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难抑,在开口的那一瞬间,他像是相信宿命般的闭上了眼。
斜细的雨丝落在时w的面上,脱力似地顺着锐利的下颌滑落,有几分狼狈与惨淡。
“温禧,我很清楚,我们就到这里为止吧。”
第24章 告别
“时祺, 这时候开玩笑一点都不好。”
温禧漂亮的眼迅速地凝上一层白霜,如烟似雾。她的视野不再清晰,在混乱的雨幕中失焦, 剩下时祺模糊的轮廓。
少年的声音却凌厉, 残忍地给她下最后通牒,告知她即将落幕的未来。
她用力地仰头, 深切呼吸,感觉意识恍惚,整个人都要痉挛, 心脏抽痛的窒息感连着指尖的麻木, 保持冷静, 一忍再忍,泪水依旧失控,悄无声息地顺着眼眶滑落。
他应当在骗自己吧?时祺是最喜欢开玩笑的,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就威胁说要跟她用吻作交换吗?结果最后转身就走,也没有下文。
真亦假时假亦真, 他不是经常做这样的事吗?故弄玄虚, 这样就能让人看不清他的心之所在。
他最坏了。
“温禧, 我没有在开玩笑。”
时祺沉声,执拗地戳破她自欺欺人的透明气泡。
倘若她认真去瞧, 就能看见时祺眼里纠缠的情愫,挣扎着浮出表面,却好像沙漏里流泻的细砂,无法控制自己即将下落湮灭的命运。
他也一样不好受。
因为做出的决定与本心相违背。
原本痛下决心做最后的告别, 冷硬地想将这句话再说完。勇气如猫见老鼠, 又在此时此刻变得无影无踪。
掷地有声。
“你别说了。”
温禧飞快地开口,她将所有的抗拒都用在音量上, 但被雨声一裹,到底还是绵软无力,失了底气。
“我不想听。”
风雨晦冥,世界沉寂。
眼前的温禧,好像橱窗里精致娃娃被人扯坏。亮色的唇釉已从她的唇减淡,剥脱,显得整张脸毫无血色。
她精心准备,迎接一场盛大的告白仪式。那种感觉就像满心欢喜地种下漫山遍野的玫瑰,不遗余力地灌溉、施肥、培育,最后却被心上人斩草除根,一朵不留。
烈火燎原,之后她的心田焦黑荒芜,寸草不生。
“时祺,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了?”
她不知道是哪一步开始走错了,一子落误,满盘皆输。
于是想问个彻底。
沉默了许久,温禧想笑,却笑得并不好看,那张尖尖的瓜子脸惨白。烈雨狠戾的冲刷,清洗了所有红润的颜色,徒留泪眼盈盈。
是不是她太缠人了?还是太主动了?她应该很烦人吧,每次都会在关键的时刻打扰到时祺,好像狗皮膏药一样。是不是这次也不经意间破坏掉他准备的惊喜,才会让他在现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是了,他本该是南江一阵自由自在的的风,过境无痕,一定很讨厌这样被她桎梏。
那她可以改啊。
在喜欢面前,温禧失魂落魄,喃喃自语,裙尾上点缀的一颗珍珠不知何时被挣落,悄无声息地滚落在泥地中,深陷污沼,最后不知所踪。
她也无暇顾及。
“不是因为你,你一点儿也不用改变。”
“你也不要怀疑自己了。”时祺将自己的声调放缓。“我的决定跟你没有关系。”
在争吵的间隙,温禧仰头看他,却也一起看见天,晨时出门清澈湛蓝的天,此刻早被浓重的阴霾覆盖。
天边那轮明月早就消失不见,浓荫蔽天,凄风苦雨,剩下路灯在雨影里碎落成花,充当唯一的光照物,
天上地下,只有一点昏暗的光。
是她愚蠢,遗忘了,雨夜是没有月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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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祺,不要说这种我们到此为止的鬼话。那你看着我的眼睛,我只想问一句,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温禧连说话都已带着哭腔,好似从泥沙里捞起的一把卷刃的钝刀,在时祺的身上慢慢凌迟,泥沙俱下,让他的伤口雪上加霜。
时祺用余光看她,看见断线的水珠从她的面颊跌落,不知是雨渍还是泪痕。
他伸出手,鬼使神差地想为她抚去眼泪,最终指尖在触碰到她的前一秒,戛然而止。
时祺早有心理准备。
他预料到温禧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她天真率性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都投射在脸上,从不隐藏。
所以今日在片场演戏时,他屡屡分心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在预演,推算她可能有的种种反应。
然而事发当时,即使早在内心已演练出千万遍该怎么将这番话说出口,时祺依然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目睹一面圆镜被摔得四分五裂。
他拼命地打磨措辞,研究字句,就像他在给一把即将捅穿他人胸膛的利刃不停地雕刻花纹,镶嵌宝石,但诸般作为并不会改变刀刃的锋利。
最后那把刀依然会被直插进她脆弱的内心,她也没有因为刀的精美,而觉得再好受一些。
再也回不去了。
此时此刻,脑里另一个危险的声音在煽动他说:“为什么不试试呢?”
为什么不试试呢?
“温禧,你喜欢我吗?”
又在明知故问。
连在最后的时刻,他都在极力避免直面这个问题,反而将荆棘抛给她。
温禧觉得很可笑。
“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吗?那我就明白告诉你,我很喜欢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朝着我靠近,你教我钢琴,替我挡酒,陪我演戏,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早在一开始的时候,你不直截了当地拒绝我?”
其实她的责难也有几分没有道理,时w对她,总归是拒绝的时刻比较多。偶尔的回应,让她觉得事情又有了转圜的余地。
可是星星之火也可燎原,而希望本身也是绝望。
是啊,为什么不早点说?
当然是因为他也有私心。
从初遇开始,他就自然而然地动了心,初遇的时候他只想逗温禧玩玩,看眉眼鲜艳的大小姐怎么吃瘪。从此以后,他水墨般寡淡的生活,突然便被添了色彩,变得鲜亮无比。
没有人会不喜欢公主,只是没有人配得上公主。
每个人都向往的是灿烂的光,更遑论那束光是为他而来。他无法抵挡有光朝自己的方向降落,所以反复地拉锯,可她太亮太傲,将他的理智灼烧得一干二净。
直到理智死灰复燃,时祺又反复地告诫自己要学会放弃,现在沦落到这样荒唐的境地,都是咎由自取。
他已经离别的时间一拖再拖,也曾想过今朝长醉不复醒。他贪婪,要得已经够多了,长痛不如短痛。
时祺终于下了狠心。
此刻雨势渐增,白雨跳珠,稠密的雨丝毫无遮拦,落在温禧俏丽的脸上。
即使在争执时,时祺依然将雨伞朝着她的方向倾斜,而少年几乎整个身子都落在雨中,像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惩罚。
没想到被温禧随手,将伞一把打翻。
那柄干净的伞悄然落地,不知主人为何变心,将她遗弃。
“不用撑了。不要再对我好了。”
“我接受不起。”
温禧不断地后退。
他想从地上捡起那把伞,但身形却僵了僵,只机械地将伞递到温禧面前。
“你自己回答我的问题。”
少女的眼神坚定,温禧执着地等一个答案。
“温禧,你冷静点,听我说。”
被他一喊,她的情绪翻涌,又有大滴的泪珠从眼睫上落下,与雨水交缠在一起。
“温禧,你是温氏千金,聪慧、美丽、善良、独立,有多少门当户对的人适合你,”他在形容温禧时,恨不得能用尽一切优美华丽的辞藻。
“我叫你的每一次公主,都是认真的。”
话里有苦意。
“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没有本事,摘不下你这轮月亮。”
“而我,充其量算是在南江地界上有名的混混,倘若离开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谁。”
他轻牵嘴角,露出一个些许牵强的微笑。
“这是你要的答案。”
“你之所以会喜欢我,是因为你在从前的生活中,没有见过像我这样的人,觉得好奇罢了。”
时祺将一颗心剖开,直面最深层的恐惧,希望这样真诚的答案能将温禧说服。
“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换位思考,时祺很笃定,最后又补了一枪,见血封喉。
“那,你连钢琴也要放弃了吗?”
怪不得他不再弹钢琴了。
“不是这样的,”
生长在不同的环境中,时祺过早地成熟长大,“追逐梦想需要经济条件,温禧,但我一无所有。”
时祺认真地与她剖析辩白,试图用缜密的逻辑说服她。
少年很坦然,神色落寞,摊了摊双手。
“我与你不合适。”
他很早就挑破了不争的事实,但当时温禧心甘情愿地沉浸在自己创造的甜蜜当中,时w早在有意无意之间暗示明示,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他的提醒。
他不是温禧,不会永远会有人愿意为他在身后买单,只要稍有差池,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心甘情愿地策马扬鞭,尽管眼前有沉垒的砖石,密不透风,狠狠地撞上这堵南墙。
温禧慢慢回转,开始思考起时祺到底说了什么。
可是她明明从一言一行当中,从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当中,就可察觉到时祺对等的心动。
是她感受到与她同等的爱意回馈,所以才会不断向着他的方向靠近。
在喜欢他的日日夜夜中,温禧在想,或许是因为他高冷吧,那就让自己来吧,让自己靠近。她长途跋涉,自己将这些艰难的道路走完,但他真切地站在面前,一字一句郑重地告诉她。
“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一切都是水月镜花。
“不会啊,我吃得也不是很多。不用花很多钱,我知道有很多名牌的衣服都是空有其表,我也可以不花这么多的钱。而且南江小吃街都挺好吃的,我可以好好生活,不会挑剔的。”
温禧说起话来语无伦次,断断续续。
“温禧,你明白的,不要再犯傻了。”
“我不需要你为我委屈自己。”
凉风像是钻进骨髓,冰冰凉凉,也让一颗炙热的心彻底寒凉。
温禧沉默片刻,看起来好像终于将他说的话听进去了。
为什么两情相悦的人不能在一起?在温禧的认知里并没有这样荒唐的道理。
可他们谈一场恋爱而已,不可能有什么本事将两个家庭都搅动得天翻地覆。并不是家有世仇的怨侣,也无人从中作梗,他们就是现世中最普通的一对情侣。
她原本已兴高采烈地规划了在一起以后他们可以去做的事,翻阅了那些恋爱中可以做的一百件小事,一起看电影,一起玩游戏,一起去音乐节,一起去过山车,一起去看日出,一起看日落,一起去海洋馆,一起将整个南江城逛遍。
但地动山摇,所有的美好设想都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为什么要去担心未来的那么多种可能?为什么要做一些毫无意义的未雨绸缪?
她不理解。
“我知道了,我现在清楚你想跟我说什么。”
但她没有除了接受现实,没有别的选择。
感情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行了,那就这样吧。”
时祺没有阻拦,只是接起口袋里震动了许久的手机。
“这次的事比较危险,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没问题。”
“可以,记得让他好好配合。”
“我明白,我有经验,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接起电话,电话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时w沉声回应,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他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远处停着的黑色轿车在雨幕中打着双闪,他看见保姆模样的人匆匆下车,将一张毛毯迅速地包裹在她的身上。
温禧此刻很温暖,也很安全。
她的世界有许多关心,不缺他从地狱中爬出来的这一份,苟延残喘的这一份。
他目视着少女大步抛开,渐行渐远的背影,掀起嘴角。
好像整个光彩绚烂的世界都在同一时刻随她离开。
平行线不会相交,却能相生相伴,而他们短暂邂逅以后却再没有未来。
那颗珠子滚了很远,最终停在马路中央。
时祺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他蹲下身,将落在在水洼里她裙摆的珍珠小心地捡起来,用衬衫的内袖将水渍擦净,好似珍宝。
身后车辆此起彼伏的鸣笛声,他置若罔闻。
公主和穷小子的爱情不叫童话,叫人间惨剧。
很久以后,温禧回想起当初的这一幕,才知道他当初说的话虽然残忍,却句句属实。
少年在在藏污纳垢的世界里摸爬滚打,从淤泥中脱胎,她伸出手,想隔着光影触碰那个旧日的少年。
她那时候想什么都天真,此时此刻却幡然醒悟。和八年前的时祺,用以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方式完成了交汇,
“我知道你当初是怎么想的了,我现在知道你的感受。”
他用最绝望的方法将温禧推开,却是当时的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但为时晚矣。
很遗憾,他们中间总差了一步,现在他勇敢的时候,她开始退避三舍,现在却再也不敢接受来自他的爱了。
温禧失魂落魄地上了车,连保姆的温声关切都充耳不闻,毛毯从她身上滑落。手机屏幕亮光一闪,陆军师还在期待她带来好消息。
“没戏了。”
她却早没有心思顾及。
与时w的一番拉扯与争辩,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温禧蜷缩在车后座上,被毛毯盖着,保姆将准备好在保温壶里的红糖姜茶递给她。
“小姐赶紧把姜汤喝完吧,今天下雨,天气不好,小心别冻坏了身子。”
温禧在车后座上靠着,小口地喝着姜汤,姜汤温暖,些微的辛辣刺激着她的舌根,却不能宽慰她冰冷的心。
直到隔着眼前迷蒙的泪幕,她收到一个来自父亲温良明的问候电话。
第25章 山茶
“小禧, 爸爸要回家了,这次想要什么礼物?”
温良明常年出差在外,为温氏在国外开拓商业版图。温禧念小学后, 便很少在家中再见到他, 好在家中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毫不吝惜。
她习惯了回家面对空空荡荡的客厅, 从某种程度来说,金钱是她最好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