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弭突然就不自信了,“姐?”
程玄度没什么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是我小堂妹。”
许弭的表情一时极其精彩,程玄度却分外不给面子,语重心长地看着面前的程又又,“男人啊,都是这样。多给个眼神都觉得别人对他有意思。”
许弭轻咳两声,想解释,又无从下手。
程又又慎重地点点头,“我懂。男人嘛,都这样。”
姐妹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然后默契的在心底贬低自己的男人。
虽然嫌弃更多,可眼神里,流淌而出的,却是极其动人的爱意。
几番谈论下来,倒是弄清了程又又的来意。
已是纪录片导演的程又又想拍一部职业群像纪录片,而许弭则是票选出来的最理想的赛车手人选。
是个好消息,也很有意义。程玄度觉得不错,但没一口答应,还是要看许弭的态度。
许弭却是……
拒绝的。
程又又不死心,觉得工作不好麻烦堂姐打感情牌,一次次厚着脸皮坚持着。
不知真相的温倪显然误会了。
许弭的拒绝并无道理,实则是另一重心结。
最后那场比赛,他没有如众人期盼那般夺冠,虽然也获得了优异成绩,但以职业句点来说,还是充满了遗憾。
原来,那一夜的庆祝,真的只是为了她。
可谁说,只有冠军才能得到奖赏,每一个努力付出,拼搏到最后的人,都值得赞赏。
那晚,她偷偷在书房,把尹郁离发来的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像那年夏天,她躲在房间里,看着热血动漫――
那一场比赛,虽然没有获得最后的总冠军,可那只球队,已然是很多人心里的无冕之王,
许弭亦是。
于是睡前,程玄度便主动和许弭提起了采访。
“我并不是想要你展现什么。接不接受,还是要你决定。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告别,给那些你热爱的,和你同样热爱的告别。毕竟我们曾经来过,拥有过。”
但似乎,被她知道之后。
原本的顾虑在一寸寸崩塌瓦解,突然……就没那么在意了。
处理完这件事,以为能顺利睡觉,但许弭却无法完全静心,在程玄度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又捏了捏她的手。
“老婆,我可以提个建议吗?”
“什么?”
“下次,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了。尤其,还是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
许弭似乎很在意,语气比以往认真了几分。
程玄度来了兴致,撑着头看他,“可又又是我堂妹。你们也不会有什么啊。”
“没有,什么都没有!”
义正言辞的。
那就更莫名其妙了,“所以啊,我只是看个热闹。”
许弭却更认真了,“重点就在看热闹。你这样,总让我感觉,我距离你好远好远,我们毫不相关。”
“那次找到你,你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大概……就是在那时,我竟有了点,心痛的感觉。”
很久很久以前了。
突然讲出来,许弭自己也觉得难为情。
程玄度显然没想到这一层,久久沉默着,最后,只能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角,“以前怎么不知道,许先生还是个醋坛子呢?”
撒娇显然没用,许弭不客气地回怼,“以前怎么不知道,程小姐那么大方。听说过去,快讨厌死我了吧?”
这人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提什么不好,非要提起那段过去,程玄度当场无语。
……
采访地点定在了俱乐部,是程玄度提议的。理由是在这里,更能帮许弭找到初心。
许弭淡笑不语,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许久,在程玄度不满地追问中,才点头附和,“是,初心。”
几个围观采访的虽然不懂许弭的意思,但擅长阴阳怪气,许弭的眼神被解读出了十几种可能。
担忧再闹下去,后续的采访可能无法正常进行,程玄度终于有了点“嫂子”的架子,义正言辞的,把十三一群人镇住。
但也有厚脸皮的,如度止珩和尹郁离这对表兄妹,说相声似的互相打着配合,硬生生又闹了一会儿。
程又又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控场。
许弭全程看戏,倒是很享受看她总揽全局的模样。
“看够了吗?”程玄度没什么好气。
许弭慎重地想了一会儿,“不够,想要一直看。”
“……”
比一拳打在棉花上还要让人泄气。
程玄度隐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想狠狠骂上一句,碍于他的兄弟都在,外在已经是个妻奴形象了,不好折了太多面子,于是幽幽瞪了一眼算做警告。
这一眼实在没什么杀伤力,某个人仍旧厚脸皮地笑着,以至于程玄度有一瞬的恍惚,最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
好在程又又及时清了清嗓子,问了句可不可以继续,才暂时终结了两个人的纠缠。
话题重点,紧紧围绕着许弭短暂却异常辉煌的职业生涯。
谈到最后,又自然转到了那个留有遗憾的告别式比赛。
程玄度恍惚地听着,思绪却渐渐飘远。
她也有遗憾。
遗憾没来得及看到那个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遗憾那最重要的一场比赛,几乎身边的好友们都知道,她却困于设计,遗憾缺席。
但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心声。
又或者,在她不经意抬头时,看穿了她的情绪。
那颤动的眼眸,以及狠狠踩在他心脏褶皱处的疼惜,倒让他的心里,真的绽出了一只飞燕草,开着最娇艳的花。只有他才能看到。
于是,在好友们故意看热闹的戏谑目光中,他坐在手持微单的程又又对面,眼神却飘向了身后的女人。
“不觉得遗憾了。”
“于我而言,每次比赛都有着重要意义,无法特殊对待。”
“更何况,我已经找到我想要的了。”
“是初心,未曾丢弃,只是刚好回归原点,仅此而已。”
程又又偷偷瞄了眼镜头外的大姐姐,若无其事地问了个很隐秘的问题,“那许哥退役,是因为……要回归家庭了吗?”
这个问题程玄度一直很在意。
包括一直在后方蹲着,鹦鹉学舌般地模仿许弭的度止珩和十三都抬头看了过去。
许弭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好像很为难。
程玄度屏住呼吸,又笑自己太紧张。
她倒要看看这人还能蹦出什么金句。
而许弭,从来不让人失望。
“算是,也不算是。”
“啊?为什么这么说?”程又又很感性,那晚和程玄度聊天,提起S17和Vent的无妄之灾,曾一度哽咽。如今听许弭这样讲,顿时脑补了一出豪门大戏。
程玄度坐在侧面,看不到程又又的表情,但从她小心偏头偷瞄的动作里,也不难猜出什么。
“因为,我们的家,现在还不是很完整。”
一句话,未婚的那几个还没反应过来,只叹他勇气可嘉。
程玄度却秒懂,甚至想要拿起抱枕丢过去了。
“不完整啊,”天知道程又又多擅长脑补,表情惨兮兮的,再开口,语气都弱了三分,生怕戳到许弭的伤疤,“听说当初许哥为了成为赛车手,甚至和家里决裂了,是因为这个吗?”
许弭短暂地愣了一下,没想到外面已经流传出了这样的版本。
而程又又显然会错意,懊恼不堪,觉得自己提了一个让人为难的可恶问题,正要说不用回答了。
许弭突然开口,“那倒不是。”
“原因都不对。”
“我不是因为赛车而离开了家,也不是为了逃离什么才选择的赛车,准确来说,这两者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程又又:“那是……”
许弭如今的年龄刚刚好,甚至可以说是最辉煌的时刻。这时候退役,度止珩几个关系好的勉强能猜出一点,但因为是许弭的私事,大多也都是持尊重的心理,没有太多过问。
可如今……
许弭突然笑了,表情带着罕见的认真和真诚,像是一个已是暮年的老人,突然开始回顾自己的一生,表情里带着罕见的憧憬,在脑内,已经完成了一次遇见。
“其实,我在十几岁的时候,还是个病秧子。那时最大的目标,是好好活下去,如果要死掉,也一定要在一个充满阳光的日子。浑浑噩噩,没有那么多热爱,也没有期待,一点都不像你们现在看到的许弭。”
他如此平淡地说着,目光落在那个斜坐在窗台边的女人身上,日暮为她渡上了一层光晕,和他梦中的场景,一点点,一寸寸重叠。
她并没有回看他。视线落在一侧的展示柜上,几乎失神。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里放着他这些年的痕迹。
以前觉得,只是勋章和荣耀,而现在……好像又找到了另一层意义。
许弭突然想起了昨晚,她试探的安慰。
她似乎……已经发现了。
于是再开口,语气又低了一个度,“可小时候,我最好的朋友告诉我,她的理想是成为赛车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理想是什么,但她的话,无疑在我心中埋下了种子。”
程玄度惊讶地微张嘴巴,显然没想到许弭会在这时候说这些。
一时拿不准这个戏精又在打什么歪主意,眼神都恍惚了起来。
“……后来,我出院了,却再也没遇见过她。反倒在身体好转后,爱上了她描述的各种极限运动。”
“所以,赛车是为了找到他?”程又又试探着问,双手捏紧,显然把这个当成了大新闻。
“算是,也不算是。因为我没有很刻意的找,但也确实存在期待。”
“我总觉得,两个拥有同样理想的人,会更容易重逢一点。”
“那你们……遇见了吗?”程又又紧张到声音发涩。
如果遇见了,是好友?还是对家?
又或者,那个人早就不在这个圈子了。
一万种可能。
许弭突然僵住,似乎有点失落,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都是闷的,“没有。”
“世事难料。多年后,她早就忘了当初说过的话,没有赴约,也不喜欢赛车,转移了爱好,转换了路线。我们并没有因为热爱重逢。”
“好遗憾啊。”背对着程玄度的程又又没有看到身后人精彩的表情,难过得一塌糊涂。
许弭看着慢慢走进的程玄度,却没有收敛的打算,甚至还嚣张地挤了挤眼。“是啊,好遗憾。所以,已经没什么能支撑我,继续在这个孤单的圈子里走下去了。”
???
听到这话的度止珩差点跳出来,孤单?找个人是当他死了吗?
而已经看出什么的穆闻风提前预判,长臂一挥,精准捂嘴,堵住了所有输出。
泪眼朦胧的程又又,这才察觉到面前的许弭表情有点不对。
像是……
像是早就过了那个度,像是蓄意卖弄,刻意表现。
于是下一刻,她便知道了什么叫做一物降一物。
那个她从小最崇拜也最喜欢的温柔大姐姐,单手叉着腰,另一手握着拳头。
看似警告,语气里,却满是无奈,“玩够了吗?”
什么?
程又又睁大眼,下意识开始抓拍。
却见刚才还很有气势的女人,又突然化成小温柔,“我那时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从来没说过喜欢,倒是你……”
嗔怪的语气。
即便再不懂,也能在两人的眼神里明白什么。
度止珩终于挣脱了穆闻风的掌控,几乎快要叫出来。
“所以!嫂子就是当初的嘟嘟?!不是吧,我一直以为是个男人!!”
那该是一个怎样的误会呢?
俱乐部所有人都陷入了回忆。
度止珩要更挣扎。
早前他和许弭的关系远不如许弭和穆闻风,直到那次和尹郁离吵架,尹郁离脱口带出了嘟嘟二字,那时许弭的表情明显微变,后面就开始喊他嘟嘟。关系也是从那时热起来的。
后来无意得知,许弭过去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嘟嘟朋友时,度少爷憋着一口气,烦了好几天。
敢情友情这东西,还存在替身?
这人,就凭着一个名字思人?
度止珩认真地想了想,没错了。
好像……在嫂子出现后,他就光荣的,从嘟嘟,变成了止珩。
原来,是只能有一个嘟嘟?
度止珩表情复杂地看着那两个人,坦白说,他自然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太幼稚。但现在的心情,就很微妙。
许久。
在程玄度拿着抱枕,不痛不痒地单方便攻击许弭时,度止珩报复性地在程玄度手边放了袋开封的爆米花。
就当是,为他许哥的得偿所愿,撒花庆祝吧。
第64章 绽放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等许弭收拾好, 已是日落最绚烂的时刻。
程又又已经回去了,看热闹的好友早就散了。
原计划的回家,突然转变了方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许弭:“一起走走吧。”
程玄度:“我有话想对你说。”
程玄度笑了,圆圆的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
“那就……我陪你散步, 你听我讲话, 好不好?”她轻声问。
可无论是走一走,还是说些什么,又或者倾听。
答案从一开始,就是确定的。
而清楚记得重点的程女士, 彼时,褪去了仪式感和浪漫,语气漫不经心, 细品却能察觉是在刻意问罪,“你昨晚和今天说得,哪个更真?”
昨晚?
许弭细细思索,昨晚说了太多, 还真一时分不清是哪句。
他只好答:“对你,都很认真。”
“那……”
走在前方的程玄度突然回头, 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真的找过我吗?玩车也是为了重逢?”
她太认真。
许弭不敢糊弄, 回答地更谨慎, “有找过, 但没那么在意。”
“过去……”
“更像是看不见的推手, 给那时的我, 指点了一条方向, 仅此而已。”
微风荡起了她的裙摆, 柔软的布料擦过了他的小腿。
他静静看着,思绪却被裙摆,撩到了很多年前。
十三四岁的年纪,依稀懂了一些道理,但还不足成熟。只知道,一些关系的建立,需要付出成本。
比如真心,比如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