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剧场经验为零,但男帅女靓,无可名状地生出几分势均力敌的相配感。
准备就绪。
暂有五分钟的空档,她在后台提前给时祺讲戏。
吴荻写的剧本,来不及给予他们多余的指示,将勾画的剧本交到温禧手中,让她随机应变。
时祺认真听。幕布缝隙,打偏的光柱勾勒出他英俊的剪影,连着脸上细小柔软的绒光,让他顿时可爱生动不少。
“你的伤好了吗?”
温禧像是突然记起什么。
当初时祺不告而别,她就再也没见到过他。好像一阵居无定所的风,倏来忽往。
昏暗里少女眼,澄莹如紫晶洞,唇红齿白,好像一件精雕细琢的人偶娃娃。
她欲乘风。
时祺对她卷起手袖,露出平整微红的新鲜皮肉,暗示自己已无大碍。
“额头呢?”
“好了。”
时祺别过脸,声调平板。
她忽而起了坏心。
于是温禧便上前踏一步,踮起足尖,将他细碎的刘海撩开,伸指往上覆。
“眼见为实。”
温禧明媚的脸庞倏尔放大,像山林水泉间狡黠的宁芙(Nymph),将诱人的情愫酿成熟透的槐花蜜,融在眼色中烧热,惑他靠近,一尝芳泽。
时祺面色不改,强抑下,微红的耳尖掩在阴影之下,销声匿迹。
他不敢开口,怕自己连嗓音都喑哑。
谁知一秒不到,始作俑者又迅速撤开,徒留暧昧潺。
刚刚有撩到他吗?
她拎起裙摆逃窜得飞快。
台上的王后正深情并茂地对心上人直抒胸臆。
“这颗心因你千疮百孔,但增长的爱意依然让我头昏脑胀。”
“好像炽热的火堆,我刚想触碰,又缩回手。”
-
第一幕落,第二幕始。
公主的成人礼上,温禧踏乐亮相, 那首歌改编自拜伦的那首瑰丽长诗。
She walks in beauty
她迤逦而来
like the night of Cloudness and starry skies.
恰似无云的星空之夜
仿佛披星戴月,温禧款款走出,如鹿般灵动的眼中充盈着好奇与柔媚,颊上仍浮着绯云。注视着共庆盛典的臣民,同他们致意。
她是本色出演。
公主却在强稳心神。
场上王后哭得撕心裂肺,后台昏暗的灯光下,温禧也恰逢棘手的麻烦。
那件礼服裙是抹胸裙,全靠腰间的束带将整件长裙固定着,连别针都不管用。礼服身高虽合,温禧的腰偏细,但腰身却不是她的尺寸,所以在化妆间即使已狠狠束紧
――走了几回台,腰间的绑带又松了。
温禧后悔,为什么自己非要去换这身公主服。
几个扬手的大动作后,礼服就有松散的前兆。她几次不自然地将手抚在胸前,希望无人看出端倪。
要调整,需要同时拉紧两根系带,她分身乏术。
一报还一报,最后还是栽在他手上,她想起刚刚头脑发热,恨不得从地缝钻下去。
“时祺,帮我个忙好吗?”
少女嗓音甜糯,硬着头皮开口。
“我的腰带好像松了。”
如若不是事态紧急。
“我背后有束腰绑带,将它拉紧就可以。”
她倾尽全力给他指导,想让他理解公主裙的构造,却处处卡壳。
抹胸长裙此时已开始缓缓滑落,将大片白腻的肌肤暴露在外。她拼命用双手提住,已分身乏术。
“有根绑带卡住了,我把手伸进去,抱歉。”
温禧正在思考让男生来绑束带是不是太难为他,时祺的手却已觅到症结所在。
温润的指尖正好嵌入腰窝,一鼓作气将那条卡住的系带扯出来。动作须臾之间,他也贴上了腰间最敏感的寸肌,酥麻感从腰间攀延而上,钻进心跳作了加速剂。
他还贴心地分出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至在使力时失去平衡。
时祺尽量将力道控制在最小,宽厚的掌心贴着她肩的弧度,好似被抛光的釉玉,在他的手心擦出蹦跳的火花。
温禧脸红,云蒸霞蔚。
“我要用力。”
“好。”
“等……等一下。”
少女柳叶般的腰被骤然勒紧,温禧娇弱,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太紧了。”
她的肩本就敏感,现在连腰都收紧,无意识地在掌下挣扎,像一尾游动的鱼。
“别动。”
温禧一颤,果真稳定身形乖乖站好。
唯有一事。
她忘记别在抹胸上的收音器,被误以为是暧昧又露骨的情话,分毫未动地传到吴荻的耳里。
单纯的学生导演扶额,跟着脸红心跳。
“好了。”
大功告成。
“谢谢。”
一根系带从他齿间滑落。
“真麻烦。”
时祺偏头看温禧笑,抿起刀片般的漂亮唇形,眼神拉出锋利的锥,戳刺她的心。
“不过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公主。”
峰回路转。
温禧回身,看他的眼睛,真诚、深邃、有诱人沉沦的无边法力。集人间所有美好品质雕琢的王子,此刻是独属于她的裙下臣。
闷热又拥挤的后台,镁光灯炙烤的余温,让她亟待融化。
温禧想,怎么这里偏偏没有吻戏呢。
滚烫又急促的呼吸里,连她都有种亲吻的欲望。
-
她的愿望很快就实现。
因为第三幕的故事高潮。公主在高塔之上,等待姗姗来迟的心爱之人。
本该是她去亲吻被恶魔化身的王之子,让他恢复清明的理智,真爱战胜一切。
最后一幕流畅得让人咋舌,竟就顺理成章进展到最后一步。真爱之吻没有被省略,她用余光看见时祺状若深情的眼,被她的影子撑满,一看便不想。
温禧用求助的眼神去找导演,却无人喊停。
他......真的会亲吗?
一秒、两秒。
温禧的世界被白光笼罩。
她的眼低垂着,但千丝万缕的绮念却穿脑而过,重演那刻在琴房的困窘。
好近,似乎光靠惯性就可以吻到。
要不要再往前靠一点?
她缓缓闭上眼睛。
但在即将吻上的前一刻他侧首,精确地校准距离,堪堪停在唇前。但两人的呼吸却无可避免地狭路相逢,交融,拉扯多余的氧气。
“在想什么?”
温禧遽然睁开眼。
少年眼里回馈一丝相似的狡黠。分明是他报复欲重,不安好心,要让她的头顶也悬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比初出茅庐的她更擅长撩人游戏。
温禧羞恼。
天鹅绒红幕布缓缓降下,台前响起围观者一些稀松的掌声。
全剧终。
前来验收的老师都没看出两人有任何不妥,被吴荻蒙混过关。
他们心满意足地离开,甚至临走前赞扬他们演员挑的出色,慧眼识珠,敲定他们作为迎新晚会的压轴之作。
而后演员小情侣终于在关键时刻赶到,女孩跑得气喘,脸上微红,两个人终于在千钧一发时赶到。
温禧瞥见他们轮流道歉,却依然十指相扣的手,突然抬头去看时祺。
他的王子。
时祺神色翕然,好似已从角色中脱身而去。
剧场强烈的身临其境,让她有些许不适的错觉。好像走下舞台,他们的关系又迅速倒退,回到不温不火的原点。
一颗心充盈着怅然若失。
当晚的演出大获成功,掌声雷动,没有人会再记得临时顶替的他们。
提醒她旧梦仍在的是那架已被遗落多时的摄像机。
她回家后,长段视频中有不少闲杂的人影摇晃,只从中截取出一张模糊的合照。
瞬间即永恒。
真好,阴差阳错,他们又以另一种方式相逢。
第12章 回旋
少男少女的照片在相册珍藏,成年人的交锋却更筋疲力尽。手机亮光一闪,温禧收到陆斯怡的消息。
「Sea:小喜到家了吗?」
「Wency:我到家了,一切平安,你呢?」
陆斯怡对她老年人作息强烈谴责,狂轰滥炸了一堆不要睡起来嗨的表情包,回复说几个姐妹组局,推脱不掉。
「Wency:祝你开始新恋情。」
「Wency:注意安全!!!」
「Sea: 放心吧,我千杯不醉,别小看我」
她放下手机,想起今晚她和陆斯怡的对话。
原本陆斯怡一直建议她去做自媒体。
反倒是这个风口浪尖,鼓动她的好友担心温禧受伤,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所有的事都是人尽皆知的。”温禧反而坦然:“没有什么好怕的。”
与其让好事的虫豸透过裂隙来吸血食髓,倒不如掰开揉碎将所有一切都放在明面上。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她不畏惧。
温禧重新开通自己八年未用的社交平台,却在收件箱里找出最后一条未读的消息。
她读着读着,眼睛慢慢睁大。
-
第二日。
温禧匆匆下楼,出小区时却恰好与熟人打了个照面。
“小温啊,可算是遇见你吗,最近很忙吗?”
是那位她请来照顾程春菊的阿姨,保姆不关注娱乐新闻动态,手上拎着肉蛋蔬菜,笑吟吟地和她打招呼。
当初温氏集团破产的消息成了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他们注销公司,携款潜逃,也有说他们资金链断裂,遭同行坑害。但无论如何,投资者都赔得血本无归是不争的事实。
法院破产清算后,公司便不用为债务负责。但她主动与债权人组织协商,同意赔偿。
程春菊就是其中一位。
温父并不同意,说她圣母之心,投资者本该盈亏自负;但她却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谈判鸡飞狗跳。
那位老人从前用辛苦积攒一辈子的钱投资温氏项目,协商时却对她报以最大程度理解。这几年她腿脚不便,近来又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子女也不在身边。
“阿姨经常在嘴边念叨说想你了。”
“好,我过几天一定常来。”
因为前两天出差,昨晚又因为独奏会的原因,温禧已许久没有过去探望老人,感觉心下抱歉。
清晨的观山路安静,偶有晨练的人从飘零的枯叶下踏过。唯有调律工作室热闹得让人发慌,连雀鸟都受惊扑翅。
工作室门前熙熙攘攘,连玻璃都嗡嗡作响,甚至有心急如焚的趴着玻璃上往里望,试图窥见一点有效线索。
门上挂着的装饰风铃在推搡中呜咽,终于不堪重负,摔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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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们眼尖,看见女主角终于现身,将她团团围住。
阵仗不算大,跟温禧在破产时面对的采访不可同日而语。那时她隔三差五都要面对这样窘境,负面尖锐的问题接踵而至,在伤口上撒盐。
大家对调律师工作的关注度并不高,只对温禧的身份好奇,但更多寄希望于顺藤摸瓜,牵出关于钢琴家时祺的线索。
“听说你是温家的养女,传言属实吗?”
“请问您跟时祺先生是什么关系?”
“他为什么专门将国内首场钢琴独奏会选在南江,也是因为你在这里的原因吗?”
记者们争先恐后,各色问题纷至沓来,试图成为采访攻坚战中首位插旗的先锋。
那些问题好似潮水般向温禧涌来,温禧不急不缓,示意众人,给她留下足够的思考空间。
记者识趣地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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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先俯下身,将那只摔碎的风铃捡起来,放在手心。
养女的秘密,是在那时家中一片混乱,不知是谁有心而为,嫌池水不够乱再搅一阵,将收养文件落在客厅。
但这个惊爆的消息并没有让温禧感到太多的意外。
往事如雪泥鸿爪,被冷硬地冻在原地。
随父母举家避祸国外,或是联姻,委身于人,做个花瓶,挣个前程,甚至已有投资圈大佬放话,说诚心求娶温家小姐为妻。
这是最快速的获利方式,但温禧断然拒绝。
她不愿用债务将自己与陌生的男人绑定,靠夫家为自己撑腰掌眼。
真假千金的戏码坊间最爱看,那位历经坎坷的民间公主,已随养父母定居国外。他们将她当作亲生女儿对待,试图弥补二十年来欠缺的关爱。
她无异议。
时过境迁,生身父母杳无音讯。温家已用富足的物质条件将她养育成人。她在危难时无法力挽狂澜,也绝不可能弃家人而去。
她被迫偃苗助长,独当一面。
“我与时先生从前都在南江大学读书,是普通的同学。”
温禧说的话字斟句酌,真假参半。
“其实我从前在学校时也很喜欢他弹钢琴,经常和朋友一起结伴去看演出。这次钢琴独奏会上,他愿意为我作曲,其实只是想借我献给支持他的朋友们,我很感动。”
她三言两语,就让记者跟着她的思绪,甚至不着痕迹地褒奖时祺的感恩之心。
“抱歉,从我这里大概也挖不出更多时先生的消息。”
明眸皓齿的女子摊手,眉眼鲜亮好似三月春桃。
“我跟各位差不多,只是苦命的打工人罢了。”
暮秋,清晨温度已到个位数,温禧看见同行的摄影敬业地举着摄像机,所以特地在话尾补上这句话。
“倘若各位对调律感兴趣的话,外面天气冷,我们可以进来慢慢聊。”
一句有温度的话,大多数记者感于她的态度,但也没有闲心留下来参观,见采访不出什么有用素材,就转身离开。
竟真的有位娱记留下来,从口袋里激动地将名片递给了她。
小姑娘剪着齐耳的短发,圆框眼镜,天真烂漫,笑时有浅浅的梨涡。
“温姐姐,你可真厉害。”女孩名叫孙眉,自我介绍是《南江日报》娱乐部的实习记者,热切地与她交谈。
“你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吧,我大学刚毕业。”
“我虽现在学的是调律,但本科时的专业传媒,但也算是半个同行。”
温禧笑了,眼弯成漂亮的弧度。
孙眉的眼倏然一亮。相似的专业让她谈起校园生活,虽然课业繁重,却能忙里偷闲。言语间停留着对大学生活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