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公主”叫得莫名,有些服软的意思。
“这还差不多。”
一切准备就绪,开拍前吴荻将温禧拉到身边。
“你俩今天的气氛怎么这么奇怪。”
吴荻面色为难。
“没有啊。”
她矢口否认。
“那你当初说让我做的事,还需要吗?”
在时祺看不见的地方,温禧疯狂点头。
还是要的。
戏剧和电影又不一样,戏剧是无数的彩排撑起一个现场,无论发挥好坏,仅有一次珍贵的机会呈现在观众面前。
但微电影却可以精雕细琢,找发挥最好的一桢定格。面对摄像机,便很少有人能灵活自如地演绎,控制好面部表情。
正好给了温禧钻空的契机。
于是她与吴荻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让他屡屡喊卡,多将戏份重来一遍。
“再走一遍吧。”
导演面对堪称完美的视频,违背良心,鸡蛋里挑骨头。
他们配合默契,时祺便被忽悠着再演一遍。
其实他早心知肚明,只是心甘情愿地陪她演,放任自己心动一遍又一遍。
-
回环往复,终于到温禧最喜欢的一幕戏。
从生涩即刻拉快进度条到暧昧阶段。
校园爱情本也拍不出太多亲密戏份,触手、擦肩、似有若无的肢体接触,就构成青春氛围感的怦然心动。
剧情两人早已烂熟于心,虽然女孩长时间的追逐,男孩始终绕着道走,但未防被女孩发现,每次都能被堵住。男孩淡漠地瞥女孩一眼,警告她不要再跟着自己。
但女孩偏要纠缠,她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两个字。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她甚至不用演,跃然面上的就是真正的温禧。
层层叠叠的书架里,少女将纸抵在自己的秀挺鼻尖,故意靠近,将下半张脸藏在泛黄的琴谱里,一双明亮的眼,长睫如蝴蝶振翅。
他有条不紊的呼吸便也乱了起来。
“我跟你约法三章。”
时祺还在坚持把台词念完。
“那这样可以吗?”
他往前走一步,时祺的背便贴在书柜上。他依然紧绷一张脸,落窗的秋阳从窗外透入,清晰地照亮他与瓜果般熟透的耳尖。
不过如此。
她忽而踮脚,用单薄的琴谱为媒介,换一个清浅的吻,落在他的颊上。
他漆黑的眼倏尔生理性放大。
原本面对少女的靠近,时祺连手里的书拿反了都不知道,只将早已上下颠倒的书本,匆忙藏至身后。
现在。
他紧张得手腕一松,原本背在身后的散落书页,在这个瞬间翩然滑落。
时间好似被按下暂停键。
“咔。”
直到从摄像机的方向传来隐秘的快门声,一击即中。
面具戴久了,他竟真在甘之如饴。
直到时祺嗓音艰涩,开口打碎幻境。
“温禧。”
第23章 剧终
“怎么了?”
少女闻声仰头, 脸颊绯红,明亮的杏眼倒映着灯辉,不知他为何突然唤起自己的名字。
“明天结束后留一下, 我找你有事。”
时祺的耳尖亦有薄红, 尚未消退,撂下这句话时却干净利落, 步履匆匆就出了片场,剩下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温禧。
和满满一墙,看戏正在兴起戛然而止的剧组人。
诶, 这是什么意思?
晚间饭后, 她对着客厅茶几上的零食拿发呆, 决定心不在焉地划动微信列表,恰好漆黑的头像映入眼帘。
他惜字如金,只言片语都没在朋友圈发过。
既然想不到, 就直接问问本人好了。
她给时祺编辑微信消息。
「时:怎么了?」
「Wency: 时祺,可以给我剧透一下明天要跟我说的事情吗(星星眼)」
「时:你明天就知道了。」
「时:早点休息。」
明天明天, 可是她一刻都不想多等。
等等, 是她想的那个方面吧?
温禧的思绪宛如脱缰, 调动了全身的能量,朝着那唯一的方向狂奔。
不行, 她要打电话问问陆斯怡。
“小喜,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正在睡觉。”
温禧等了许久,电话那端的陆斯怡方有动静, 哈欠连天。
“现在不是下午两点吗?你睡哪门子的觉?”
温禧纳闷。
“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你快醒醒!”
她欢快的声音像奔腾的浪花,一浪接一浪奔着陆斯怡而来。
“时祺要跟我表白了!”
“什么?”
陆斯怡得知这个意外的消息, 哈欠也不打,瞬间清醒。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才说要花心思追他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沦陷了啊。”
缓过震惊劲,陆斯怡洋洋得意起来。
“小喜,我就说你出马,没有什么搞不定的人。”
温禧靠在客厅柔软的布艺沙发上,洗耳恭听陆斯怡的恭维,素手在水晶盏上盛的水果里挑挑拣拣,剥好的青提晶莹圆润,舌尖回甘。
“嗯,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我给你模仿一下,你帮我听一听。”
回过神来,温禧又有点犹豫。
“万一是我会错意了,那多尴尬啊!”
“好啊好啊,你说,我帮你听听。”
得到闺蜜的首肯,温禧便模仿起时祺说话的语气,故作低沉。
“明天结束后你留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没了?”
“没了。”
陆斯怡沉吟片刻,音量倏然像烟花一样炸开。
“绝对是绝对是。”
连带着温禧跟着激动。
“都让你特意留一下了,要是别的事,那当着大家的面有什么不能说的!”
“快,你把前面的细节跟我说一遍。”
温禧于是将今天在图书馆的临场发挥与陆斯怡完整地叙述了一遍,一开心又补充了更多的干货。
“还有上次你跟我说,要让他教我弹琴。”
“他教了吗?”
那边的陆斯怡问。
“嗯。”
“本来不太愿意,但我撒了撒娇,他就同意了,真好!”
少女的眼睛弯成月牙,在为心上人说话。
“这不恰好说明他愿意为你改变底线,磕到了磕到了。”
陆斯怡化身尖叫鸡,恨不得直接从坐飞机回来,搬个板凳抓把瓜子磕cp。
“斯怡,还是你会想。”
“对了,他还跟我说可以去做调律师?斯怡你知道吗?”
“不知道诶。”
“不知道就不跟你说了,我要早睡早起,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明天。”
半个小时电话的功夫,温禧又在别墅里从上到下跑了好几趟,最后在床上连续打滚,好像煮熟的明虾,将自己裹进羽被里。
人生大事,她要好好准备。
-
温禧第一次失眠了。
“穿哪件衣服好?”
顶着眼眶的青黑,她苦恼,娇小的身影快被衣帽间里翻出的衣服遮得严严实实,连保姆上楼都找不到她。
不知道是穿这件针织长裙,更温婉可爱一点。还是穿这件皮质短裙更显身材,更俏皮活泼,但是秋天又感觉有点冷。
对了,发饰也要好好挑选。
盛装出门后,整整一日时间,她都快乐地像踩在绵软的云端。
顺利的话,大概两个小时的拍摄。傍晚七点接受告白,时间刚刚好。
但开机拍摄,她的男主角却总不在状态当中,时祺今日穿了牛仔外套,身影高挑,落拓不羁,
吴荻剧本里的男主很还原时祺,从小练习钢琴长大,是个面瘫脸,冷漠自傲,少有情绪起伏,甚至都不需要他做什么大的表情。
现在他频频分神,将简单的一句台词都念错好几回。
“专心一点。”
在拍戏的间隙,温禧眨眼,提醒。
“行。”
时祺淡声回应,说时不敢对视她的眼睛。
他嘴上说好,做得却是另一回事。拍摄重逢后的剧情,他似乎在抗拒任何肢体接触,连将手放在她的肩上都要犹豫片刻。
一点儿都不像平时的他。
最后是她将时祺拉到一边跟他讲戏。
“你听我说,这里我们跟凶手打了照面,所以脸上的表情要慌张一点,知道吗?”
少女信手拈来惊慌失措的神色,像只龇牙咧嘴的小兽,晾给他看。
“必要......必要的肢体接触也是可以的。”
温禧说完,耳尖微红。
“我知道了。”
时祺陷入漫长的沉默,那双长眼阖着,目光扫地。
偶尔他在片场也比较活泼,今天又不知是怎么回事。与时祺说话像在撬坚硬蚌壳里的珍珠,费劲千辛万苦才剖到一颗。
因为上次时祺的杳无音讯,让现在的温禧隐觉不妙。
等等。
该不会是因为在跟她表白提心吊胆,所以才这么不在状态吧?
好有道理。
温禧翻来覆去地梳理逻辑,瞬间觉得一切顺理成章了许多。
既然是在筹备表白的事,那她就大方地原谅他吧。
想到这,心霾一扫而空,温禧的心情莫名又雀跃几分,情不自禁地开口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先不要走神,结束了我等你,我们一起把事情说清楚就好。”
时祺忽而抬起头看她,黯淡的眼挣扎出几分惊异的光,好似被她说中心坎。
果然没猜错。
也不知道时祺会用什么方式表白。
会不会是因为跟剧组的人提前商量好了?那他可真厉害,跟大家合作,也没有走漏半点风声,场地会选在什么地方?他又会把那些准备的东西放在哪里呢?
他会送什么呢?她是不是忘记告诉他自己喜欢什么花了?好在她喜欢的花还算多,也不太挑剔,玫瑰不错,月季也还可以,秋天不会送菊花吧,寓意一点儿都不好。
但他会买花吗?
会不会他其实不知道表白的时候要准备礼物。
哎呀,管他呢,不管他送什么,送不送,她都会很喜欢的。
温禧沉浸在白日幻梦中,梦里英眉朗目的少年捧着一大束纯净的香槟玫瑰,温柔地牵过她的手,轻声告白,说从初见时便对她一见钟情。
“温禧。”
“温禧。”
一连唤了许多声,吴荻才将温禧从走神的边缘叫回来。
两人各有心事,同场异梦。
最辛苦的是吴荻。
按下葫芦起来瓢,他心急如焚,不知如何调和两位主演的状态。
“大家抓紧时间拍啊,等会要下暴雨,我们提早结束。”
自己亲手挑的主角,哭着也要拍完。
-
温禧等到散场,都没有等到她期待的剧组表白。随着剧组的人接连走空,整个场地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大概是他比较喜欢两个人独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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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大雨倾盆。
“今天早上天气预报没说要下雨啊。”趴在湿漉漉的玻璃窗边,雨珠从缝隙中溅落,像弹珠反弹至温禧蹙起的眉心,“早知道不穿这双鞋了。”
她今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找了双缎带切尔西真皮靴,不好沾水。
但事已至此。
温禧将演戏时穿的校服换下,穿得比在片场更加靓丽。针织长裙摆上缀着小颗的珍珠,轻盈透亮。
又像个公主了。
时祺在屋檐下靠墙等她,等公主拖着裙尾姗姗来迟。
倾落的雨在他漆黑的眼里织就连天密网,将浓厚的情绪封得点水不漏。
“时祺,我们要去哪里?”
看见珠慧玉丽的温禧,时祺的眼,像将熄的烛火,亮一亮,又被骤雨扑灭。
她如愿在时祺眼里看见一闪即过的惊艳。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我们在路上说吧。”
“你没带伞,我把你送回家,然后再叫司机来接我。”
温禧顺口说。
“好。”
原本雨势已渐渐减弱,但他们两人出来时,狂风骤雨又卷土出来,两人偏偏只有温禧一把精巧的阳伞。
两人并排而走,他将大半的伞面都倾斜给她,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温禧分神,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
小时候雨后,她最喜欢踩水洼,因为水洼里有月影,自己落脚就能任意改变形状,以为自己可以控制阴晴圆缺,后来才发现那轮月亮悬在天上,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
它亘古明亮,从不为凡人而改变。
时祺也是如此吗?
身边的少年湿了半边肩,牛仔外套给她,衬衫被雨水浸湿了,贴在身上,显出肩背紧实的肌理。
但今天的她,对这轮月亮志在必得。
他怎么还没开口?
两人无声地走了一段路,终究是温禧按捺不住。
“时祺,我们来排练一下台词吧。”
温禧心血来潮地提出建议。
“好。”
她的声音破风斩雨,抵达在他耳尖。
那就再做一次戏中人。
温禧刻意挑选了最后一个镜头。按照剧本里的台词,两人在八年后久别重逢,终究携手将危机化解。
尘埃落定之后,他们将从前桎梏的枷锁都放下,如愿以偿迎来一场深情的表白。
“你想对我说什么?”
下一句本该是温禧的台词,她却抢先将时祺的部分说完,然后安静地让他来接:“我可以与你开始吗?”
他就快说出那句话了。
温禧用心跳读秒,期待下一刻的降临。
但时祺张了张口,眼内百般情绪交织,话在嘴边徘徊,好像潮起潮落,掀起又退去,终于从口中艰难漫出。
“我们就到这里为止吧。”
“时祺,你是不是说错了?”
少女一瞬慌张,但又很快佯装镇定,捻着裙摆的手却微微发抖,想他是否在关键时先抑后扬,开她的玩笑。
“我没有说错。”
他亲眼目睹温禧眼里的光一寸一寸褪去,被无尽的不解与惊异的黑笼罩。
“说那句台词的不是我,但现在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