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扫了眼自己,又指了指温禧的装扮,眼神闪烁。
“都说了,你不适合出现在这个地方。”
然后无声摇头。
时祺话中的暗含深意,是我和你不合适。
其实跟她无关。
像心灵感应似的,她抬起了头。
沿街不知缘何起了冲突,污言秽语在空气中撕裂,充斥着温禧的耳膜。这么一瞬的功夫,已有好几个胜利巷的原住民将疑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与那次她误打误撞闯入时一模一样。
长巷揽客的女人花枝招展,看见温禧,卷翘的大波浪下一双瑟缩的眼,不自然地抱紧手臂,好像自惭形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皓腕上环着的满钻手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又抬眼看看时祺。
少年黑色连帽衫配帆布鞋,耳上标志性的那枚银色耳钉边缘磨损,看似有了一定的年头。
嗯,好像是有点儿不相称。
-
但没有什么能打败温禧。
下次再到学校上学,温禧精心将自己打扮了一番。
她将自己原本乌黑柔顺的长发挑染出几缕蓝色,又用糖果色的发绳扎成高马尾,然后从闲置的衣柜里翻翻找找,特地挑了一身糖果色的紧身上衣,又找出了亮片裙,又在修长的天鹅颈上叠带了叮叮当当的配饰。
温禧的眼睛本就黑白分明。她又对自己下了狠手,用粉色的亮片眼影轻扫眼睫,叠加了好几种夸张的色彩,可劲给自己折腾。
大功告成。
全身镜中的女孩整个人都洋溢着千禧年风格,撞色大胆,活力十足,像橱窗里摆放的芭比娃娃手办。
纵使大学校园本身包罗万象,第二天上学时,温禧仍在学校里引来了众人的纷纷侧目。
她坐在课堂上,连从来都不与温禧说话的同桌,都鼓起勇气来提醒她:“温禧,你这身打扮有点太......新潮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非主流吗?」
「是吧是吧,爷青回啊,亲眼见证时尚轮回」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啊!这放在我脸上,还不得是灾难」
同学在身后窃窃私语。
顶着众人目光的洗礼,温禧深呼吸,昂首挺胸进了教室。
反倒是这样的装扮,粗黑的眼线将她的杏眼锐化,生硬勾出锋芒,将她原有的少女感的娇柔退去,让人感觉温禧变得十分不好亲近。
尾随的一位男生正要递出一封粉红色的情书,被她眼一横,又颤颤巍巍地将手缩了回去。
正好省去要收情书的烦恼。
她是受传统教育出来的千金,从小到大上的都是贵族学校,对街边混混的装扮与喜好实在知之甚少,只好在搜索引擎上求知若渴。
结果搜索引擎上鱼龙混杂,牛头不对马嘴。
让她误以为就是那些骑着鬼火的不良少年,发型夸张,身穿低腰破洞牛仔裤,四处游手好闲。
那天晚上她翻遍了所有的资料,温禧托腮思考。
可时祺完全不是这样。
时祺身上有两种明显的气质在互相冲撞,一种来自街道原生的痞气,无声的街道好像积蓄电源,源源不断地在他身上释放能量,蓬勃翻涌。
另一种却是在触碰钢琴时的清冷感,孤标秀逸。
两种本该互相矛盾的气质,在他的身上奇妙地融合起来。
怎么办,现在这身穿搭好像和他又不是那么相称。
他应该会喜欢吧?
这样忐忑不安着,她在下课时站在时祺面前。
暮秋的林荫道上,时祺看着眼前女孩给出的诚意,哑然失笑。
“干嘛,有什么好笑的。”
他很少笑,现在却彻底忍不住了。笑意被压抑在唇角,像是荡漾在池塘上的圈圈波纹。
“现在跟你是不是很合适?”
温禧在他跟前蹦蹦跳跳,像只轻盈的蝴蝶,在他面前转圈。
“你啊。”
他伸手,戳在了温禧刘海上那枚五角星发夹上。下一秒却反应过来,面部神色变得更加紧绷。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少女期待的眼依然眼波盈盈,眉眼鲜亮,在丰富的色彩中i丽。
时祺别扭地将手收回来,迅速缩回口袋。
此刻,老旧的手机猝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短信铃音,像是尖锐的警告,唤醒他的自知之明。
“难看。”
他的手捏紧手机边缘,指节泛白,力道重得像要将外壳捏碎。
第21章 难追(二更)
温禧沮丧地发现, 时祺又开始销声匿迹。
他一连消失了数日,这次更甚,连自己发的消息都不再回复, 好像石沉大海, 被埋没在与他头像一般的漆黑中。
他们的关系如同莫比乌斯环,首尾相连, 终点即是起点。
还以为当初时祺笑,是肯定她穿这身衣服与他十分相称的意思。现在想来,不知又在哪个未知的领域触碰了他的逆鳞。
温禧回家后, 就将所有的浓妆都洗净, 褪去夸张的发饰, 换回了平日的装扮。
“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又玩失踪。”
温禧闷闷不乐地趴在桌缘,将他触碰过的那枚五角星发夹抓在手心婆娑, 苦恼自己的弄巧成拙。
她与剧组的人解释。
吴荻没有办法,但好在上交微电影的截止期限还有半个学期, 只是寻找时祺的任务就又落在了她的头上。
温禧甚至跑去曾经相遇的琴房, 负责管理琴房的门卫大爷也摆摆手, 说自己最近没见过这个模样的同学。
他会去哪儿呢?
哪里有钢琴,哪里就应该有时祺的踪迹。
温禧想起体育馆, 当初候场时在杂物堆积的后台看见一角琴凳,决意去那里碰碰运气。
体育馆内人声鼎沸,如火如荼的排球比赛正在散场,前述比分紧咬, 获胜的队员团抱在一起欢庆来之不易的胜利。
喧闹声中, 琴弦振动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但她能听见。
温禧蹑手蹑脚地溜进后台,四处张望。
她又看见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体育馆的后台幽深, 在白昼中圈出一片昏暗的无主之地。那里有一架废旧的钢琴,藏在角落的最深处。
时祺背身而坐,身穿白衬衫与搭针织背心,简单干净,少年感极重。
他左手反撑在琴凳上,似在滔天的乐海中身陷囹圄。右手停在高音区举棋子未定,最终抬手落指。
时祺已将这一小节的颤音反复弹了数遍,但仍没有止息。
好像潮汐涨落,他陷入练习的无限循环。
一、二、三、四、五.....
温禧在立柱后安静地计数。
她汲取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经验,安静地等在时祺身后,待他把想练习的曲子练完。
因此,她在门柱后站了许久,久到腿酸,久到排球赛人走场散,喧嚣归为静默,久到燃烧的暮色卷过她的影子,将它缓慢地拉伸,成为时间的度量衡。
最后的最后,只剩下流淌的琴音,与他。
-
守株待兔的笨办法奏效,猎物是守到了,但她却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没有人了吧。”
是巡逻的保安在例行确认,中气十足的嗓音回荡在整个体育馆。
时祺的琴声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她正在思考要用什么办法出声,既能不被他发现,又可以告知保安自己的正确方位。
但下一秒钟。
――啪!
学校的保安对烧鸭饭垂涎欲滴,迅速下班,话音未落,体育馆的后门彻底被锁上了。
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余地,
“温禧。”
时祺已经觉察到身后有人存在,翻身来看,蹙眉叫她的名字。
两人面面相觑。
两个人被锁在体育馆里,眼下没有比当前更棘手的场景。
她四处张望,试图寻找可以通往外界的通道。但她从里到尾都仔细寻了一遍,发现通往外界的只有一扇高高的汽窗。
月色不遗余力,才从模糊的玻璃上渗出几缕银丝。
温禧伸手往上蹦,眼巴巴地看着窗外自由的世界。
“别想了。”
时祺双手撑在琴凳上,在身侧好心提醒她。
“要是想爬出去,我可以帮你一把。”
但这个想法明显不切实际。
即使他在这里托自己一把,但外面没有人愿意接,出去肯定会摔得很惨。
“那你怎么办?”
少女不知所措,用求助的眼神看时祺。
“我?我无所谓啊。”
他四海为家,睡在琴房里便能多练一晚上的琴,早就习以为常。
“有了,我打个电话。”
电光火石间,她又想起新的主意。
但温禧却高兴过早。
她从手包里取出寄予厚望的手机,手机在耗尽电量时回光返照了一瞬,终究安详地彻底熄屏。
“糟了,今天出门忘记给手机充电了。”
温禧陷入焦虑的谷底。
她觉得时祺神通广大,一定有能出去的办法。
于是再次将期待的眼神投向他。
“保安十二点的时候会再来巡逻一次,你要是想出去,那个时候出声就好。”
时祺忽而开口。
“好。”
时间陷入漫长的静默,无声的空气在两人中来回漂浮。
“这架钢琴的声音好像不怎么准。”
温禧说。
“你能听得出来这个?”
时祺清朗的声音里有惊喜。
“是啊,这很特别吗?”
尽管学过钢琴,她对乐理一窍不通,却能凭直觉判断出这些音的走向有所偏差。
“大概偏低两度吧。”
她希望能得到时祺的夸奖,于是又仔细搜刮音乐细胞,往后猜了个答案。
“我也这么觉得。”
原来他刚才的犹疑是因为琴键的异样。
这台钢琴看起来年久失修,没有调律师经手,会产生偏差也不例外。
“这里的钢琴这么差,怎么不去琴房?”
温禧复又问。
“进不去,琴房只对音乐专业的学生开放。”
“但上次你在练琴室是怎么进去的?”
“尾随,或者用手掰开的,很容易的。”
时祺满不在乎,耸了耸肩。
从前琴房是感应门。
“现在他们换了门锁,我的办法也不管用了。”
温禧情不自禁地笑出声,却又像想起了正事似的。
“我给你买台钢琴吧。”
“什么?”
“我给你买台钢琴,你练。”
“不用。”
回答她的是掷地有声的冷硬。
-
后来时祺弹琴,她便俯身在旧物筐里翻翻找找,终于在一堆杂物里面翻出一个金属打火机,连续擦了好几次,火焰终于在指尖燃烧起来,
泛着青光的火焰不知疲倦的跳动,让她瞬间感觉被安全感包围。
“幸好。”
“这里还有个打火机。”
时间慢慢推移。
没了手机,温禧也不知道现在几时几分。困倦感逐渐翻涌而上,她的眼皮好似被灌了铅,沉重不堪。
“不睡觉,你打算在这里看我弹一个晚上的琴?”
她看见时祺还在弹琴,强打着精神想陪他。
现在已过秋分,过了昼夜等长,温差缓慢地拉大,时祺将自己放在身侧的外套拿起来,递给她。
本身体育馆里的钢琴就年久失修,他将扩音踏板用东西压住,弱化钢琴的声音,体育馆内本身就一堆杂物,掩盖了钢琴本身的扩音功效。
“大小姐,将就一下,这里也没有床。”
他指了指旁边的摊成一坨的破旧沙发,对上少女在火光中错愕的双眸。丝毫不记得之前温禧对他的通牒,从喉间传来克制住的笑声。
这是他的乌托邦,现在因她的闯入而被打碎堡垒的屏障,却在他们之间构建起更深刻的羁绊。
“时祺。”
她听话地坐过去,却轻声喊了他一句。
“我有点害怕。”
温禧看着火苗后的剪影,模糊的记忆里,忽然钻入一段清晰的影像,记得之前刚入学的时候,学长学姐带她夜游南江,途径体育馆时说起南江怪谈,就有一条跟体育馆深夜的后台相关。
那人信誓旦旦,绘声绘色地与众人描绘了一番。
“怕什么?”
时祺问。
“我记得当初好像,大概,可能,也许,这钢琴里不会有鬼吧?”
温禧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几不可闻。
“有的。”
时祺笃定地点头。
什么?
她本以为时祺会不屑地嫌弃这种低级版本的鬼故事,没想到他却表示了肯定。
“我还遇到过。”
眼前少年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像在骗人。
温禧感觉离魂体外,恐惧带来的生理反应让她瞪大双眼。
她从沙发上又站起身,不由自主地朝着时祺的方向靠近。
“早知道我不来这里了。”
温禧紧张地抿唇,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去拽了拽少年的衣摆。
“体育馆后台深夜的钢琴会自动演奏,对吧?”
听完这句话,少女好似一只受惊的野兔,伏在原地风声鹤唳。
她根据他的描述已脑补出鬼气森森的盛景,青面獠牙,琴键上积蓄了千年的幽怨与残念,屏气敛息,准备无差别地吞噬每一个过往的来客。
黑夜是恐惧的放大镜,缓缓潜入温禧忐忑的心。
时祺甚至绘声绘色地开始讲故事:“有一天,一个人在深夜听见了钢琴演奏的声音,想一探究竟,他慢慢地走到钢琴旁边.....”
他的嗓音低沉,平缓,扣人心弦。
“然后呢?”
“然后......”
他忽而酝酿起坏意,将尾音慢慢拖长。
时祺的手不知何时绕到低音区,钢琴发出闷哼,陡然放大的音量在少女耳畔炸开。
温禧几乎是在同时撞在他的胸膛上。
时祺忽然也跟着心跳。
温禧靠得太近。少女剧烈又温热的呼吸隔着衬衫传递到他的胸口。他似乎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乌黑长发。
“好了没事,骗你的而已。”
他轻咳了两声,示意她从胸膛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