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
他朝着犯罪嫌疑人的方向走去,准备去料理这条漏网大鱼。
“他们找到人了。”
与此同时,时祺沉着冷静地对监听麦那端汇报。
“外面棘手,1103,你配合他们的行动,随机应变。”
长期在基层热闹和善百姓环绕之下,黄队一时犯了轻敌的毛病。
“来,我亲自给他上铐。”
他脚步虚浮,好似又回到从前那段光辉岁月。
此时此刻,隋夜却突然暴起,濒临绝境后再度爆发的困兽,撞上鲜艳红布的双眼充血的公牛。将黄队整个人撞飞,夺了他别在腰间的警棍。
肩胛骨像被重压碾过,黄队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他冲辅警而去,目眦欲裂。
“当心。”
像是个破落的风箱,拼命拉扯,才挤出字句。
几名不知情的辅警仍在热切地交谈,盘点赌资,眼看着就要被蓄势待发的隋夜从身后偷袭。
他甚至闭上了眼。
千钧一发之际,从走廊处无端飞来一只啤酒瓶,隋夜伸手格档,瓶身在手肘处清脆地碎裂,眼神愈加阴冷。
时祺。
“是你。”
隋夜灰沉的眼透出一丝奇异的光。
时祺的身法快到极致,试图快准地结束这场斗争,但他有趁手的武器,还是落了下风。
两人短暂地对峙,好似中间分隔着楚河汉界,互相观察对方身上可能存在的弱点。
好像古罗马的斗兽场,还是隋夜率先发难,两人势均力敌,缠斗得太狠,甚至没给外人留空隙。对方路数凶悍,招招都下十成十的黑手,犹如响尾毒蛇。
但时祺更狠,他打架向来没什么章法,也从不推演自己有可能反噬的伤害,只追求对方造成的极致伤害,是用命去耗。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处在劣势时,好像个无底黑洞,他将所有的痛楚都尽数吞咽,缄默无言。
最终。
时祺看准破局之机,抬脚飞踢,隋夜的虎口被狠狠一震,警棍脱手而出,有生力量被瓦解,终于迎立在局势的上风。
“还愣着干嘛,快去帮忙啊。”
黄队缓过劲,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指挥直愣愣的年轻辅警,恨铁不成钢。
这帮兔崽子,还不如一个见义勇为的群众,回去真要好好教教。
几名民警见状冲上去帮忙,最后齐心协力,一齐将凶犯死死地压在冰凉的瓷砖上。
时祺靠在墙上为支点,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间,打斗中白衬衫的领扣早就崩落,像无形的手终于松开束缚,四肢百骸都痛到极致,无声地喘。
隋夜被双手反剪,黑眸里浓郁的不甘之色。但他却并不像落网的嫌犯那般万念俱灰,反而视线飘忽,最终紧锁在外圈群众里的某个锚点,露出罕见的光。
紧接着,他勾起唇,无声又诡异地笑了起来。
这状态不对。
千钧一发时,一柄暗刀从身后的人群中飞出,掀起爆裂的狂风,明锐的刀尖从时祺的右手臂擦过。
血珠一滴一滴顺着薄白的袖管,无声地坠落。
第28章 血
那人竟还有同伙。
那柄尖刃与雕花长柱相撞, 碰出伶仃之声。
人群掀起骚动,手臂的剧痛让时祺猝然回神,身侧制服凶犯的警察冷静张望, 寻找凶器的来源。
同伙近乎凭借本能, 孤注一掷,将一腔恨意全发泄在这一刀上。
仓促之间, 虚空中掷出的那柄刀准头不够,倘若再偏差半寸,他的右手臂就废在此刻。
所幸, 他的命还经得起随机赌注。
“你找到我们的时候, 应该不会想到, 我们是双胞胎吧。”
身后的隋夜突然有了动静,在狂暴的笑声中,艰难地往外咳了几口血, 揭开最大的秘密。
“是哥哥没用。”
他的头颅垂了下去。
此时此刻,围观群众中, 晃晃悠悠站起来一个人。
那人黑衣黑裤, 将全身上下包裹得不留一丝缝隙, 此刻却破摔身份的陶罐,撕下所有的伪装。
他粗暴地将兜帽与口罩一把扯下, 露出那张与隋夜几乎一摸一样的脸。
但又有所不同。
在相似的轮廓下,颜色让他们的长相有了明显的区分度:他的头发与眉毛都是雪白,在璀璨的华灯下有些骇人,皮肤近乎透明, 面部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一看便是孱弱多病,药石难医。
此刻出现, 好像在上演最后谢幕的篇章。
他得了白化病。
隋昼,那个本该在出生时就宣告死亡的弟弟。
那人敏捷地往后倒退几步,用复杂的神色扫视了四散而逃的看客。
这种眼神时祺很熟悉,他见过不少穷凶极恶之徒,习惯在落入法网后做负隅顽抗,瞬间警铃大作。
电光火石之间,时祺突然明白,当初那份误导所有人不在场证明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兄弟二人相互配合,交换了身份混淆视听。
哥哥凶狠残暴,弟弟精细油滑,交相抹除犯罪的证据,给警方取证造成了极大的困难。
原来他们一开始的对手就是两个人。
“今天我让你们都给我哥陪葬。”
正当大家以为危机解除时,隋昼不惜暴露自己,咬牙切齿地宣告来复仇。
倘若他此刻混迹在人群中逃之夭夭,便如同一滴水落入汪洋大海,再无迹可寻。
“快救救他,快救救他。”
温禧凄厉的叫声脱口而出,震出哭音。
她在喊时祺,这样微弱的提醒淹没在哗然的人群中,尖叫声此起彼伏,群众又开始四处逃窜。
飞刀已掷,时祺笃定当下他手里必定没有凶器,却未见他的袖口处又见熟悉的寒光。
“刀,他还有刀。”
是谁被掐尖了喉咙,撕心裂肺地一声吼。
隋夜轻蔑一笑。
无知之人,这把刀本就该是一套成双。
隋昼的袖中还藏着一把短刀,是起初混乱时哥哥将自己的那把也塞进他手里,让他用以自保。
这是隋夜最后的保命符,却义无反顾地交到他手里,犹如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他在养父母的棍棒下头破血流,为他抢得偏安一隅。
他还记得,在他永远触碰不到的温柔阳光里,哥哥笑着与他互换名字。
他说,你从此以后改名叫隋昼,你要一直活在明亮的阳光下。
可他从生来就是阴沟中的老鼠,仰人鼻息而活,只在深夜中才敢抬头看那一轮幽暗的月亮。
他和哥哥,在拳脚相加下苟且偷生之时,却从来没有人救过他们。
病态又绝望的心绪从内里将隋昼撕开,让他蜕变成游离于社会法理之外,彻头彻尾的怪物。他扫视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群众,面容扭曲,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戏啊,就是要反转才有亮点。
时祺与警察合力,却被耳间的声音分出心绪。
他刚刚好像听见了温禧的声音。
该死,她为什么没有离开这里?
此时此刻,他甚至分不出半分的心力去担心她。
温禧站在那里,脚像被钉死在原地,从来没有哪一刻感觉到自己这么没用。
远处笛音高鸣,远方又有一队训练有素的警察飞奔入场,将所有围观的群众都转入安全的地界。
时祺的身后是一幅巨大的壁画,画面上是身披雪亮铠甲的古希腊英雄,沉浸在酣畅淋漓地战斗。
温禧认出那个人,攻无不克的战神,阿基琉斯。
阿基琉斯之踵。
很不吉利。
同样地,时祺的致命弱点是温禧。
隋昼不擅打斗,但思维敏捷,抓到时祺意识的半分错愕,立刻意识到空荡的周遭中隐匿却格外明显的那个娇弱身影。
她藏得一点也不好。
只要抓到这个人质,他和哥哥还有活命的余地。
“放下武器,你已经被包围了。”
寡不敌众,擒获隋昼本该尘埃落定,众警不知他为何突然踉踉跄跄地调转方向,但他还来不及去舞池边缘中抓他的猎物,先被时祺一把拽住。
但时祺却了解他的不轨图谋。
隋昼厌恶他碍事的桎梏,猛地一扯一搅,那柄短刀就插进时祺的右侧腹,划破的衬衫上顷刻间血流如注,粗暴地雕刻出一朵血花。
“杀人了,杀人了!”
是谁在喊,是谁在喊?
血涌成流,时祺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腹部,身形踉跄了数步,扶在立柱上,勉力维持岌岌可危的平衡。
发现自己杀了人,隋昼彻底陷入癫狂的状态,心理防线如溃败的千里之堤,刀哐地一声掉到地上。
目睹养父母尸首瑟瑟发抖的男孩,现在为虎作伥,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小昼,我不希望你杀人,只要手上沾了血,就再也洗不掉了。”
恍惚中他听见隋夜的声音。
“哥哥,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
他双膝跪地,对着空气呢喃。
他不想杀人的。
抓住隋昼错愕的瞬间,他被全副武装的警察就地生擒。
他脸色发青,好像被捞上岸窒息的鱼,翻了白肚。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好像在这一刻,他残存的理智才重新附着于身体之上,在隋昼茫然无知之时,对兄长的依赖让他丧失了是非善恶,在错的道路上一意孤行,将罪责归咎于整个社会,终究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有群众见义勇为受伤,快叫救护车来。”
身穿制服的市局警察已在动作熟练地接管酒吧里的事务,给整座城市注入安定的强心剂。
为首的中年男子浓眉大眼,克制又谨慎地往时祺的方向看了一眼。
余光中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时祺的意识像是在狂风骤雨中摇摇欲熄的烛火,终于放心地闭上困倦的眼皮,彻底陷入黑暗。
-
却没想到温禧从角落里直冲上来,将他接住。
“小姐,你干什么,小姐。”
眼看属下要上前去阻止,中年男子摇了摇头。
“不要睡着,快醒醒啊,时祺。”
听见她焦急的声音,时祺紧闭的眼皮竟真的微微颤动,强撑着睁开透光的缝隙。
他漆黑的眼涣散无光,好似凝了一层霜花。
此刻眼前模糊一片,好像在冬日长夜,残躯于一望无际的雪原上曳步,上下两茫茫,除了耳畔她的急切的声声呼喊。
“倒霉,每次受伤都遇见你。”
他在逞强,唇边溢出短碎的字句。
那些血流得太多太快,像被激流冲入海洋的红尾金鱼,将时祺有限的生命力一同卷走。
浓重的血腥味钻进鼻尖,连着她的胃里反涌的酒气,在食管里翻江倒海,忍住作呕的冲动,温禧的小脸白如薄宣,比他负伤时还难看。
“别睡,快醒醒。”
“没......没事,我这条贱命,死不了的。”
时祺看着她的模样,紧蹙的眉尖舒展,竟还有力气去笑。
他的嘴角连挑一丝弧度都显得格外勉强。
人因外伤失血超过百分之二十的时候,就会晕厥,休克,濒临绝境。温禧怀疑,是不是一刀扎破造血的脾脏,导致血流不止。
右腹部?是哪里?脾脏是在那个地方吗?
温禧心乱如麻。
这次的伤比上次严重的多。
好像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总在受伤。
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这么皮糙肉厚的,流这么多的血都不长记性。
同一时刻,时祺牙关紧咬,却克制不住生理性地颤抖。
止血,对了止血!
温禧好像昏了头似的,疯狂地去撕裙尾,鲜艳的红与粘稠的血交织在一起,那些血太多太密,想先将他的伤口按住。
她痛恨自己没有学到太多急救知识,在命悬一刻时无法挽救心上人岌岌可危的姓名。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温禧喃喃自语。
她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当初就应该坚持带保镖来,不应该听她们的话,带着保镖碍事。
本该不会有这样的无妄之灾。
在等救护车的短暂时间里,她脑中的思绪纷乱,一会惦念这个,一会又记挂那个,好像无数有轨电车的线错落在一起,最后缠卷漏电,将整个脑海都烧成一片焦黑,寸土不剩。
她将他紧抱在怀里,一袭长裙污痕斑斑,俯身一瞬不瞬地看时祺。
他们贴得太近,沾得温禧浑身是血,甚至落在锁骨上,顺着山茶花的枝蔓凝结,生动而鲜艳,好似世间最昂贵又残忍的颜料。
他的生命。
他也瞥见,挣扎地抬起手,咬牙在她的锁骨上描摹出花的轮廓,妖冶美艳。
“是不是好看多了?”
绝境之下,时祺还在哄她开心。
最后他的手如强弩之末,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倒真是给你免费画一朵花了。”
他轻声喟叹。
此刻下意识地,温禧抬手去抚自己的眼角,才发觉自己满脸都是冰凉的液体。
“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吧。120马上就来了。”
温禧说话时带着哭腔,尾音湿凉,好似氤氲着水汽。
她究竟是有多怕他死?
“别害怕。”
分明是他受伤,温禧却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也跟着疾速飙升。
看见犯罪嫌疑人朝着自己调转方向那一刻,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接下来他却被时祺生生拖住脚步。
都是她的错。
红蓝双闪的救护车终于抵达现场,将他送到医院,温禧双腿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心的女警搀了她一把,让她能作为家属跟车离去。
救护车呼啸而过,看见医护有条不紊地给他呼吸监测、按压止血,感觉一点忙都帮不上。
时祺虚虚地回握她的指尖。因为失血过多,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像是祭奠时用的纸钱,好像风吹之后就要飘入火堆,然后灰飞烟灭。
“没事了,没事了。”
温禧整个人发抖得更厉害,好像筛糠一般。
她的状态比时祺还令人担心。
上救护车时,连护士都轻声多问一嘴,忧心忡忡的眼神在浑身是血的少女身上徘徊,担忧她是否有些不可言说的隐疾。
“我没事。”
反观时祺却镇定自若,只有面无血色的嘴唇出卖了他受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