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溺——阮青盈【完结】
时间:2024-03-02 14:41:46

  “你现在要听爸爸的话,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你好的。”他苦口婆心地劝说曾经的女儿,她像是被揭秘后难以面对的真相,第一次见到昔日恋人的真面目。
  他继续往她的心上捅剑。
  “当初就让你听我的话,不然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温良明欲言又止:“只是没想到过去八年,你竟然又上了他的当。”
  温良明知道她善良,善良就是她的软肋。
  不然她不会自愿留在国内,想方设法地用杯水车薪帮他还债,弥补他前十八年的养育之恩。
  “我知道了。”
  眼前的她乖顺地低头与父亲认错。泪水涟涟。
  现在她觉得自己引狼入室,亏欠了整个家庭,定然会愿意为他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差最后一步。
  “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但我是清清白白的,所有的事情都是误会,“温良明以退为进,看见温禧的眼中又如他所料流露出慌乱,心中更加笃定:”告诉爸爸,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洗脑的话术一套胜过一套。
  温禧的模样犹疑,像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这句话到底该不该说。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父亲会对自己的女儿记仇。”温良明放缓语气,再往前推一步。
  果真如竹筒倒豆,她知无不言,说自己是被他派来,试图能从他这里获得一些信息,甚至主动把藏在包里的录音笔拿出来,颤声说对不起。
  温良明心中盘旋的鬼影终于在此刻被做实,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时祺这小子倒是一心一意,现在还在替警方办事。
  所幸当初他就有先见之明,一直巩固国外的市场。出事的那段时间温良明举步维艰,甚至在国内可用的人手也折了大半,被迫弃车保帅,来到国外。
  他现在回国无异于自投罗网,董富明出事,又给警方送了更多与他相关的证据,他不知道现在调查到哪一步,让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烈火烹油。
  至于最后怎么办,找个替罪羊就是了。
  他这些年用温禧的账户做了不少手脚,到时候就让她自求多福吧。
  站在温良明的角度上来看问题,他与她朝夕相处十八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他用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她,养得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像是在亲手雕刻一个可人心意的玩偶。多年前他因为一个交易领温禧回家,原本就对这个别人家的女儿就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更别提有什么期许和指望。
  人在金钱中最容易被养懒养废,就像吸食的鸦片一般,一旦染上花钱的瘾,寒利的铁钩便逼近喉间,随时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倘若不是大学时时祺在一旁唆使,她到现在应当还是他手中一只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
  真可恨啊。
  那些付出的金钱他不在意,不过是商业帝国中的九牛一毛。
  因为这些年跟他们合作,倒也获利不少,可惜现在剩下一点清汤寡水,过了年就要喝西北风打牙祭了。
  倘若不是他一时行事略有差池,也有把柄捏在别人手上,怎么会白白地替别人养十八年的女儿?
  想到这,温良明便觉得将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说,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原先他对温禧不以为意,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别人家的女儿罢了,没想到这个女儿养到现在,竟然还派上了点用处。
  “你在国内的这些事情,爸爸都知道,只恨自己帮不上忙,但爸爸在国外付出那么多,都是为了你的将来铺路啊。”
  他喟然长叹。
  具体铺得是康庄大道还是穷途末路,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要懂事,好吗?”
  温良明用殷切的目光看着温禧,好像她羽翼未丰,仍是在窝里嗷嗷待哺的雏鸟,时刻需要自己的关心。
  温禧看着他,杏眼惆怅,吸了吸鼻子,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特意吩咐私厨做的,都是以前你在家里最爱吃的,”见话说得差不多了,温良明言语体贴,准备从行动上再做点父爱的表示,夹了一筷子的菜,放进温禧的碗里,让她多吃点。
  父女在一张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景象,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温良明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都假装自己对她别无所求。
  临走时温良明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是另一套名字与联系电话:“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爸爸。”
  温禧的心情平复,但鼻尖却依然红红的,像受惊的白兔,浑然不知眼前的是披着羊皮的饿狼。
  “所以爸爸,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她无心问出他最想回答的问题。
  温禧一步一步遵从他的指令,做好完全准备,掉入漏洞百出的陷阱。
第88章 揭穿
  温禧便这么带着未干的泪痕回家。
  其实就算温禧与温良明独处, 整个环境也安全。警方提前布置人手,乔装成食客或招侍混入餐厅。她是视线的焦点,身边随时待命的人只多不少。
  所有人都害怕温良明会狗急跳墙, 将温禧当作威胁的筹码, 所以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是时祺还是担心。
  他原本脚就受伤,连行动都不是很方便。驱车开到约定的地点周围, 然后被老上司岑池劝返,将他沉默地在角落里守候的资格都一并剥夺。
  “你现在是名人了,在这里除了招致路人不必要的关注以外, ”岑池话说得难听, 却一针见血。
  时祺的身份不可同日而语, 但好像这些年总习惯在暗处看她。何况温良明很警觉,吃饭的地点是全封闭的,窗户单向可视, 从马路上根本无法窥见里面究竟是何种情状。
  最后又是温禧想办法把他支走。
  “我饿了。”
  温禧趁着去洗手间的间隙,给他发了条短信。
  “要是回家就可以吃饭那就太好啦。”
  他看见短信时笑了笑, 找了个地方掉头, 把车开走。
  最后一切风平浪静, 他们客客气气地坐下,又平平淡淡地离开。
  时祺果真如温禧所愿, 准备了丰盛的菜肴。
  她回家时,鼻尖就被食物的鲜香所萦绕。明黄色的餐桌布上,放着撒着白胡椒的柠檬色鸡腿,鲜虾仁炖蛋与萝卜排骨汤。
  自从她搬过来以后, 时祺在厨房的次数比她高出许多, 除了练琴,便变着花样学习新的菜色。温禧问他什么时候学的, 他说是这么多年来习惯使然;看见他做花样繁多的西餐,和原本国内困顿时的家常菜根本对不上号,他又辩称是在国外时自力更生。
  直到某天他的手机忘记锁屏,被她发觉在偷偷看菜谱,让她心下莞尔。
  听见大门解锁的声音,时祺从厨房出来,手掌上的水珠还没拭净。
  有时候偶尔恍惚,她也会觉得这就是她的家。
  还好时祺在,没有让她独自面对冷淡空寂的黑暗。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回国说寻找灵感,找了整整一年,现在全部找到菜谱上了。
  温禧无师自通,表演出一个温良明眼中希望看见的女儿的模样。哭得太用力,反而觉得现在额上的神经在急促地跳动,裹挟着疼痛,像小时候游戏里发射的弹珠,在脑海的弹道里来回乱窜。
  时祺看见的也是这样的她,通红的眼睛和微肿的眼眶,脸色立刻变了。
  “我说要他们好好照顾你的。”
  “演戏嘛,当然要做得逼真一些。“
  她面色疲惫,出言解释。
  温良明本以为拿捏住的温禧的,但他却想错了。没想到他一手养大的女儿提前预判了所有可能的循循善诱,投其所好。
  他要一个乖顺懂事的女儿,那她就让他心想事成。
  温良明可以用虚情假意当作道具,那她一样可以,眼泪本就可以是手无寸铁时最好的武器。只可惜,仅剩的父女缘分都在最后一刻被消耗殆尽。
  她以为可以相安无事的一段关系,终于不得善终。
  临走时温良明跟她说的一席话,大抵都是不要让她再与时祺搅合在一起云云。
  “今天见面还顺利吗?”
  一问就问到一个关键的地方。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抱歉,是我太心急了,我们先吃饭吧。”
  时祺站在面前,关心则乱,频繁地抛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最后眼神中有歉然的神色。
  他习惯性地拉起她的手,将她领到餐桌前坐好。
  有些事情温禧不知道如何开口。听到温良明说那些话的时候,她虽然没有像表面上给出的反应那么激烈,心却下意识凝滞了片刻。
  她孤身犯险,成为警方那里的恩人。后来离开见面地到安全的地方,温禧与岑池聊起这些,说她确实不知道这件事。
  “你表现得很好。”
  岑池由衷地夸赞她,过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主动与温禧解释。
  他不擅言辞,却尽力想为自己曾经所做之事弥补一些什么。
  “也请你多原谅小祺,当初这个任务是我带给他的,其实本意并不想对你表示伤害。”
  那只录音笔虽然被她佯装跟温良明投诚,但桌子底下还有另一只窃听器。算是故技重施,或许是对自己的地盘自负,但温良明依然愚蠢得没有防备。
  岑池应该是从他们的谈话里获取了信息,知道温良明提起时祺接近她别有目的的事。
  她甚至没有勇气多问一句,这个任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倘若问一下时祺。
  算了,她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温禧看见桌面上丰盛的菜肴,便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
  “时祺,你真的把我照顾得太好了。”
  温禧说。
  有很多事他都可以不必做的。
  “怎么了,这样不好吗?有谁规定钢琴家就不能够下厨做饭的。在厨房做饭和在舞台演奏其实也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分别,一样都会给人带来愉悦和开心。”
  他一边给温禧夹菜,一边说,语气里透着轻松愉悦。
  “何况还是为我心爱的人所做的。”
  时祺回眸看温禧,那些夹好的菜在温禧的碗里堆叠起一座小山。温禧的眼睛藏在山后,脸颊不自觉地比眼眶更红。
  这句短暂的表白带来的愉悦却很有限,她吃饭时一言不发,很安静,气氛有点沉闷,好像在赴另一场鸿门宴。
  “怎么了,小满,在戏中还没有出来吗?”
  时祺开玩笑,身边却没有人俏皮地接他的话。
  温禧没有像往日一样对他撒娇,也绝口不提今天发生的其他事。他便以为是她太累,就没有再去打扰她。
  可是事情越来越不对劲,让他原本想开口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还是酝酿了一些话想告诉温禧,倒不是想祈求与她共度余生,他希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却不希望用婚姻去束缚她的自由。
  是坦诚,彻彻底底的坦诚。
  在看不见的地方,时祺的手握在领口处,不安地婆娑,那里悬挂的那根银色的琴弦。
  那是温禧当初调律时碰断的第一根弦,他小心翼翼地剪下来保存,每次钢琴演奏会时都会戴上。
  尖锐的金属丝在他的胸膛上千百次地戳刺,提醒他不要忘记公主的名字。
  为此,他终于鼓起勇气去触碰最后一个秘密。
  “怎么了,小满,如果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一说,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沙发上,他也跟着坐在温禧旁边,见她没有避开,就小心翼翼地求证出口,却依然没有看到温禧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
  “你这么沉默着不说话,我会担心的。”
  “我们聊一聊吧,时祺。”
  她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
  “小满,我也正想这么跟你说。”
  “时祺,你曾经说过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我想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跟我说过?”
  他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温禧?跟温良明相关的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
  好像临死之人,悬在头顶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缓缓落下,将他处以极刑,他在最后一刻突然痛苦地悔悟。
  “我.....“
  时祺排练了数百遍的场景,在最关键的时刻,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还是你从来没有问过这件事?
  还是他现在正打算告诉她这件事?
  他怎么解释,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解释。
  解释说其实我早就准备接近你,在琴房等你是早已计划好,在巷口偶遇你是早已计划好,用自己的身世博取你的同情是早已计划好,甚至连雨天拒绝你的告白都是早已计划好。
  早已计划好的,一个守株待兔的,巨大的圈套,比所有人都可恨的。
  在她满心期待帮他买走一台又一台钢琴的时候,他在筹谋如何监听才能不留下痕迹。
  就算温良明罪有应得,他也害得她家破人亡,撕碎她的所有庇护,让她在人世间的凄风苦雨中苦苦飘摇。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出国八年,锦衣玉食,万众瞩目。
  多年前埋下的一颗隐雷,现在终于被引爆,还是被他痛恨的人亲手执行。
  就像植入肌理的异物,留得越久,便越与血肉长在一起,到最后就沉疴难返,药石无医。
  虽然事情并非如此。岑池当初告诉他温良明的事是个机缘巧合,与他们在琴房偶遇无关。岑池发觉他跟温禧之间的往来,便让他留心这件事。
  演戏时大喜到大悲时最痛苦,生活中也是。
  原本共度余生的心愿,突然变成你是否在说谎的质问。
  温禧想,在当初他们袒露真心,交换秘密的时候,他到底有没有抱过任何一丝侥幸,赌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知道这个事实。
  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去猜。
  客厅陷在一片尴尬的沉默里,像夜幕降临时的沙滩,只有心跳如潮汐进退,一浪拍过一浪。
  温禧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时祺,我有点累了,”于是她这么说:“当初我告诉你,最不喜欢别人骗我,这句话是认真的。”
  室内又安静了,听见挂钟走针的声音。
  温禧说话时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更没有注意到,时祺的手依然握在脖颈的项链上,他抓得很紧,琴弦虽然打磨过,却依然锋利,将他的指腹划伤,渗出血珠。
  就像每一次刺伤他的胸膛那样。
  “我一直都没有在房产赠与的协议上签字,也跟斯怡联系好搬到她那里去。“温禧将所有的事项都切割得明明白白,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此时此刻发生的事。
  明知道可能会有的所有结果,温禧的下一句话还是说得笃定而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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