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溺——阮青盈【完结】
时间:2024-03-02 14:41:46

  他要在南江长住了吗?
  这个念头在温禧的心中生根发芽,在一瞬间长成苍天大树。
  这样是不是以后会有更多见面的机会?
  但这样的偶遇来得太频繁,从重逢后,她就勉力维持着成年人间微妙的体面,每天都在悬崖上走钢索,战战兢兢地拿着平衡杆,生怕一头坠入深海中。
  温禧无需认清,她从来就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不敢爱他而已。
  但是,温禧,你现在的境况,又真的有余力再投入进一场恋爱当中吗?
  她的勇气在扪心自问中消失殆尽。
  “像你之前说的一样,我们是许久不见的老同学。”他弯眉时,温禧的呼吸又凝滞了片刻:“如果不排斥,就试着接受我在身边好吗?”
  他在说什么?
  “况且我初来乍到,在南江只有你这么一个认识的同学。”
  他话里委屈,似乎在抱怨她屡次推拒,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这话说得并不高明,让人轻易寻到破绽。南江大学的毕业生,大多数都选择留在本地工作,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就算再往后退一步,他本就是南江市人。
  “阿姨最近的身体还好吗?”
  说完友谊,温禧想到亲情。
  “很遗憾,她没有看到我最后一场演出。”说起母亲,时祺摇摇头,眸色下沉。
  后来他将母亲接到国外疗养,但依然回天乏术。
  医生皱着眉对他连连摇头,说病人的求生意志已经不在。
  生老病死,都是人生常态。温禧说了句节哀,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温禧见到任怜月一两回,印象中他的母亲美艳却虚弱,常年居住在南江的疗养院中。
  时祺几乎继承了母亲的所有优点,都是高鼻梁深眼窝,又揉了几分刚劲与英气。
  造就了现在的他。
  但任怜月有严重的妄想症,她并非畏惧被害,而是将所有的粗茶淡饭都想象成锦衣玉食,处处优渥。
  一种无伤大雅的病态乐观。
  温禧从未听过时祺提起自己的父亲,只说早年间便离散。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和睦美满的家庭成长,她理解,便也不再追问。
  他们本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温小姐,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在电子支付普及的现在,时祺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不知何时备好的硬币,冲散沉重的话题带来的阴霾。
  “猜猜硬币在左手还是右手,猜错了,你回答一个我问的问题。”
  “好。”
  硬币在空中抛出完美的回旋,因地心引力直接下落,被时祺的手准确地攥住,成为未知的谜题。
  “右手。”
  时祺宽厚的手掌同时张开,左手心是那枚银光闪闪的硬币:
  “在我面前,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第17章 黄昏之时
  明知故问。
  “你突然出现, 我有些不习惯。”温禧硬着头皮,谨慎地字斟句酌,不敢对视他探究的目光:“或许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让她如何回答?
  说他一抬手就会让她心神摇曳, 说他一靠近就会让她耳尖泛红, 还是说她感觉自己配不上现在的他。
  那只扣动的箭最终裂时破空,风声猎猎, 直直朝着温禧现在的心脏射来。
  倘若能不苟言笑,淡然处之,只能证明她根本不爱眼前这个人。
  温禧在心中默默祈祷对方不要深究, 用退让成全自己岌岌可危的体面。
  “我知道了。”
  她的话像根弹性极好的皮筋, 给了时祺自由延展的空间。
  “循序渐进,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是这个意思吗?”
  他若有所思,似乎沉浸着, 在认真考虑这种可能性。
  夕阳的光缓慢地下移动,江面浮光跃金, 匀出几缕, 揉在时祺英俊的五官上。
  好像被曲解, 但好像又的确是这么回事。
  时祺罕见地不刨根问底。若是八年前劣迹斑斑的少年,此刻必定早已托着她的下巴, 强逼她四目相接,质问她究竟为何要逃。
  诶,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局你赢,再玩一次。”
  温禧不想认输。
  时祺垂手, 另一枚相同的硬币就从袖口滑出, 夹在他漂亮的指骨间。
  “再试几次都是一样的。”
  “这就揭秘了?”
  她不解地问。
  “一个小的戏码,能让我知道你想什么。足够了。”
  他见好就收, 为她剖解掌中之谜。
  “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温禧觉得缺席的这些年,他好似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变化。
  她没有看见,伦敦泛红的午夜,他在豪华赌场所向披靡。
  “其实很简单。”
  “归根结底,魔术需要的是灵活的手指,而弹钢琴需要的是同样的手指素质。”
  他开始说话,温润沉郁,点到即止。
  “如果哪天我不弹钢琴,我就转行去做魔术师好了,变变戏法,反而更能让喜欢的人开心。”
  温禧的脸莫名其妙地发烫。
  “走吧,我送你回工作室。”
  身后一轮夕阳散尽最后一丝余晖,沉入江岸。
  -
  那日晚归,温禧看见时祺常年岿然不动的微博,难得发了一张照片。
  是江边日晚,他拍摄的角度很特别,单纯一幅日落江花图,岸边人影疏疏,格外寂寥。
  和他共同拥有一个秘密的感觉很微妙。
  如同砂糖入清水,无色无状,却有丝丝甜意。她在不经意就被归入时祺的生活。
  时祺的粉丝众多。不过几秒之间,下面立刻就多了繁密的评论,有感叹他巡回结束竟还留在南江,让他别走自己要偶遇的;也有关注事业,催问什么时候才能有新专辑面世。
  「原来今天我在甜品店看见的就是他啊。」
  「展开说说」
  「不可说,不可说」
  偶有知情人士路过。
  好在那位姑娘挺有思想觉悟,为了维护偶像,也没将偷拍到的照片放在网络上,避免了重掀独奏会上的波澜。
  后来时祺突然上线,置顶了一条评论,说他近期计划留在家乡,寻找自己的创作灵感。
  网友发言翻涌得更加热烈。每刷新一次,又新增几百条。
  大家争先恐后地回复,温禧给自己泡了杯柠檬水,在书桌前安静地看,才明白曾经的少年已有一呼百应的巨大号召力。
  拜他所赐,温禧的邮箱里也收到很多莫名其妙的选秀邀请。
  她在时祺的钢琴演奏会上短暂的曝光,就有娱乐公司闻讯而来,用优厚的条件与她接洽,夸她长相绝美,身材匀称,堪称娱乐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她二十六岁的年龄,早已不是星探青睐的青葱年华。她明确说清,对方的试探也就到此为止了。
  很残酷,又很公平。
  月朗星稀,有困意卷来,温禧的手机却接到了一个越洋的电话。
  是温藻。
  “温禧,我爸让我打电话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温藻直呼其名,甚至不屑于喊她一句姐姐。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养父温良明熟悉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却好似例行公事一般。
  出国以后,他们偶尔还惦记着在国内没有半点血缘的养女,联系从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再到大半年杳无音讯。
  温禧习惯了,毕竟从前二十年,她收到的物质关心也远比精神呵护来得多。
  “小禧,你在国内过得怎么样,如果有什么困难,记得跟爸爸妈妈说。”
  那本该是属于她的家庭。
  公寓的信号并不好,滋滋的电流声里,她隐约听见温藻娇气又略含不满的“爸爸”,觉得是时候挂断电话。
  温藻经常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在国外生活上学的日常,活脱脱一个拜金名媛,惹来一大批艳羡的粉丝,似乎不懂何为低调。
  “他们分明就是不想管你,提前把财产转移,到国外过逍遥日子去了。”
  陆斯怡看见,忿忿不平,一语将窗户纸戳破。
  带失而复得的女儿亲亲热热的出国,转头就将养女撇下。
  虽然坊间传闻温氏破产蹊跷,背后另有隐情,温禧不愿用最坏的恶意去揣度自己的父母,养育之恩亦无法一笔购销。
  “如果在国内过不好,就来国外吧。”
  电话那端温良明还在继续,悬浮的关心说得头重脚轻。
  “没事的,我很好。”
  温禧硬声重复。
  她不算鸠占鹊巢,却始终失了立身的资本。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温禧作为获利者,并没有苛责他们的立场。
  何况她还有当初还款的承诺没有兑现。
  “我把这些钱还清,也算是还清从前欠温家的一份情,替他们博一份好的声名。”
  温禧对钱向来没有太多概念,从前一百万甚至不够她在拍卖会上胡闹拍下的一件藏品,转眼间变成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
  那时温禧如梦初醒。
  从前离家出走是胡闹,是体验,她不堪重负就可以时刻回归,有家业为自己托底,现在后路被断得一干二净。
  时祺白日工作,黑夜练琴,想方设法地筹钱。
  经济的重担像是源源不断充气的气球,在他体内寄居、膨胀与爆炸。
  真正击溃她的,是从家里的垃圾箱翻出那份被撕碎的维也纳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她一片一片地拼好,指尖颤抖,去擦难看的污痕。
  是时祺骗她。
  他说自己技不如人,在竞争者中遗憾落败,从此可以好好留在国内,陪她一起生活。
  在温氏破产前,她好像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时常在午夜惊醒。时祺怕影响她,练习时从不开灯,静音踏板也压到最底,琴盖上压满了书,降低钢琴的扩音效果。
  她惊醒时,情绪也不稳,坐在床上莫名其妙地流泪。
  “吵醒你了吗?”少年的体温覆身而上,温柔地吻尽她眼尾的泪。
  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富贵花,现在植根的土壤被尽数挖净,就异化成了寄生兽,贪婪地蚕食他为梦想的充沛养分。
  所以二十岁的温禧,觉得自己无用如累赘,退出时祺的人生是最好的选择。
  而事实的确如此。
  现在的他放手一搏,功成名就,站在万众俯首的群山之巅。
  挂上电话,温禧心乱如麻,索性放任自己沉沉睡去。
  手机屏幕却忽然亮起。
  -
  第二日温禧醒来,在邮件中看见昨晚一则未读通知。
  在钢琴演奏会后,她尝试在微博上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除了那些五花八门的造星工作室,没想到真的有公司向她伸出橄榄枝。
  邀请她面试的公司叫颂音。
  她知道这家音乐公司,虽成立于五年前,却精确把握了时代的浪潮,不仅收购了知名品牌的钢琴生产线,还慧眼如炬签约了诸多新晋的音乐演奏家,在业内声名鹊起。
  大家也纷纷猜测幕后老板是谁,有如此敏锐的判断力。
  众说纷纭,却始终是个谜。
  除此之外,它还是调律行业的翘楚,并为调律师的发展提供了完备的成长计划,但公开招聘数年,被录用的调律师却寥寥无几。
  没有一位调律师想成为钢琴演奏者的附属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流动状态。
  再者,调律行业没有统一的收费标准,行业乱象频发。独立调律师遇到劳动仲裁不在少数,多数时候碰一鼻子灰。
  能有这么一家公司愿意为调律师的职业生涯细致考虑,属实可贵。
  -
  她将收到面试通知的事告诉陆斯怡,陆小姐欣喜,第一反应就是要带她去购物。
  “正好啊,小喜,好久没有约你一起逛街。”
  她们正坐在素食餐厅里,开胃菜是番茄塔,酸爽脆韧。
  陆斯怡心血来潮说要减肥,拉着她作陪。
  她不知道陆斯怡和沈昀的往事处理得如何,但看见好闺蜜最近又春风得意,一点没有被旧事困扰的模样。
  “正好城西那家的草莓千层最正宗,我们去逛街,顺便去打包一个。”
  “刚刚是谁说要减肥的,一个月不碰甜品?”
  温禧调侃她。
  “我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
  陆斯怡举双手保证。
  姐妹相邀,她自然不会拒绝。
  城西百货是南江的高端时尚百货,上下统共五层,国际知名品牌荟萃。
  陆斯怡将她拉进自己最常去的一家高奢店,吩咐sales介绍当季新款。
  “我是去调律面试,又不是去参加选美比赛,不用穿那么好看。”
  温禧哑然失笑。
  “我也不用买这么贵的衣服。”
  “怕什么,到时候等你结婚时,我狠狠敲新郎一笔就是了。”
  “来,试试这件。”
  陆斯怡眼睛一亮。
  摄影师敏感的审美嗅觉,让她很快从琳琅满目的衣架上选出一件别致的绸裙。
  “女孩子盘靓条顺的,谁不喜欢呢。”
  她乖乖被好闺蜜推进更衣室。
  温禧从更衣室出来,收获一片赞赏的目光。
  这件深蓝色鱼尾裙勾勒出温禧腰肢纤瘦,小V领露出修长的白颈与精致的锁骨,纤合度,袖上的欧根纱正好落在如藕般细嫩的小臂上,堪称天作之合。
  “这件衣服不合适。”
  温禧看了看镜中珠光宝气的自己,摇了摇头。
  “怎么不合适,我们小喜穿上多漂亮。”陆斯怡将她从前到后转了一圈,也看不出任何不妥的地方。
  “持靓行凶,拿下这份工作妥妥的。”
  虽然不愿承认,但温禧依然多少受到董富明当初事情的影响。
  “只是我调律时,动作幅度大。这么穿着去,客户该以为我是去参加舞会的了。”
  她在董家调律时穿玫瑰裙,被反咬一口的经历让她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这么说完,温禧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第18章 千金
  从业环境对女性苛刻, 稍不留神就只能自担恶名,还要遭遇他人的非议和责难,连穿衣自由这样的小事尚要举步维艰。
  什么时候她判断着装的标准也渐被环境悄无声息地被改变了?
  “就这件吧。”
  趁温禧还在晃神, 陆斯怡当机立断, 吩咐sales将衣服包起来。
  “你的生日快到了,就当我送你个生日礼物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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