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还有一点更加重要。
强/奸罪认定难,但受害者的贴身衣物,能在认定中起到很大作用。
由于初次尸检中发现,女死者生前有疑似被侵犯的迹象。且在张豫的描述中,女死者身上最开始穿的衣物已有破损。这些破损,不排除是施暴者在作案过程造成的可能性。该衣物倘若未经清理,会是辅佐判断女死者是否被强/奸的绝佳物证。
而施暴者在衣物上留下的证据,很可能远不止如此。
走运的话,警方甚至还能从女死者内衣裤上,提取到强/奸者DNA。通过DNA比对,直接找到强/奸者。
这样的证据,不容错过。
齐昭海抬手看了下表,见此时指针已过正午十二点。他们又没了半天时间。
五天的查案期限,还剩三天半。
该抓紧时间。
齐昭海当即结束审讯,示意警员把张豫从审讯室带走,急匆匆要去取张豫家中的死者衣服。
张豫面露愕然,拼命出声挽留:“警官你别走啊。你还没问我那个旋转木马的设计理念呢,这个很重要的,里面饱含了我深邃的思想和绝妙的创意……哎,你们听听吧,听听吧……”
直到张豫被带出审讯室,他还扯着嗓子大声叫喊。
嗓门大得惊人。
像是卖瓜的王婆,誓将自卖自夸贯彻到底,不喊来人不罢休。喊得警局整条走廊,都能听见他推销自己设计理念的声音。
押张豫先去关着的两个小警员,被吵得苦不堪言,耳膜深受摧残。正当警员垮着脸,暗中相约工作结束后,要一起去医院检查一下听力时,突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张豫刚好喊得喉咙有点痛。
他停下叫嚷,闭上嘴,期待地昂起头往走廊尽头望去。
那瞬间,地面上瓷砖反射的强光,好巧不巧地刺了张豫的眼睛一下。张豫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中,艰难无比地撑开眼帘,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好看得过分的女人。
她眉目冷冽,神情孤傲,裹在淡蓝大衣和如瀑的长发里,浑身透着股叫人参不透的气质。
张豫的视线,一下子就被擢住了。
宋冥在张豫面前站定。
“设计理念还来不及说,是吗?”宋冥的手放在兜里:“你说。他们不听,那我来听。”
第65章 猎巫童话5
张豫一听有人愿意听他讲作品的设计理念,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清冷美人,喜不自胜。
他旺盛的表达欲,正需要一个倾听对象。
“好好好,我这就说。”张豫乐得嘴都合不上:“《糖果屋》的故事, 你知道不?就是那个被抛弃的哥哥和妹妹, 合力杀掉想吃他们的女巫的故事。我的设计啊,就是在这个故事的基础上, 稍稍改编了一下。”
宋冥微微点头:“知道。”
“好啊,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张豫大喜过望。
宋冥对《糖果屋》这个童话的知晓,无异于给他省了好多麻烦。好不容易有个人, 愿意听他讲他自己的创作思路,他可不想让别人的故事, 来占用这宝贵的时间。
张豫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我第一次接触到《糖果屋》这故事,是因为我儿子,他妈妈不在, 他就吵着闹着要我给他讲。现在的小孩, 就是金贵。我们小时候, 哪儿有这种东西啊……”
很多父母嘴上嫌弃自家孩子,心里还是喜欢他们的。
但是张豫不一样。
宋冥解读微表情, 发现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嫌弃孩子。而且张豫和妻子的关系也很僵,在提及妻子的时候,他的口吻尤其冷漠。
糟糕的亲子关系,疏远的夫妻关系。
宋冥眼角微挑。
她突然很感兴趣,张豫这样的一个人,会把童话故事改编成什么样子。尽管, 女死者故意被改成高露肤度的衣着,似乎昭示着, 这作品传达的故事,或许不会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简单几句带过灵感来源,张豫迫不及待地继续:
“我当时看了这故事,我就想啊,书里的女巫是个老眼昏花的老太婆,这也太没看点,太没美感了。咱们一般不都说女巫是很美的吗?我就给她改了,改成了个性感火辣的美女,又把这对兄妹俩的岁数往上提一下,到可以谈恋爱的年纪……”
说到这里,张豫突然弯起嘴巴,色迷迷地笑了一下。
张豫笑得太过明显,油光都堆到向外鼓起的苹果肌上了。宋冥被笑得心里发毛,眉心在不知不觉间皱起。她有直觉——
张豫这一笑,准没有好事发生。
果不其然。
张豫笑完之后一张口,什么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狗血三角恋、雌竞、擦边等烂俗桥段,全都出来群魔乱舞:“……最后,女巫爱上了哥哥,但妹妹也是爱哥哥的。所以女巫用□□诱惑了哥哥,让别人以为她被杀掉了,然后附身在妹妹身上,也跟着哥哥从深山老林里逃出来了。”
只能说,有些人之所以火不起来,还是有原因的。
多少跟能力有点关系。
宋冥略微垂眸,掩住眼角没控制住的轻微抽搐:“那敢问,你的这个作品,是希望通过这个改编版的《糖果屋》故事,探讨什么概念呢?”
张豫谴责般瞪了她一眼:“没看出来吗?是爱啊。”
爱是文艺创作永恒的母题。
然而,当“爱”这个字眼,从张豫嘴里吐出来的那一刻,宋冥几乎以为他是在反讽。
张豫沉浸在自己老掉牙的概念中,自我陶醉:“爱如此美丽,又如此复杂。我的作品里,既有真诚纯粹的爱,也有虚假伪装的爱,有血缘阻隔的爱和正邪相反的爱。爱是甜美,爱是痛苦,爱是在不同的选择中挣扎……”
张豫脸上,已经见不着他审讯时,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了。
他沉醉地眯着眼睛,口若悬河,完全没意识到,宋冥的表情正变得越来越冷:“这个女巫诱惑的过程啊,还有女巫逃出来后和哥哥妹妹的感情纠葛,都是很有想象空间的。因为那女巫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以后还能搞个接下去的系列,一系列作品摆在一起开展……我的这个改编很创新,对不对?”
创新没看出来,倒是被创死了。
宋冥听着,在心中冷笑。
她的手放在大衣口袋里,同样摆在其中的手机,早已开启录音功能。
要不是这份录音留着之后还有用,宋冥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删掉它。她甚至觉得,这段录音的存在,弄脏了她的手机。
.
张豫的创作思路虽然低级,但对照旋转木马现场的状况,基本能清楚木马上主要元素所表达的意思。
而摒除张豫生造的这些,剩下的就是凶手造成的了。
目前他们手头所掌握的,与凶手直接相关的证据,就只有两样——两具尸体,以及齐昭海刚从张豫家中拿回来的,死者的衣物。
好在,进一步尸检结果,没让他们等太久。
当两具尸体的尸检报告,随后分别被递交到齐队长手上后。齐昭海集合队里的所有人,简单开个会,在会上公布了尸检情况。
齐昭海拿起报告,翻看内容:“男尸的死因,为外伤性脑瘤破裂致死,脑内出血达到了死亡标准。引发脑瘤破裂的,是死者后脑勺的撞击伤。”
“法医有给出致伤物吗?”宋冥问。
齐昭海颔首:“根据尸体创伤状况,推断致伤物的角度约为九十度,法医推断是桌角一类的物品。”只不过,这伤害是他人将死者推至桌角上造成的,还是因意外导致的,他们还未可知。
男尸的情况相对简单。
因而对男尸的检验结果,至此便告一段落。
女死者的尸检报告,明显要厚一些。齐昭海顿了顿:“女尸死于机械性窒息,她是被扼死的。法医在她的血液里,检测出两种化学成分。一种是γ-GHB,也就是羟基丁酸。另一种是γ-GBL,丁内酯。”
“这是什么?”樊甜恬一听见跟化学沾边的东西,就头大。
“这两种,是迷/奸水的常见成分。”齐昭海解释道:“由于无色无味,可溶于饮料,该药物深受不法分子偏爱。也幸好,尸检时这药物还没被人体代谢掉,一旦被吸收代谢,我们连检测出来都比较困难。”
案发当天,女死者被人下了药。
即便她在药物生效前后,奋力反抗施暴者,也没能幸运地逃过一劫。
“迷/奸?!”樊甜恬放在桌上的手顷刻攥成拳,她将刚带回的女死者的服装,翻出来展示:“可是,女死者明明穿得一点都不暴露啊?为什么也会遭遇这种危险?”
即便已被撕扯过,还是能毫不费力地看出衣服的简单保守。
一件羽绒服,一件长裤。
她甚至没有穿漂亮的裙子。
女死者上身穿的羽绒服,是很中规中矩的纯白色传统款,宽大蓬松,全然能够遮掩住女性的身材曲线。她腿上穿的长裤,也是不贴身的九分裤。按照女死者的身高,这个裤子的长度足够遮住脚踝。
樊甜恬翻着翻着,又翻出两样物品。
“她还戴了毛线帽和手套。”樊甜恬把这些女式衣物单独分出,愤愤不平地强调。
女死者全身上下,可谓是捂得严严实实。除了那一张脸,余下的部分一点都没露。可纵使她在穿着打扮上,没有一丝一毫出格的迹象,魔爪最终却还是伸到了她的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樊甜恬的目光,仿佛正愤怒而茫然地质问。
“因为这与受害者的衣着,没有必然联系。”宋冥缓声开口:“绝大多数强/奸案的受害者,当时其实穿得都很正常,有的是T恤和牛仔长裤,有的是校服。她们之所以受害,不是她们的错。”
樊甜恬垂着头:“我只是不理解……”
包括她在内的诸多女性,在成长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被告诫要注意穿着,不能穿太短的衣服裙子,以限制自身自由,防范可能到来的危机。
但这样,真的能防得住吗?
绵羊身上有多少羊毛,也防不住贪婪的饿狼。
恶狼索求的是血肉。哪怕羊毛的数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狼,这也不会是使狼放弃对羊下口的决定性因素。
“不过最起码,我们能揪出这个□□犯。”齐昭海并不擅长宽慰,他只能继续推案情:“经过DNA比对,女尸体内发现的精/斑提取出的DNA,跟男尸的DNA,属于同一人。法医同时还发现,从女死者脖颈上的掐痕指印上,提取到的指纹,也是男死者的。”
□□女死者的,正是男死者。
而且,将女死者最终掐死的人,也是他。
在知晓男死者与女死者遇害的关联性后,被贴在办公室白板上的男死者照片,突然之间,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直到短暂的会议结束后,齐昭海才忽地意识到,简尧副队自从会议开始,便异常沉默。他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只低垂着眉眼,默默凝视着现场照片上,女死者年轻却惨白的面容。
简尧注视的照片,是一张女死者的面部特写。
照片画面里,看不见狰狞的伤痕,也没拍到成片的尸斑,只聚焦于女死者沉静宛如安眠的样貌。
简尧的手指,捏在照片的边角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尸体的脸部。他唇角微微上弯,像是正在微笑,笑里又分明透着说不出的苦涩:“我妹妹小羽要是能活到现在,大概也这么大。”
今天是小羽的忌日,他想起他妹妹了。
第66章 猎巫童话6
看穿简副队的心思, 齐昭海在会后将他放走,让他去拜祭他的妹妹了。
这种事情一年就这么一次,意义重大,简尧又明显没从妹妹死于非命的阴影里走出来。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 他们都不好再强留。
虽说两名死者的死因清楚了, 但他们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件事情就是找尸源。
只有锁定男女死者的身份,才方便警方根据他们的活动范围和社会关系, 找到案发现场, 并排查本案嫌疑人。
无名尸找尸源是最难的。
庆幸的是,他们已经掌握了部分信息, 可供参考。
“齐队,我这边有发现。”樊甜恬因为被女死者遭受的迷/奸激怒, 今天的工作态度格外积极:“我搜索了近一个月的失踪人口名单,发现符合男女死者全部特征的,就只有这两个。”
樊甜恬点击鼠标, 调出这两个上报失踪者的信息。
齐昭海随即走至电脑前。
筛查过的失踪者, 刚好也是一男一女。失踪者信息与尸体情况的契合程度, 接近百分百,连失踪时穿的衣服都吻合。
男失踪者是一个大集团公司的小儿子, 姓段名鑫。他大概是从小被捧在手心上,如珠似宝地养大的,家里为他失踪的事情,可谓操碎了心,特地设置了巨额悬赏金寻人。
相比之下,女失踪者的身份就平凡许多。
女失踪者窦若冰, 只是一个普通本科学历,刚在职一年多的小学老师。
这两人, 失踪于同一天。
“通知死者家属来认尸了吗?”齐昭海问。
“还没。”樊甜恬说着,拿起手边的电话:“我现在马上打电话通知,他们应该很快能到。”
.
樊甜恬猜得没错。
双方家属到达警局的速度很快,确认死者的身份也很快。
由于尸体保存得相对完好,他们几乎只需要瞥上一眼,就能认定这两具尸体,是他们失踪多日的儿女。
宋冥不用走到办公室门外,已能够听见死者家属在外面哀哭。她禁不住开始思索,像这样在长久心急如焚的寻找与等待后,猝然收到子女死亡的噩耗,对他们来说,不知道究竟是莫大的不幸,还是另一种方式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