骂咧咧地从李哥家出来,嘴上还说…还说…”
“他还说了什么?”齐昭海压低断眉。
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把年轻人吓得打了个寒噤,他不敢不立刻开口作答:“……王壮还说,他迟早有一天要杀了李哥。这样,李哥家的田地到他那些爱财的亲戚手里,买起来就方便多了。”
这样说来,在李家的灭门案件里,王壮是不折不扣的得利者。
王壮有作案动机。
更何况,有的养猪场会负责屠宰工作,王壮作为养猪场的老板,掌握屠宰的技巧也不奇怪。
“王壮几岁?”齐昭海突然问。
年轻人惊讶地张圆了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啊?跟我差不多大,二十好几吧。”
二十来岁,会屠宰,和死者一家有严重矛盾……虽然还有些部分未经探查,王壮跟宋冥给出的侧写却已经很像了。这样高度的契合,让齐昭海在顷刻间看见了侦破的方向。
齐昭海顿时兴奋,随口问那个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小声答:“孙敏学。”
“孙敏学,方便领我们去王壮的养猪场一趟吗?带我们去见见那个王壮。”齐昭海瞳孔中,倒映着空中越发强烈的天光,显得坚定而明亮: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杀害李家满门的凶手。”
.
王壮家的养猪场,果然是养殖和屠宰合一的类型。
尽管即将进入最冷峭的隆冬,昆虫的出没照理说已然减少。然而,宰杀区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牲畜的臭气,还是吸引来许多嗡嗡扰民的绿头苍蝇,赶都赶不走。
齐昭海刚走到养猪场前,地上聚集成群的蝇虫“嗡”的一下散开。
黑沉沉的,像团小型乌云。
待它们散开后,齐昭海才看清,这些苍蝇原来是叮在一小滩猪血上的——近百只的苍蝇,把小小的血泊都遮住了。
只带路带到这里,孙敏学就说什么都不肯往前了。
孙敏学鹌鹑似的缩着肩膀,面露惧色,硬是不愿迈开步子:“养猪场再往里,就是王壮住的地方。警官,我能不能不进去了啊?王壮这个人凶神恶煞的,不好相处,我怕他知道,是我带你们来的。”
齐昭海没有难为他。
但,当齐昭海抬头环顾时,他发现连被家长放出门满村疯跑的小孩子,都有意绕开养猪场嬉闹玩耍。
孙敏学就罢了,这些孩子是怎么回事?
莫非,王壮真的有鬼?
第41章 供品人头7
齐昭海看着路边那些追逐奔跑的孩子, 突然心生一计。
他回过头,目光锁定樊甜恬鼓鼓囊囊的衣服口袋:“樊甜恬,你今天带你那些零食来了没有?借我用一下。”
在齐队长的威逼利诱中,樊甜恬被迫乖乖上缴了口袋里的糖果。她苦兮兮地撅着嘴, 把手伸进口袋里不情不愿地掏呀掏, 终是忍痛掏出来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糖果饼干。
捧在手上跟座小山似的,蔚为壮观。
“让我看看都有什么?”齐昭海随手拣出几颗糖, 挨个瞟了眼包装上的名称:“麻辣小龙虾味棒棒糖, 香菜味巧克力,鸭屎香味酸奶爆浆软糖……”
什么奇葩的味道都有, 还居然不带重样的。
齐昭海被震惊得难以复加。
他忍不住侧过头瞅着樊甜恬:“樊甜恬,你平时买的都是些什么零食啊?你吃的时候咽得下去吗?”
樊甜恬委屈巴巴:“我就是好奇什么味道嘛。”
最后, 齐昭海艰难地从这堆看上去无比黑暗的糖果中,挑出几颗看上去稍微比较正常的糖果,临时征用了:“等回去以后, 我再买几袋糖果还给你, 爱吃什么口味和款式的, 随你挑。”
听完这话,樊甜恬脸上即刻多云转晴。
“真的哪种都可以吗?真的吗?真的吗?”樊甜恬抛出一大串问句。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 她飞速下单了一大堆诸如粉笔糖、鼻涕虫□□糖之类的猎奇糖果,笑靥甜甜:“队长,结账吧!”
齐昭海:“……”
看来,想让这家伙买点正常的糖是不可能了。
早在取出糖果的时候,路上就有几个孩子停下脚步,垂涎三尺地向他们张望。
因此, 在糖果的诱惑面前,就算是长相亲和力足够差劲的齐昭海, 也轻而易举地收买了这些孩子。但为了不吓坏他们,询问这些幼童的任务,照例被交给了简副队。
简尧单膝蹲下,平视着这些孩子们:“为什么不到那边玩啊?”
他虚指着王壮的养猪场。
聚拢过来的孩子一看到养猪场,都怯怯地不说话了。只有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男孩鼓着腮帮子,嚼吧嚼吧糖果,最后蹦出一个词:“可怕。”
简尧温声细语,循循善诱:“为什么会觉得可怕?那里有什么东西,让你们觉得可怕吗?”
“血,很多的血。”男孩口齿不清地说。
简尧奖励了他一颗糖。
这微小又甜蜜的奖励,仿佛某个打开话匣子的机关,其他孩子的发言顿时踊跃了起来。
旁边的女孩压低声调,用一种阴森恐怖的语气转述:“不仅有血,我之前还从王壮的家的窗户里,看见他家有个人。那人浑身脏兮兮的,看不清脸,脖子上被一条很粗很粗的铁链栓住,身上还在流血。”
“还有还有!”另一个孩子机警地左顾右盼,把手圈在嘴边小声道:“我朋友之前跟我说,她爸爸前几天去朋友家喝酒打牌,喝凌晨三点才回家。从这里经过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磨刀,还有人在痛苦地惨叫,把她爸爸吓得好几天没睡好觉呢……”
从这些孩童叽叽喳喳的描述当中,他们隐约能够想象出这个养猪场的模样。
那是个人间地狱般的存在。
与泥水混杂在一起流淌的鲜血、沉重生锈的锁链、夜半凄厉的惨叫……尤其是那个脖子上拴着铁链的人,引起了齐昭海的警觉。
他为什么被链条拴着?浑身是血,是因为被王壮毒打过吗?
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失踪的李百丰?
齐昭海心中对王壮的怀疑更甚。天边厚重的乌云遮蔽住光线,不远处的养猪场像是生了霉斑,倏地浸进一片灰蒙蒙的凄迷惨淡。
将糖果分给提供线索的孩子,他走到养猪场门前。
齐昭海刚想喊人,才发现这么个偌大的养猪场竟没锁门。足有婴孩手臂粗的链条和铁锁只是虚张声势地挂在那里,用手轻轻一推就开了。
顿时,浓重的牲畜腥味冲出门外。
警员先后走进养猪场。
逼近年关,养猪场刚卖出了绝大多数猪只,水泥浇筑的猪圈空荡荡的,冷清得显出死气。齐昭海他们一路走来,连一只拱食的猪都没看到。
要到达王壮住的那间屋子,还要继续往里,经过屠宰区。
相比起了无生机的猪圈,屠宰区域的怪异感更强烈了。王壮应该刚杀过一只猪,里头的血气重得惊人,连一线的警员闻了都要皱眉头。
齐昭海捂住鼻子踏进门,瞬间被罩在一片猩红的顶光下。
这个区域内所有的灯都是红色的,仿佛永远覆压着一层血雾。尖利弯曲的铁钩一根根从上方垂下,每一根都高高吊起不同部位的猪肉。
钩子扎透肉的纹理,渗出的血珠蜿蜒滚动。
滴答,滴答……
血液淌落声不绝于耳。
前方一颗硕大的白猪头颅,还在冒着热气,气味重得令人难以忍耐。齐昭海不自觉地回头,看向跟在队伍最后的宋冥:“你怎么样?还好吗?”
宋冥薄薄的眼帘掀都没掀。
她以血为毯,走在这屠宰场内,淡然恍若闲庭信步。
“这里少了一把剔骨刀。”宋冥面对刀架,轻声道。诡异的暗红色灯光镀在脸侧,而她瞳孔深处好似淬冰,无形间加重了宋冥身上非人的阴郁感。
剔骨刀?那不是凶器的类型吗?
齐昭海心中一紧。
他低头,见那摆满各类刀具的刀架中间,离奇地空出了一个位置。这中间,本该放上一把同样的剔骨尖刀才对。
但此刻,尖刀已不翼而飞。
消失的刀具,让齐昭海对王壮愈发起疑:“有没有可能是王壮从这里拿刀,带去现场行凶后,又把凶器处理掉了,导致这里才会空了这么大一个位置……”
就在这时,一声惨叫骤地刺破血红灯光。
叫声嘶哑惨烈。
仿佛正遭受可怖的折磨。
石延最先判断出方向:“声音是从屋里传来的。”
霎时间,齐昭海面色陡然一变。他当机立断,掏出手/枪往王壮屋内冲去:“跟我走,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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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赶到门边,男人狂怒的吼声已震耳欲聋。
“告诉我没有下次!开口,对我说!”那人在盛怒之下咆哮,巨大的音量充满戾气,震得人脆弱的耳膜险些当场撕裂。
齐昭海一脚踹开门板,抬眼看去。
凶神恶煞的屠夫俯身,猛拽着被铁链锁着的另一个人的领口,额头上青筋暴突,龇目欲裂。而他藏在背后的左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刀刃雪亮,而刀锋的最尖端——
正在往下滴血。
齐昭海立刻举枪,子弹上膛:“别动,警察!”
他瞄准持刀的屠夫王壮。随后进入屋内的警员们,也很快围拢上来,无声而迅速地将王壮包围。
齐昭海暼了眼寒光凛冽的刀刃。
这沾满鲜血的刀,距离被铁链锁着脖子的那个可怜人近在咫尺。王壮只要一挥手,把刀在那人脖子上轻轻一划,他就会一命归西。
可以说,那人的性命拿捏在王壮手里。
“王壮,把刀放下。”齐昭海厉声命令,边说边带着其他警员,一步步向面目狰狞的王壮走前,低沉的音调极具威慑力:“从他身边离开,快点。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包围圈不断缩紧,警方越靠越近。
步步紧逼。
王壮咬紧后槽牙一退再退,肩胛骨猝不及防撞上冰冷的墙体,痛麻感倏然袭来……
他被堵死在了房间最里头。
当整个脊背彻底抵上墙面时,王壮两颊的肌肉不自知地颤抖起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双眼直瞪向前方,从额上滚滚淌落的汗珠,使王壮的脸像一块被开水汆烫脱毛的猪皮。
他深知,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齐昭海则胜券在握:“认清现实吧。除了放下刀,你别无选择。”
王壮握刀的手紧了又忪,缓缓下垂。
大抵正在斟酌利弊。
他服软的话还未说出口,待救的受害者却像被警方黑洞洞的枪口吓着了一般,惊恐地嘶声尖叫。
那尖叫声,用撕心裂肺来形容毫不为过。
他高叫着,崩溃疯狂地挣扎。周身缠绕束缚的铁链,被剧烈的动作扯动。链条的铁环在阴暗无光的房间角落互相撞击,发出沉重的哗哗声响。越来越多的血色,从受害者身上二次撕裂的伤口里涌出,连同褐红的锈迹混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没人想到王壮会在这时突然发难。
他似乎被受害者的惊叫刺激到了,刚有些放松的五指重新攥紧刀柄。
尖刃调转朝前,对向警员。
“他/奶奶/的,大不了跟你们拼了。”王壮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双手持刀,忽地目露凶光,朝位于包围圈一角的樊甜恬猛冲过去。
他竟是想靠一身蛮力,从樊甜恬那里突破。
樊甜恬有危险。
刹那间,所有枪支齐齐指向王壮。齐昭海抬手瞄准要害,搭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弯曲,下意识猛一用力——
说时迟那时快,被锁住脖颈的那人倏地抱住齐昭海的脚踝:
“求求你们,别杀我哥!”
第42章 供品人头8
“你说什么?他是你哥?!”
齐昭海心头兀地一跳, 枪管也跟着偏了。
子弹危险地擦着王壮的肋下飞过,在地面上摩擦出一连串殷红火花后,顷刻间嵌进地砖里。
没能阻拦住王壮的脚步。
转眼间,寒光已近在眼前。樊甜恬索性直接收起手/枪, 猛然拽住王壮的臂膊, 转身发力,一套过肩摔动作流畅丝滑, 以极其暴力的方式把王壮往地上一掼, 摔了他个四仰八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