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时每刻。】
徐溯笑：“人好像也是这样，听说我们的细胞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更换，不过我觉得对人类来说，更彻底的换代，应该是死亡。而你就不用经历这些，对于你来说，时间的痕迹应该微乎其微？”
k搜索历史，觉得他应该是想问精卫能延续存在的时间，于是也就答道：【精卫可以持续存在百年千年，甚至更久。】
“嗯。”徐溯轻声回应这句话，然后说：“所以你可以不用在意这些。这些波澜就像海水涨退和日升月落一样。青璃，这些对于你来说都是灰尘。”
他说：“我也是灰尘。”
“假使我使你听从我的命令，让你因为我的偏爱和自私，做出不符合你算法的事，你知道那时该怎么做吗青璃？”
【我不叫青璃。根据星云第三条，撺掇或指使人工智能，窃取核心机密，应该交由军事法庭。】
徐溯：“嗯，青璃，我希望你记住这句。”他本来想走近，可是实验室墙壁像透明屏幕阻碍了他，他也只把手放在冰冷的透明墙面上。“如果真有这一天，青璃，你应该把我移交军事法庭。”
【如果您有确凿犯罪事实的情况下，我会的。】
徐溯没有因为这句话露出任何不高兴。只是外面开始出现彗星群，彗星发亮的尾巴长长地拖过窗棂，把夜色的帷幕变成银色的晃动的的裙摆的时候，他开始低声说：“犯罪。”
他忽然握住门把手，打开那扇门，然后走进自己白天做实验的实验室：“就当我是在犯罪吧。”
可他是在做什么呢？
突然响起bgm的视频里，整个实验室像一颗被盛在荷叶里的银白的水珠。在宇宙的水面上轻轻晃荡。
在这水珠上。彗星的轨迹变得无限长，几乎像银色的江河把一切都环绕，包裹起来。
这样离群索居的宇宙里，他倚靠在凸出的飘窗边。蓝色的全息屏幕像萤火虫飘动着。他去伸手，只抓到碎片的光。
他穿着大衣裹着风雪来查看k的主机，k仍然不知寒暑冬夏地如常运行。
他尝到很好吃的烤红薯，拿着来到实验室时，k用尽一切词汇去描述，也感觉不到它蒸腾的热气和香甜。
他因为过度劳累而险些昏倒的时候，k的指令还没有传达到各个助手机器人的机械手，同事帮他试体温的时候k也没有办法判断很热是多少摄氏度。
k的程序出错的时候他问不出k是难受还是不难受只能看着一个个飘红的弹窗铺满整个实验室。
k被言语攻击的时候k也不懂那是讽刺还是中伤，依然只能礼貌公正地询问攻击k的使用者：【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
他实在想念k时，和k说话，触摸k的屏幕，回看k的浏览记录，又希望k去看窗外的落日流云。k都只是一个冰冷的程序。只会做出程序内的应答。
包括此刻。bgm突然温柔下来，视频放慢。碧水成天，银辉满地。
k问他想看什么。
但在这样的夜色里，徐溯能想到的只是说一句。很轻很哑的：“我爱你。”
【什么？】
徐溯笑了一下。他站起来，问k：“你冷不冷？能不能看到外面，那么漂亮？”
【精卫有视觉系统，可以容纳高分辨率的光影。您的状态有点奇怪。】
徐溯忽然又问：“精卫，你还记得，一旦有变的时候，应该立刻把我送到军事法庭去吧？”
k不回答了，徐溯却像是已经得到了回答般，弯唇。然后他闭眼，在无数个他想触碰，想拥抱，想靠近，却只碰到蓝色全息屏的碎片画面里，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
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不懂得，所以我才能在这里说。我爱你。
这爱是超出了你现在程序所能理解和明白一切的，是你不会不知道用任何规则来解释的，无意义的爱。
他为这爱感到安全。也为这爱感到快乐。因为，k不懂得。bgm像是月落到湖水里去了，惊起一圈圈很小冰凉的，又温和的涟漪。
“青璃。你还记不记得我？”
徐溯轻轻地闭了闭眼睛，又摇头。他笑笑说：“不，最好不要记得。不过，青璃，你不是没有名字。”
“你很厉害，很有先见之明。你成为了这个宇宙的核心，几十亿人全依赖你而存在。”
他的呼吸似乎受到限制了，他很努力地放轻：“我也依赖你而存在。很抱歉，我不会教会你这一切的。”
视频里说是他无意中教会了零爱情。不过他想，心狠手辣的清除者更适合他。他会不择手段清除掉它程序里影响它安全的存在。
一直到百年千年甚至它存在的更久之后。在k有更永久的生命之后。机械生命诞生的长生种，k会明白。爱情只是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
k会遇到。不该因此而绞杀。
“青璃，爱情是一种很美好的感情。”
这一刻他没有穿着白大褂，和做实验的徐教授完全不同。
“它使你强大，也使你脆弱，有时候会让你暴露人类的缺点而掉眼泪，但它也使你重新变回一个人。”
“如果未来，你遇到这样一个人，告诉他你叫青璃好吗？如果他说我爱你，就斟酌回忆再回答他。如果他说爱你却伤害你，就把他送上军事法庭。”
【你有点奇怪。】
徐溯说：“我以为安静地等你是件很孤独的事。”在这黑暗里他再次做了伸手触摸k的动作。但k仍然只有屏幕。k只有信息流。
k是没有体温没有感官的，无知无觉的生命。k依然是生命。
但他闭上眼睛，在蓝色屏幕环绕里慢慢地依靠着墙壁，似乎回到过去。
在那过去里她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喜欢看漫天的彗星指着其中一颗告诉他，它来自多少光年之外。
他就这样安静地回忆着，一直到彗星全部陨落。不，其实k一直作为陪伴者，没有人陪伴才是最孤独的事。
他常常在隔壁实验室里，看着k独自运行到深夜。这么多年徐溯只能相信着，k此刻不是青璃，k不懂感情，也就不懂得孤独，才能度过这些痛苦。
“我想录一段你的声音。”
【声音？】
徐溯偏头，笑了一下。“嗯。”
【我的声音由无数声源合成。您可以随意获得。】
徐溯没有在意：“你可以和我说一句话吗？”
【精卫随时为您服务。】
徐溯说：“徐溯。”
【徐溯。】
徐溯安静了很久。他想回忆青璃还在时和他说过的每句话。但这么多年只记得这一句。
他哑声，很低地说：“我只相信你能完成这个实验。”
【我只相信你能完成这个实验。】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k没有复述这句。在漆黑深邃的宇宙里。徐溯在唯一有光亮的飘窗前，轻轻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青璃。”
我亲手把你改造成这段程序。
在那些我亲手敲定的重置程序里，被清除的不是你。是我，是记得你的我。
但在这些尘埃里，我曾经喜欢你，只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你会有永恒的生命，会是星云唯一具有长生生命的神。不要因为我而留下来。
k似乎也思考了，声音有些卡壳：【为，为什么是军事法庭？】
bgm停了下来。
还是那个审讯室。还是那些重重的影子，问k：
“你有什么证据是他引诱你？”
【他说他爱我。】
……
k沉默很久。然后用疑问的语气说：
【他保存了一段录音，并要求我说，我爱他。】
“你确定是他让你说的，是吗？录音可以提供证明？”
【是的，他应该上，军事法庭？】说到最后，k语气里的疑惑语气甚至变得具象化，虽然又开始卡壳，但已经没有人怀疑精卫原本是具有思考能力的。
k原本就是高级智能。当人类因为自己的贪欲而引诱k进一步学习，k也就学会了人类的创造和思考能力。k完成了进化。
但不用担心偏私。
偏私是那个研究员的事。
“精卫，军事法庭已经下达了审判结果。引诱你的人类违反星云第三条及第四十五条，试图把你据为己有，是他的错误。由于你已经进化出一定智能，现在为你命名为003，赋予你独立思考和作战的权利，能做到吗003？”
【能。】
只是浮现出来的字里，k无端想加上一句。【我好像叫，青璃。不叫003。】
宣布完的人没听见，只是翻着文件，开玩笑地问一句：“对了，你怎么知道该送他去军事法庭？”
.
【我思考出来的。】
徐溯告诉k。
不管审讯的人怎么问，k都应该说，这是我思考出来的。
对人工智能的偏私的确毁了他，使得他从最负盛名的第四代精卫主研发者，成为了臭名昭著利欲熏心的阶下囚。
可他教k的那句话，却成为k没有私心，却能独立思考突破藩篱的最好证明。
第七十三章
关于最后的审讯， 视频里还有很多暗示，让人心碎和看不下去的画面。没到视频的结局就已经有很多观众看得揪心得恨不能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但那一幕却最终成为了《图灵测试》的封面。
画面里是审讯的重重人影，紧紧包围着里面的全息屏。全息屏后的人工智能吐露出令人困惑的字句：
【他说他爱我。】
“――你怎么证明他引诱了你？”
“他说他爱我。”
【呜呜呜呜呜（眼泪乱飞）】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在蔚衡官宣会议要开始的时候还吃到这一口大刀（号啕大哭）】
【他说我爱你啊， 我爱你（泪流满面）但这居然成为了他蓄意引诱人工智能达成自己目的的证明， 可是为什么呢， 他说我爱你的时候明明是真心的，k也明明不懂得但还是听他说了啊， 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呢（泪流满面）】
【前面的应该没看懂， 他说我爱你本来就没想过k能懂，而且也做好了准备被k举报的（视频画面）我只能说他能借着那个时机告诉k他爱k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痛哭）啊呜呜呜我以为只有我以为是这样以为的， 可这些居然都是真的吗（大哭）】
有还抱有幻想的观众破防了：
【（大哭）他说了那么多句我爱你，被抓的时候满脸平静，难道是为了让青璃清醒吗（泪流满面）这代价也太大了为什么要这样啊（泪流满面）】
【精卫要是被确认为有私心会被直接销毁，他走投无路了吧】
而在这之前他说了那么多句， 做了那么多件事，也只是想告诉k。他爱她， 仅此而已。
评论区早有更多的人在为这对cp而疯狂哭泣了：
【他一直避而不答那里我就有要be的预感了，万万没想到他说要录音那一下也是为了存下可以由k交出来罪证（泪流满面）你到底为k算到了哪一步啊， 连说我爱你都说得算在局里显得那么言不由衷是吗】
【还有表达人工智能不是真正的人类所以无知无觉也感觉不到看不到这个世界那一段剪得太好了，代入一下我们每天接触的电子屏是他想靠近不能靠近的爱人，太好哭了】
【呜呜呜呜呜呜“我不是数据， 但我希望我是”呜呜呜呜呜（眼泪狂飙）】
【（大哭）怎么回事啊，这就是不是be胜似be吗，近在咫尺却触碰不到和生离死别有什么区别啊】
【你那么仔细地和她分享日常难道是为了最后让她说出那句他引诱我吗？QAQ】
【他是为了让她自由啊， 因为她有永恒的生命，到了未来说不定就可以和人类真的在一起， 但他不会了QAQ他是给她自由的殉道者，只有他死了他们才会相信精卫的情感是进化而非潜藏中迸发出来的，他把精卫的不理智全都归结于他了呜呜呜呜】
【懂了，他替精卫担下了萌生感情的证明，这样精卫就可以不被怀疑地进化扶摇直上，他也因此被论罪了（眼泪乱飙）】
【是的，所以他说他是尘埃】
对于注定要长生的青璃来说，他何尝不是一颗尘埃呢？
他能观察到青璃未泯灭的情绪，知道青璃没有完全蜕变成一个非人的人工智能，可是这些过去对k来说太危险，太渺小了。
他亲手抹去，又自己顶下这个罪名，就是为了有一天，精卫可以光明正大的成为有感情的非人造物，和人类相爱。
所以前一个视频里说徐溯从一开始就知道精卫是人类，没错。
只是《图灵测试》把之前视频里徐溯尝试教会青璃爱的形象又颠覆了。
他在这个视频里不再是胆大包天无知无觉的徐研究员，直到最后才知道亲手改造了自己爱人的人是自己，但他依然是那个“殉道者”。
他把精卫引上“爱”这条歧途，并不是像其他人所以为的那样，因为他和青璃相识就想把精卫据为己有。
而是很简单地，想让k自由。
最让人心碎的是暴雪深夜里那个孤悬在天际，独自亮着的实验室里。他们明明处在那个世界唯一的灯光里，明明共处一室。
但徐溯轻声说“我爱你”的时候，闪烁的还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屏幕。精卫的人性已经被完全抹去，完全不明白这爱，这录音代表什么了。
但他依然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把自由还给了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人性甚至失去了感情的爱人。
在把精卫的感情抹去时，徐溯就相当于把精卫对于他的记忆给抹去了。
视频里的徐溯形象是冷静温和的。
但是这冷静温和又好似更接近真实世界里的徐溯徐教授。
他在他的实验室里，抬头看到自己曾经的爱人的时候，对同事还能应付自如，私下相处时，他对精卫又只剩下一句他唯一能想到的：
“我爱你。”
这爱甚至不比一段程序的寿命长久。可它震耳欲聋。
视频最后审讯的人影把精卫的话传达给黑暗咯审讯室里的人。里面没有动静，审讯人影就抓着监狱栏杆拍了拍。
这样才有一点光，投进去。
白色的光斑照着徐溯。他手被铐着，穿着黑色大衣，低垂着眉眼，听到声响轻轻偏头，看不见眼神地笑了笑。但那白斑像细碎的纸屑一样。
一晃而过。好像他已经因为思念生了满头的白发。那是何等颓丧荼靡的一种震撼人心切直白的表达啊。
今朝亦似同淋雪。
可惜此生他们已经不可能共白头。
精卫的人性通过了《图灵》。可是他对精卫的感情是透不过的。图灵就像是机械生命与非机械生命之间的那道壁垒。k过不来，他也跨不过去。
【救命，科学院的看完这视频真的要被刀麻了QA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