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溺——阮青盈【完结】
时间:2024-03-02 14:41:46

  “你真的很适合当老师。”
  等待学生实践的过程中,吴荻由衷地赞叹她,给她递来一瓶水润喉。
  “如果南职的调律课程能开设成功,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邀请你来当老师。”
  国内开设调律专业的高校尚在少数,但随着钢琴数量的增加与钢琴教育的普及,对规范培训的调律师的需求也日益增大,开辟调律专业势在必行。
  “谢谢,如果是你,我暂时还不想从事教育行业,只想专职做调律师,今后再说吧。”
  温禧心念一转,婉言谢绝。
  “也别着急拒绝我,凡事都有可能嘛。但一直没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调律的?”
第47章 回家
  温禧脑海中的那盏走马灯放映, 几番轮转,明明灭灭,终于播放到学习调律的第一桢。
  她第一次调律, 还是时祺手把手地教。准确来说, 时祺是她在调律事业上的引路人。
  季叔那里,两人用友情价买来的钢琴并没有那么好用, 因为是二手货品,钢琴本身又是格外娇贵的乐器,即使质量再好, 也需要定期调校。
  而放在称斤论两的市场里, 他们能给钢琴提供栖身之所, 不被磕碰就实属难得,没有人有闲心去调校。
  大部分来二手市场淘琴的人又只想找个过渡品,更有甚者就听个响, 保持音区差不离标准范围,更符合他们粗糙的需求。
  供需两方, 皆不在意, 但时祺的耳中却容不得半句变调的音乐。
  从琴行约调律师的费用动辄就是三五百, 所以时祺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给温禧发微信, 与她报备今天的行程。
  “今天我想留在家里给钢琴调律。”
  “在你家吗?我能去吗?会不会不太方便?”
  温禧的问题像鱼池里金鱼的气泡,一个接着一个。
  “你来。”
  他言简意赅。
  之前被拦在楼下的温禧,今天终于寻到机会到时祺家中做客。
  胜利巷依然蓬头垢面,少年却出类拔萃。时祺站在巷口等她, 俊朗的侧脸融在午时的光中, 明亮而耀目。
  温禧从黑色轿车提裙下车,后备箱盖也随着自动打开, 各种高档礼盒放得满满当当,让人瞠目结舌。
  “第一次去拜访别人家,我怎么能空手去?”
  温禧真诚地说。
  “我家只有我一个人,”
  时祺提醒她,将落寞的心绪往里藏,眼神中却没有太多快乐。
  他沉默地替她提上礼盒,在前面带路。
  他习惯了温禧的声势浩大,学会自我麻痹,尽管这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他们之间天悬地隔。
  与温禧在一起,连天卷地的落差感可能是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中来。
  这就是他说爱的代价。
  “公主,你做好心理准备就行。”
  时祺没有说错。
  单元楼里,水泥台阶上用红漆填满了姓名与联系电话,牛皮癣般的小广告像生了根,层层叠叠地让白墙失去原本的颜色。
  筒子楼背光,每家每户又将垃圾放在门口,汤汤水水淌了一地,散发出隔夜饭菜馊后的恶感。
  温禧强迫自己不去留意,迅速走到五层。
  钥匙在锁孔中转动,木门嘎吱作响,挣扎了数声,才露出他曾拼命掩饰的家境。
  时祺租了两室一厅,温禧还从没见过那么小的房子。但却干净整洁,面积很小,厨房用的还是最原始的排气扇,连个像样的客厅都没有。
  映入眼帘的那台钢琴,倒显得整个家都不伦不类起来。
  时祺在鞋架里翻翻找找,才给她在破旧的纸箱里,找到一双又小又旧的女式毛绒拖鞋。
  温禧试了一下,感觉尺码刚好,却又疑惑独居的他这里为什么会有女性用品。
  “我跟我妈妈一起生活,”时祺云淡风轻地跟她解释,像说起家常菜肴一笔带过她的病情:“最近她在疗养院,暂时回不了家。”
  南江的疗养院远在城郊,但温禧心想这大概是他的家事,所以没有再多地刨根问底。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时祺尤甚。
  她对时祺的家庭依然很陌生。
  温禧到时,时祺已将顶盖与侧板都拆卸完毕,他照顾好温禧,又很快进入工作状态当中。
  她像是只好奇的幼猫,蹑手蹑脚地走到钢琴边,再看过去时,时祺右手握板左手击键,另外的工具腾不出手来,用透白的牙齿咬着止音夹。
  钢琴对她敞开封锁的躯体,她跟着时祺,逐个琴键地探索未知的领域,摸透内里乾坤。
  “小满,来搭把手。”
  她从时祺的唇齿边将止音夹取下来,细柔的手指却在他唇边擦了一下,柔软的亲密接触让她的脸瞬间染上红晕。
  少年神色专注,唇红齿白,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英俊的脸颊流至衣领,消失不见。
  调律者比调律本身更吸引人。
  “其实调律也不难。你要不要自己来试试?”
  时祺的余光一瞥,看见身边凝神的温禧,杏眼一瞬不瞬地观察他的每个动作,比他这个操作者还认真。
  “我可以吗?”
  温禧指了指自己。
  “你可以的。”
  时祺看着小公主颤颤巍巍地要往钢琴里钻,弯腰俯身,额头就要撞上钢琴,忙把她拽了一把。
  “调律的时候尤其要小心,起身时不要撞到自己的头。”
  钢琴都是真材实料,偶尔有磕碰,受伤的都是自己。
  时祺伸手将钢琴尖锐的边缘护住,对她说现在可以起身。
  临时抱佛脚,时祺的矮凳上放着几本调律指南,也吸引了她的目光。
  虽然温禧不知道那些理论具体有什么用,但她做事习惯去看那些说明手册。从中翻找,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指导信息。
  她没有正经学习过乐理,只好按着调律教材上的步骤按图索骥。可就算这样逐字读起来,她对上面的内容依然一知半解。看见陌生的音乐术语,只好请教身边的时祺。
  “时祺,十二平均律是什么意思?”
  “时祺,什么是同音弦组?”
  “倍音是什么,我看了好多解释,但还是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起初时祺也解答,但无奈温禧的问题像滚雪球,越问越起劲,源源不断。
  “不用看这上面的东西。”
  于是少年就起身,将她冥思苦想多时的教材抽走,试图用一个怀抱堵住她雀鸟般的话语。
  方法果真奏效,她的脸像是破晓时的天空,一寸一寸变得通红,薄唇张合,却再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把这些书本上的东西都抛开,把钢琴调坏了也没有关系,我到时候帮你。”
  他轻声鼓励
  “好。”
  有时祺的话做保证,温禧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纸上得来终觉浅。
  她将头俯在钢琴的发声区,感受乐器回馈的每一次心跳,成为时祺的小助手:“现在听起来怎么样?”
  “嗯,好像有点不准,你再转一圈。”
  温禧又开心地投入到调律工作当中。
  但作为新手,温禧自然会犯错,高音区的弦绕着铜丝,她慌慌张张,经年累月的弦又太过脆弱,很快就拽断一根。
  于是她举起那根断了的弦,苦着脸,小心翼翼地站在时祺面前。
  “怎么办,时祺,我刚刚不小心将这根弦拽断了。”
  少年有些好笑地看温禧紧张兮兮地拽着那根断裂的细线,好像对待珍宝一般捧在手心。她不知所措,秀眉都紧蹙在一起。
  好像做错了事等待家长批评的小孩,仰头迎接时祺的风雨欲来。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再换一根就是了。”
  钢琴弦通常用低碳钢制成,低音区用裸弦,高音区用缠弦,通常情况下能驾驭极大的张力。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琴弦锈蚀,崩断也是常事。
  时祺练琴时,遇见质量不好的钢琴,甚至用力击键,都能将琴弦震断。
  他负责给她善后,将那根断裂的琴弦从弦轴板上小心谨慎地取下,再替上一根,侧耳细听,确保音色没有变化。
  与时祺学调律时,她当时想的并不多,没想到自己却真的往这件事上钻了进去,成了自己毕生奋斗的事业。
  时祺调律用的是野路子,从未正儿八经地学过调律,全靠自己琢磨一些惯用的办法,倒也足够使用。
  后来温禧正式入门调律时,已将这些都学了十成十。
  就是她跟着时祺好坏皆学,有些固定的毛躁习惯,最后在培训班时被讲习的师傅狠狠纠正,才慢慢地调整过来。
  漫长岁月里,时祺给她留下的痕迹,也消失殆尽。
  “我觉得有兴趣,所以就去自学了调律。”
  温禧在后台与吴荻解释。
  她对传媒方向兴致缺缺,虽然温禧能圆满地完成每个作业,每项任务,但那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她让钢琴在自己的手上重焕生机,才是心之所向。
  当然,时祺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
  余光看见学生的手势又出了错,温禧又连忙上前纠正。学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等上台实践的学生大功告成,温禧又耐心地点评他们,学生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自己干净地将收尾工作做完,一气呵成,又将钢琴复原完毕。
  “大家现在听听这两个音之间有什么差别?”
  她复又适时提问。
  学过钢琴的学生更能深刻地体会温禧高超的调律水平,对身边茫然的同伴讲解。
  场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接下来是提问环节,温禧就近坐在琴凳上,等大家的问题。
  因为学生与她的年龄差距不是很大,所以提问环节便很活泼。先前不曾参与活动的学生在此刻也跃跃欲试,纷纷将手举在空气中。
  “请问一下温老师,最开始学调律的原因是什么呢?”
  学生的提问环节,前排一开始错认温禧为同学的女孩举起手,温禧看见她,就示意给她一个机会。
  “是我。”
  温禧思衬答案时,后台处一道清凌的嗓音,似温泉水流,无声无息地将她包裹。
第48章 并肩而立
  时祺来现场的事, 第一个知会的是魏越。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随便在学校露面,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电话那端的魏越听见的这个爆炸性的消息, 好像一点闪着红光的烟灰落进炸药桶里, 将他这段时间清心静气的佛系脾性又激起来。
  他说话直截了当。
  时祺对自己的人气一无所知。
  “怕什么?”
  时祺等他平静后,方才缓缓开口, 语气幽幽,让魏越头皮发麻。
  他已经纵容时祺这段时间在调律工作室的逗留,只要这位祖宗在外头晃荡, 网上的路拍爆料亦不在少数, 是他通过公关, 给这些持续涌现的随手拍断了流量。
  但时祺在南江长住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有疯狂的乐迷四处游荡,守株待兔。
  “你几次三番去调律工作室, 我已经没说什么了。”
  魏越低声嘀咕好友的不靠谱。
  “我并非明星,原本私生活就不应该暴露在大众面前。我选择成为钢琴家, 是想与志同道合的朋友分享音乐, 他们根据自己的心愿, 可以选择是去是留,我绝不强求。”
  他振振有词, 让魏越无法反驳。
  偶像仰仗颜值面具与单身牌坊固粉,而他二者皆可抛。
  “能有什么影响?”
  时祺不疾不徐,反问他,让魏越哑口无言。
  “而且我知道你的担忧, 所以我不是现在跟你商量, 让你先去跟校方联系了?”
  魏越被反将一军,颓着脸。
  我们两个是平等的关系吗?您这叫什么提前商量?分明只是通知我一声罢了。
  “好了好了, 服了你了。我一会儿就跟校方说过,人家肯定巴不得你来。”
  魏越雷厉风行,立刻就联系了南职的校方,表明对调律讲座很感兴趣,不需要出场费,就想来现场看一看。
  对方接到电话后,好像天降馅饼,诚惶诚恐,着手安排。
  国内的名校联系时祺做讲座都被一一婉拒,这次也不知道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出于友善,魏越友好地提醒校方,在时祺出场时,务必维持好现场的秩序。
  至此,时祺如愿以偿地出现在温禧的讲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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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话音刚落,场下就掀起轩然大波。
  温禧站在台上,时祺站在台下,他从总控室的方向往前走,朝着她的方向,遥遥相望。
  时祺本身就高挑挺拔,因为正式场合,身着与她同色系的墨色西装,一对蓝宝石袖扣点缀在袖口,纯澈明净,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散落在夜空中的两颗星,为他增光添彩。
  无数双好奇的眼睛将目光投向他的方向。
  温禧亦是如此。
  怎么没人告诉她还有这样一位特殊的嘉宾?
  她的心跳随着他的脚步被操控,一拍一拍收缩又舒张,在万籁俱寂中,震耳欲聋。
  他步伐轻快,走上舞台不过一分钟不到,却令温禧领悟时间的漫长。
  与初见时相比,她已不再因为时祺的骤然出现而恐慌,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心中有数。
  尽管时祺与她说过几回旧事,反复试探,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从不逾矩,每次都会留给她足够的体面与尊重。
  但紧张,说没有却是假的。
  等他走上台边,温禧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头顶的镁光灯变得滚烫,让她的脸也跟着急剧升温。
  他抱着花,安静地站在温禧身边。鲜花上的露珠落在西装上,湿了小小一片,只有温禧看见。
  “你怎么来了?”
  温禧用眼神询问时祺。
  他笑而不答。
  温禧的脑海中立刻涌现起曾经某个荒诞不经的梦,高朋满座之时,他们像新人,珠联璧合,苦尽甘来,终于修成正果,在台上举杯畅饮,接受宾客的祝愿。
  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少一些为妙。
  与此同时,讲座的现场很快就有人认出时祺。
  温禧的目光所及之处,都能看见台下的学生因激动而涨红的脸颊。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同一时刻,校园论坛上也闹翻了天。
  「是时祺吧,就是那个著名的钢琴家时祺,他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
  「两人看起来真的很般配,他是特意为了调律师老师来的吧」
  「真的真的,我就是南江职业学院的学生,眼见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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