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禧斟酌半天词句,终于将话说完。
甚至觉得自己当初千方百计地纠缠他,拉他拍戏,让他教自己如何演奏,现在想来都是非常过分的举动。
想到这里,温禧便忍不住想要伤心,杏眼湿漉漉的,像刚有暴雨过境。
他背负的过往太深太重,温禧想起当初拒绝他时说的,狠心地说些伤人的话,她很感激他的坦诚,但却不知道这只是其中微小的一个部分。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钢琴还是带给我很多快乐的。”
从小至大,钢琴是他倾泻情感的出口,也是他感知情绪的按钮。音乐是纯粹的,不参杂个人的情感,也不计较得失,所以他后来想通了,即使时智勇做了太多丧尽天良的事,他没有理由将所有的责任去归咎于音乐。
何况,他还有她。
“那后来呢?”
温禧又问。
“不知道了。”
他在任家的引见下获得重新面试的机会,之后便一直在国外生活。
从时智勇对母子举起魔掌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时祺的父亲。
时智勇被保释后,倒是没有什么空闲的时刻找他,他准备充分,足以让时智勇身败名裂的证据,从人间炼狱成长起来的他,年纪尚小,竟能将事情做到这种心思缜密的地步。
“他也不算我的亲人。”
京北大学公开声明将时智勇撤职,他至此杳无音讯,沉寂于人海茫茫。或许任家找过他,让他不要再接近时祺,也或许根本不屑于出面去维护他的生命安全。他也不在乎,除了温禧,想要拼尽全力去保护之外。
现在他拥有明亮干净的舞台,所有的人都为他而来,让他光明正大地演奏。
可在这之前,他只有温禧。
她大概永远不会知晓,她的出现,对他而来有多重要,琴房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有些爱不需要表达,就让它流转在岁月里,用时间做注脚便好。
他合上眼,视野里就立刻浮现出当时那抹闯入琴房的鲜亮颜色,温禧乌发落肩,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白皙的脸,她带他体验过所有的生活,有趣又鲜活,创造新的回忆覆盖在那些破败腐烂的痛苦之上。
如同在童话里,少年破烂不堪的稻草心被她一针一线补好,就算装作再无所谓的模样,他却还是为她无可抑制地心动。
纯粹的,干净的,轻盈的,所有的美好的集合体,她与他分享自己的生活,对他而言尔尔的烦恼,却能占据她的整个世界。
他配得上她吗?
他理解所有那些变态癫狂的爱,被时智勇言中,艺术家骨子里卑劣的基因在作祟,想将她据为己有的欲也在心中蠢蠢欲动过,在她说分手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是她说要开始的游戏,怎么能单方面地就宣布结束?
但煎熬时的苦果,都被他无人知晓的暗处尽数往下吞咽,而不愿在她面前表露半分。
他心坏地计较过,想过重逢她时,要让她好好明白当初说分手是多大的错误,但看见温禧在雨中狼狈的模样,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只恨自己给得还不够多。
直到他有能力去爱,就将她找回来。
“谢谢你。”
时祺由衷地感谢温禧,低沉的嗓音像震颤的弦,分外悦耳。
“那些事情都不重要了,因为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人。”
温禧已经渐渐习惯他突如其来的表白,眉眼低垂,除了脸依然会无法控制地变得通红。
最好的回应方式就是,坦然地接受他的赞美,再用相同的方式去夸赞他。
“你也一样。”
他将温禧深拥入怀,头靠在她的肩上贪婪地呼吸,即使他与时智勇有无法割断的血缘关系,那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因为他不可能会成为这样的人。
他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她觉得舒适的方式爱她。
时祺将她缓缓松开。
“好了,故事说完了,我们回家吧。”
他微笑着对他的女孩张开手,光落在她的面上,照亮她透明瓷白的肌肤。
午饭过后,时祺将温禧送到调律工作室。
工作室里通透的阳光,所有事情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就连保姆打来电话,通知她的都是好消息,说程春菊转到普通病房,慢慢恢复了部分基本的认知。
天边浓烈的云海散去,流露出淡紫色的霞光,她与时祺通话,分享这个喜讯,上楼时却听见纷乱的脚步声。
等温禧却站在家门口,目瞪口呆。
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柑橘再度重现,她现在算是体验了一波三折的人生剧本。
“小满?你在听吗。”
手足无措时,时祺在电话那端因为久未听见他的回音而有些焦急。
“怎么了?”
她急忙地唤回飘忽的意识。
“没有,就是当初想起南江有家糕点店你很喜欢,在街上闲逛,正好路过打包了一些蝴蝶酥,想问问你还吃不吃。”
他的语气和缓。
蝴蝶酥很可口,但眼前棘手的境况却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你等一下,我一会再联系你。”
她前脚刚刚与时祺说过租房的问题,有前车之鉴,观星公寓的安全条件堪忧,他让她重新再找地方去。温禧答应,却坚持不想搬到时祺那里去。
强拆,无比荒诞的现实。
隔断房的墙被砸了,灰色的水泥块散落一地。
眼前与邻居隔断的墙面轰然倒塌。邻居是个年轻的上班族,比她也早下班不到几分钟,西装革履,瞠目结舌站在原地,公文包脱手而出,落在尘土堆里。
他们两人对视,面面相觑。
还是她先冷静下来,脸不红心不跳地从角落里取出两个行李箱,开始清算自己的个人物品。
隔断房原本就是违规的,当初因为廉价的租金选择暂住。此时此刻温禧才后知后觉,忽然想起部门好像尽过告知的义务,好像楼下的确有贴过告示,让他们记得限时搬迁,否则后果自负。
群租房拆迁通知也寄到过她手里,她近期实在太过忙碌,完全忽略了上面的日期,房东更是一问三不知,心想已经在找新房,一切等搬出去再说。
哪知道突然来了个措手不及的事。
最糟糕的是,哪怕砸墙的角度再精准,也难免不伤及无辜。整个床简直完全不能再睡人,扬起的尘土落在被罩床单上,将鹅黄色的被单弄得混乱无比,还有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翻涌,试图在光亮中称王称霸。
她在家里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贵重物品都保留在工作室的仓库,才幸免于难。
只是看见自己精心设计的房间毁于一旦,她的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温禧低下头,将求援电话打给好闺蜜。
魏斯怡接电话的速度很快,隔着电波,她的声音却显得无比慵懒。
“什么事?”
温禧将事情说了一遍,询问她能不能收留自己一晚。
“这么大的事?”陆斯怡虽然意识模糊,但她理智仍在,“我将我家里的钥匙给你,你就睡我在南江市中心的那套公寓。”
“备用钥匙,备用钥匙,我想想我放哪儿了?”她狠狠拍了宿醉后的脑袋:“我想个办法给你快递回来。“
“你现在在哪里?”
温禧冷静地问。
“我现在在国外,你先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吧。“
好了,温禧扶额,她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还是自己去住酒店吧。”
她说。
“昨晚问你的时候,你说你还在国内,这么半会的功夫,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诶对,找你家那位帮忙啊?“
陆斯怡说。
于是她又给时祺打电话。
“是这样的,我遇到了一些事。”
果然时祺听完她说的话,给出的解决方案仍是原来那个。
“搬到我那里去吧,我现在去找你。”
“会不会不太方便?”
温禧问他,因为他也是公众人物。
“小满,这是我们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展示给别人看。”
时祺莞尔,她每次担心别人比自己都多,都要靠他一一纠正才行。
“何况作为老板给员工提供住所,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啊,她都快忘记了他与时祺还有这种关系。
“倘若你流落街头,又怎么有精力为我工作?”
她被他说的话逗笑。
“何况你原本就是我女朋友,我乐意之至,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时祺说。
可是同居这件事,她暂时还要再做做心理准备。
现在的生活自然不会与从前的拮据同日而语,但面临未知,她还是有些踯躅不前。
“那我再来接你。”
“我过来帮你一起搬家。”
“不用了,我差不多都整理好了,剩下的慢慢再说吧。”
时祺办事的效率向来很高。他雷厉风行,找来专业团队,把剩余的一片狼藉都收拾妥当。
“你在楼下等我。”
“你把行李留给他们,什么都不用带,我很早就把你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温禧想起他,方才觉得心安,当初在华顺大厦的时候他就将所有当季的女装都准备好了,让她目瞪口呆。
于是温禧多问了一句。
“时祺,你现在家在哪里呀?”
她印象中的他依然住在华顺大厦,那里装修完备,当初去看见的衣服就是为他准备的。
“观澜庭24号。”
命运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往未来的方向不断推动,奔流到海不复回。
有些东西环环相扣,终于在最后一刻浮出水面。
那是她的家。
第78章 同居
时间静止了三秒。
“我家?”
“准确地说, 应该是我们的家。”
“你说什么?”
温禧不确切地又反问一句。
“怎么了,听见自己家的门牌号都不认识了吗?”
笑音像指南针,她从中分辨出时祺的愉悦, 另一个信息是, 现实的声音与经过电波折射的声音混在一起,像是落进池塘的雨滴, 在身后交叠,在心上激起涟漪。
温禧旋即转身,看见自己的小动作都倒映进他的眼里。
她在观星公寓的楼下等他, 看见时祺这次真的听从她当时随口一提的建议。
他将自己的车换了一辆家用的沃尔沃XC90, 低调务实, 没有再引来众人的围观。
连她也没有过多地留意。
“我在这里很久了。”
时祺淡声。
身边停着他的车,他虚靠着,黑色毛衣与长风衣, 长腿笔直,双手抱臂, 像是画报里的车模。
看见温禧回头, 时祺优越的腿长便发挥作用, 长风衣跟着腿部动作前后摆动,步履带风, 几秒就到她面前。
“原本还想能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现在惊吓大过惊喜。
时祺笑着,说。
她的心情缓和,便也跟着期待起来。
“好啊你, 中午是谁跟我约定好不要有秘密, 现在又将这么大的事瞒着我。”
温禧看着时祺漆黑的眼,眼尾弯弯, 将手背在身后。
她将脸仰着,朝着时祺向下的目光。
最近一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跌宕起伏,但效果显著,她现在对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都接受良好,即使推土机直接把家铲平,她也能云淡风轻地站在散落的瓦砾面前,收拾行李。
关键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没有遗失。
是一份积累多年的藏品,恰好就落在脚底,如果这份藏品没有找到,她一定会很难过。
“没有啊。怕你不接受。”
他认真地说。
温禧转念一想,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初见时她甚至心存戒备,如果冒冒失失地说我想将曾经的别墅送给你,她大抵也会误解他不安好心,甚至会觉得他在羞辱自己。
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择日不如撞日。
现在一切都刚刚好。
“原来从斯怡手里抢先买到别墅的那位,就是你啊。”
温禧看着他的眼睛,想起当初陆斯怡恨他恨得牙痒痒,说。
好像突然明白了真相。
“因为刚装修好,也通风晾晒了一段时间,之前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这件事。”
时祺靠在墙边,与她解释,温柔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梭巡,微微一滞。
她的鼻尖还有薄灰,自己却无知无觉,大概是收拾时不小心沾上的。
“下次找个机会,把你正式介绍给她。她想见你很久了。”
“刚刚收拾东西,匆匆下楼,鼻尖也没有擦干净。”
时祺从怀中取出干净的袖帕,伸出手,将温禧鼻尖的灰轻轻地揩去,指尖的热度一拂而去,却短暂地激起心枝扑棱的蝴蝶。
果然,无论再靠近几次,她都依然心跳加快。
回家的路几乎闭着眼她都能走好,她坐在副驾驶,脑海中的记忆像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在余光中倒退。
观澜庭这个地方每次来,每次都有不一样的心境。
园区是开发商统一规划,建筑外观都千篇一律,她偏偏感觉自己的那栋小洋楼跟别处不一样。
管家已经指挥助手将温禧的行李与华顺大厦的衣物打包好,事先放在别墅,她等时祺来接她到这里。
“我换了新的指纹锁,你可以录入一下。”
未等她点头,时祺去牵她的手,将她的右手食指放在识别屏上,快速地录入指纹。
识别通过,大门应声而开。
“进来吧,怎么就站在门口。”
时祺回身,却看见她仍注视着。
这里是她的家,阔别八年,现在她站在门口,倒像是客人一般,局促拘谨,踯躅不前。
她伸手揉揉眼睛,深呼吸,重新往前走,置身于熟悉的室内。
直到走进大厅,站在枣木地板之上,现在才有实感,她的心突然跳得好快,被难以置信的感觉包裹。
“我进来了。”
她转身看见时祺,就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垂在时祺身边的手掌。
太过幸福,反倒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前失去的东西都慢慢地回到自己身边时,她身边要有他在。
时祺反手回握,将她牵进室内。
观澜庭独门独院,配置一个小花园,温禧的这栋别墅有三层,房型精致紧凑,原本设计时将客房留在一楼,主人的房间都在二楼以上,将起居与办公分开,公私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