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禧,我.....”
但他的镇定徒有其表。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回握温禧的指尖。却像飘忽的游丝,最终没将这句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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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桩意外过去许久,温禧仍在接连不断地做噩梦。
她无数次梦见时祺,每次都死状凄惨,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欢乐结局。或是她在漫无边际的血海沙滩上拼命地奔跑,鲜红的浪花却在身后穷追不舍。
又或是梦见时祺在身后喊她,她满心欢喜地回头,视野中却被挥洒上一片鲜红,从他的尸首上开出一朵绚丽的山茶花,红得要滴出血来。
她开始生理性地厌恶红色,再也不喜欢山茶花,也再也不穿红颜色的衣服,因为接触到红布的肌肤就会飞快地长出浮疹,久难消愈。
但她依然在爱他。
这个秘密连时祺也不知情。
“温禧,合作愉快四个字,也值得你发这么久的呆?”
指尖依然缠留着回握的热度,她的英雄好好地站在自己身前,皱眉问她。
第29章 琴房(现在)
“没事, 就是想起了一点之前的事。”
好似在漆黑的隧道里踉跄独行,视野里有如海市蜃楼般的虚假天光,却难解近渴, 时祺的声音为她抛下救命的绳索, 将她迅速往回拉扯,避免奔赴破碎的梦境。
时祺眼见她沉默不语, 那双漂亮的杏眼凝滞放空,微微地向右侧方偏转。
他立刻判断出温禧在走神。
“是什么事?”
时祺继续饶有兴趣地往下追问。
温禧又抬眼去看声音的主人。
她坐他站,他英俊清朗的脸在跟前, 眉弯眼深, 比少年时的轮廓深邃成熟了几分, 连眼尾的锋芒都收敛了数分。
那枚放肆的耳钉早就不在,现在他的耳垂干净平整,留下的孔洞已几近愈合。
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与她纠葛的时祺。
但他偶尔也会像八年前的自己, 最接近他的时刻,是在餐厅挺身而出, 制止方城觉的时候。
“我和你之间的事?”
时祺舒眉, 意有所指。
好像自己的小秘密被戳穿, 温禧的耳尖绯红,避免他猜得更离谱, 索性坦诚。
回忆中的少年还在命悬一线,遍体鳞伤,此时此刻的他站在此处,好奇自己思想中的秘密。
很奇怪, 与时祺共处一室时, 那些尘封的回忆就像保密箱被骤然插上钥匙,时祺一来, 原本长满青苔的开锁工具突然就焕然一新,将记忆之箱扭转而开。
是丰饶之角,还是潘多拉魔盒?
她从前听过一种说法,时常沉湎于回忆中的人,便是现在的生活过得不如意的时候。
是不是现在的她无意识的选择?
“想起大学时,我找你一起去拍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的事。”
温禧语气故作冷淡,时过境迁,好像在推演别人的悲欢离合。
她刻意省略了许多可供大作文章的细节,包括她的自我改造、琴房被困、演戏、到决裂。
可惜不过是人生中最无关紧要的部分。
不知晓他会怎样看待他们那些过往。
那场戏磕磕绊绊,他们和小剧组也渐渐断联。吴荻似乎也询问过他们突然决裂的原因,作为局外人,眼神惋惜,只是可惜了金童玉女无法继续合作。
“是我不好。”
时祺反而摇摇头,他的眼神罕见地流露出一份怀念。
温禧看得真真切切。
“现在你若想演什么,我一定好好奉陪。”
像镶嵌了和田柔玉,他的眼泛着安静幽深的光。
时祺说话最喜欢真假参半。
始终让温禧放不下心结的原因还有一个。
因为仔细追究起来,过去的事漏洞连篇。为什么失乐园的凶手与他如同旧识,为什么他一身功夫精湛,根本不像个普通的大一新生。
但她那时天真年少,又当局者迷,几句话便被哄骗了过去,并不曾因为深爱之人的异样举动而去深究。
在现在的他们复又重逢,她怕长醉不复醒的,其实是虚假的楚门世界。
倘若有以后?
他们会有以后吗?
还是她想太多。
温禧眼神闪躲,摈弃杂念,将生长的期许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气氛一时竟有几分微妙。
“既然合同签好了,那我再给你简单地介绍一下颂音里调律部的组成。”
时祺好似不觉她的异样,仍旧言简意赅。
她点点头,心绪已稳,表示自己可以倾听继续交代未尽的公事。
“在我们这里。每年会定期举办培训、讲座或是工坊,你都可以参加。除了你之外,我在调律部另有四名调律师作为骨干。因为我在国内的团队临时有些变动,所以这次让他们从国外回来。”
温禧想起上次在舞台上互动环节的失控,隐约触碰到这些变动的真相。
“我知道了。”
“你们应该很快就能见面。”
“今晚。”
他神情笃定。
今晚,这么快?
“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这点伤暂时不需要回去休息吧?
他这样做,不是直接给未来同事面前拉仇恨吗?
时祺说一句,她便在心中顶撞一句,逆反值拉到了最高。
“我请你和他们一起吃顿饭,就当作接风洗尘了。”
时祺又开口相邀。
“他们刚从国外回来,在倒时差,所以晚点也没关系。”
天光将尽,时祺看见她不自觉地面露难色,于是出言宽慰。
“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们就改一日时间。”
这算什么?
温禧觉得自己此刻就像烽火戏诸侯的罪魁祸首,为她无限制地推移时间,惹得员工都怨声载道。
温禧在沙发上坐了许久,起初长时间调律的疲乏也一扫而空,感觉精神早就恢复,脚上的伤也只是皮外伤而已。
“但在这之前,温禧,我需要一个你的联系方式。”
话锋突转。
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当然,你是我的老板。
叮咚一声,两人成功加上微信。
时祺的微信头像,从从前的一片漆黑,变成了黑白相间的键盘。温禧在此刻想起那些评论家真心诚意的夸赞,暗示他为钢琴心甘情愿地奉献一生。
“好。”
之前投给颂音的这份简历,清楚明白地写了她从微信到邮箱的各种联系方式,他不可能没看见。
他将温禧的手机放在桌面上,坐回办公椅上。
“另外,这是我近期所有的个人行程。”
时祺动作流畅地点开简单整齐的电子表格文档,甚至用不同的底色做了重点标注。他为她的到来做了完全的准备,似乎早就笃定温禧不会拒绝他伸出的这份工作。
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往外吐出色泽鲜艳的行程单。
等等,我需要知道的这么详细吗?
表格上的资料一应俱全,甚至规划到了一年之后,他的休假仅是不需要举办巡回演奏会,仍有些其他的活动需要参与。
温禧懊悔,觉得自己当初说不做专职调律师的那番话像是一纸空谈。
尽管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将表格折叠好,收进自己随身的手提包里。
“最重要的如果想要找我,随时可以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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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落日西沉,燃烧的云海残存着未尽的光。许是觉得气氛沉闷,时祺起身去将玻璃窗推开,夜晚的凉意涌入室内。
此刻,有吹入办公室,听见身后传来似门震动的声响。
温禧的听觉最是敏锐,很快就顺着方向看过去,看见办公室后侧方毫不起眼的一道暗门。
“那里是什么地方?”
她疑惑问。
“是我的琴房。”
身后的时祺眸色有些犹豫,但还是出言解释。
他抬脚便走,像是恐惧她的靠近,要将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里。
那道暗门缓缓拉开,露出一间没有光的四方房间,跟温禧在观星公寓的住宿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温禧看见他的犹豫,有些震惊。
她直觉这间房跟他的某个秘密相关。
从初识开始,时祺就习惯隐瞒,他将所有的秘密都藏在心里,直到最后都引爆,驱使他一次又一次地狠心将不知情的自己往外推。
直到后来,那些秘密成为挥之不去的羁绊。
她才不得不停下来从头审视。
但重逢后的他,好似彻底改头换面,变成一个光明磊落的人,竟会主动将自己袒露、敞开,在她面前。
“你来南江就住在这里吗?”
借着办公室的光,她得以窥见琴房,除了立式钢琴,旁边还有张床。
还在这里睡觉吗?
难以想象,时祺能夜以继日,在漆黑的房间里自我惩罚式的苦练,在狭窄的空间中画地为牢。
暗无天日。
她克制住自己荒唐的联想。
“怎么,你那里有多余的房间,要好心收留我吗?”
他触碰到温禧眼里的不解,好整以暇。
“我有住处,只是那里现在还没有装修好,不方便过去住。”
“没有,只是觉得你有整栋大厦,为什么要将自己住在这里。”
温禧想起庞大的衣帽间,又看见时祺自己小小一角房间。
她印象中的钢琴家,应当有富丽堂皇的主厅,铺上一张柔软的石榴花针织毛毯上,再摆上装饰华丽的三角钢琴,最不济也要有专门的练琴室。
方才有练琴的氛围。
可能是他近些年莫名其妙养成的怪癖吧?
“刚刚宁宁跟你说过了?华顺大厦都归我所有。”
宁宁,叫法亲密,温禧捕风捉影的猜想又得到验证,
温禧自己也没意识到在恼怒什么,却不由自主地拧眉。
“我每天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这里。”
他轻声解释。
“要进去看看吗?”
他在诱惑她,率先走进。
她踏进那间房,好像缓慢地踏进时祺秘密的心脏。他依次点燃祭台上的烛台,用苦难与委屈作引,诱她向自己靠近。
在练琴的时候,是他最投入的时候,也是他最脆弱的时候,理智消失,情感泛滥。
是他将自己暴露给她,求她片刻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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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温禧甚至还来不及做丝毫的情感波动。
一阵狂风骤然从没关严的窗户袭来,刹那之间,门锁不合时宜清脆的一声,将两个人反锁在里面。
好像砚台被打翻,她的视野被浓厚的墨汁浸泡,浓烈的黑连天覆地而来。
让温禧一时目不能视。
“抱歉,是我忘记提醒你,这间房的门锁有些问题。”
时祺真诚地开口。
要不是温禧自己走在身后,一时失手,她甚至都怀疑这是他的某个拙劣的恶作剧。
人的视觉暂且需要反应时间。
她循声辩人,往后转,也看不见时祺的轮廓。
漆黑将所有可视之物都笼罩,好像无缝不入的鬼魅。他们两人的手机也遗落在办公桌上,求救无门。
温禧后悔,自己真不该一时兴起来看什么琴房。
重蹈覆辙,与他在黑暗□□处一室。
“没关系的,我让宁柠把你的工牌与手册带来,一会发现我们不见了,应该会来这里找我们。”
“哦。”
她答应一声,将秘书的名字跟着复述两遍。贝齿咬紧了唇瓣。
“宁宁,宁宁。”
时祺观察到她的异样。
“不是我想故意用叠字叫她,是因为她的名字就是这样,姓是宁静的宁,名是柠檬的柠。”
目不视物,听觉就在此刻变得敏锐。
时祺连说话都带着笑音,喉间微颤,从耳间就可捕获到他的心情特别愉悦。
“跟叫你一样,都是连名带姓,温禧,还是你希望我将你与她做一些区分?”
“小满?”
这一声亲昵的称呼蓦然让温禧的心又一乱。
温禧本不怕黑,但她却辨不清方向,感觉有异物在眼前一闪即逝,本能地就伸手胡乱地在空气中一抓,竟拽来灼热的呼吸与失去平衡的高大身体。
那枚异物是他的领扣。
第30章 私心
灼热感覆身而上, 温禧心生不妙,骤惊里盘算着自己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重压。可她才先感觉到眼前身形起伏的瞬间,就已被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好像空谷幽兰, 她周身被清冽的气息交缠而上, 染了个遍。
“温禧。”
她平白无故地被唤一声名,神摇意夺。
“倒也不用这么报复我。”
如夜似漆的室内, 时祺的声音清寡,像一捧轻雪融在心头。
混沌将人的平衡感一并削减,时祺踉跄了几步, 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没有将她一并带倒。
只顺手牵羊, 靠惯性将温禧拥进怀里。
时间不再流逝,在虚空中凝滞。
她记得卧室好像是有一张床......吧?
被抱在怀里,这个莫名其妙钻出的意念让温禧的脸又烧得滚烫。
“抱歉, 我不是故意的。”
没有,她怎么可能是故意的?
“那是无心的?”
她越想反驳, 却越被他曲解了本意。
让她像极了使性子的幼稚小姑娘, 连前任一位鞠躬尽瘁的秘书都要拈酸吃醋, 现下还要装瞎狠狠扯他的领口让他难堪。
温禧哭笑不得,感觉真是自作自受。
倘若上苍再给她一个机会, 她一定将身体绷直,站若松,坐如钟,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温禧的耳尖贴着时祺的胸口, 尽管隔着西装外套与雪色衬衫, 她仍能听见说话胸膛在每个字上的起伏,他好像一座休眠的火山, 语中将山口覆盖的凉雪抖落,愈来愈有复苏的征兆。
平静的外表下早已暗流汹涌,好像随时都能翻腾出烈焰,将她吞噬。
更何况,紧伏的右耳成了天然的扩声器,此刻将时祺绵缓的心跳慢慢传送而来,好似与她末端的心房也连接在一起。
不知此时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时祺好像并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他的肩平胸阔,将身材玲珑的她包裹在其中绰绰有余。这个暧昧的姿势下,时祺的下颌轻轻地抵在温禧的头上,甚至不由自主地自己寻了个舒适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