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喜迟疑了半晌,才说:“它可能被人收养了,现在也长胖了。”
她不忍心告诉他,那只猫生病没有治好,她在宠物医院送走了它,然后看见了星星。
画桌上,她写的字还停在“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笔墨渐渐风干。
魏喜想起他说有礼物送给自己,忽然忍不住告诉他:“你送给我的那个八音盒听不见音乐声了。”
“你拍给我看看。”
“拍视频。”
魏喜让他等一下。
她去到卧室,八音盒还在梳妆台上。她一边再次开启,一边用手机拍下圣诞落雪的视频,然后发给他。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手机另一头, 林路点开视频,看见她的手指旋开按钮,圣诞玻璃屋里开始飘雪。
其实他已经忘了这只音乐盒的样子, 只记得是一只圣诞飘雪的八音盒。时间太久了, 那年春天,他看见这只音乐盒的第一眼, 只是觉得和他一起写字画画的小喜应该会喜欢,因为她喜欢站在玻璃窗边看雪。
他认识小喜十六年了,所以送给小喜这只音乐盒有十五年了,按照电子产品的使用寿命来说, 这只音乐盒已经足够长久。
他想了想, 说:“可能是音乐启动器坏了。”
飞驰的汽车上, 何江舟从后视镜看了好几眼林路。车子上只有他和林路两个人, 温颖跟工作室的保姆车回去了,安排何江舟送林路回家, 今晚可以住林路家, 明早出发更方便。
何江舟也没啥行李,他跟着林路早就习惯了说走就走,行李当地准备都行, 而且他本来就是花城人。比起跑来跑去,睡不了几个小时, 半夜起床赶飞机, 当然是住林路家直接出发更好。
下午的拍摄一直到晚上十点,品牌方本来还想安排一起吃宵夜, 但林路看完样片确认后, 拿到手机看了一眼,就说明早要赶飞机, 下次有时间再聚。
这是实情,林路行程有多么紧张,还抽时间来补拍,品牌方自然承情。最后只好客套几句,让他回家好好休息。
何江舟开车,车里太安静了,从上车林路就一直在看手机,时而在屏幕上打字。何江舟的目光漫不经心又掠过车内后视镜,这次确认他是真的在笑。
他一个人坐在汽车后排,昏昧的光线下,他低头对手机,屏幕光映得他的脸也亮起来,他脸上隐隐约约的笑容,笼罩在朦胧的光辉里,让何江舟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何江舟就是觉得,这一刻的路哥,很温柔,温柔到整个人都在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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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时,林路终于没有再看手机。车子刚停下,他就打开车门下车了。
何江舟在后面停好车,走进客厅,空无一人。
他正准备直接去客卧,林路拿着一只小提琴从琴房走出来,对他说:“小何,你帮我办一件事。”
林路要定制一只音乐盒,里面有人拉小提琴,播放他自己的音乐。他已经在路上用手机绘图软件画出了音乐盒的样子,发给了何江舟。
何江舟看了看手机上收到的图,虽然只是线稿,但已经可以看出很漂亮。他直觉说:“是这次巡唱的周边伴手礼吗?”
这次巡唱是林路出道以来最盛大的一次,按照原计划,将历时十个月,巡回国内外二十个城市,所以也是人员调动最大的一次。台前幕后,将会有很多工作人员参与进来,齐心协力让巡唱圆满成功。
温颖早就让工作室着手准备巡唱答谢伴手礼,巡回演唱最终结束后,将举行一次答谢宴。除了工作人员,音乐团队和舞美团队,还有品牌赞助商、业内一些相关人士,都需要打点感谢。
工作室也策划了几件颇有巧思的伴手礼,但何江舟觉得都比不上这只音乐盒,这可是林路自己设计的,小提琴弹奏出的也是他的音乐。
然而林路却一口否认了:“我自己有用。”
他把小提琴给何江舟看:“小提琴就是这只,找人做一个缩小版,放在音乐盒里。”
何江舟知道这只小提琴,林路偶尔会拿出来弹奏一曲,比起琴房其他几只小提琴,这只并不算名贵,但他显然很喜欢。
何江舟举一反三:“那拉小提琴的人就是路哥吧。”
林路看他一眼,明瞳微转。
何江舟抬头看他,他脸上的妆拍摄完就让Jerry卸得一干二净,现在一张脸清爽干净,但是配上蓬松微卷的银发,更有纯真小王子的感觉。
何江舟再次可惜等会儿银发就要被拿掉,不知道下次再见路哥银发是什么时候。其实要不是Jerry珍惜作品,借口头发都被假发造型压得乱糟糟,影响形象,坚持要林路戴着银发回来,这顶银发早就在拍摄完成时就被他取掉了
何江舟忽然福至心灵:“路哥,就用你今天下午的造型拉小提琴吧!”
为了说服他,何江舟翻出自己手机相册里的广告花絮图,是他下午忍不住悄摸摸拍的。
“路哥,你看看!是不是很帅,我觉得小王子拉小提琴更帅! ”
其实林路已经在样片里看见了,他确认已经拍出了广告策划主题,工作已完成。这时候再看花絮图里自己的样子,又看看小提琴,说:“你把图片发我。”
何江舟喜滋滋把图片发给他,默认他已经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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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江舟离去后,林路拿着小提琴回琴房。
夜深人静,这只中古小提琴泛着幽幽的光泽,他抚摸着琴身上垂直的木纹年轮,想起魏喜送给他这只琴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了。 那天,一起玩音乐的朋友说有家乐器行新来了一批弦乐器不错,还有欧洲老古董。爱音乐的人对乐器总是痴迷,林路也很感兴趣,于是和朋友一起跑去看。
乐器行开在文创产业园区,离学校并不近,他们抵达时已近黄昏。
晚霞灿烂,偌大的艺术园区笼罩在夕阳余晖中,空气中飘荡出街头咖啡馆的香气,宁静悠闲。
走向乐器行的路上,他一抬眼就那样看见了魏喜。
暮春天气,她穿着白裙子配绿色开衫,风吹起她的长裙飘飘荡荡。她和人一起从一家店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袋东西。旁边的女生在和她说话,她偏头回应。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忽然转头看过来。
双目相对,林路对她笑了笑。
魏喜也笑了,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很快就和那个女生告别,朝他走过来。
她提在手里的布袋鼓鼓囊囊,林路上前几步接过来,看了看都是书画用具,都不用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她知道他要去乐器行,说自己也要去看琴,跟着他一起去。
朋友说的没错,乐器行确实来了一些欧洲中古弦乐。林路一眼看见了这只小提琴,深红色的清漆泛着岁月的光泽,拿在手里试了试,音色清丽明亮,确是中古好琴。
他心里有谱,拿起来看了看就放下了。
然而没过几天,魏喜去学校找他,也把这只小提琴送到了他手上。
林路起初很诧异,下意识说:“小喜,这只琴太贵了……”
他懂乐器,在乐器行就看出这只中古小提琴要价不凡,更不是学生能随手送出的礼物。
魏喜看着他,或许是原本想好的说辞被堵在口中,脱口而出:“可是你喜欢。”
他是真的喜欢。
林路拿着小提琴五味杂陈,看着她漆黑懵懂的眼睛,半晌才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这次魏喜没有迟疑,她整个眼睛都亮了,眉开眼笑说:“这是我自己的钱。”
后来林路知道,她是卖了一幅参展的画,那是她第一幅在美术馆巡回参展的作品。 -
往事在记忆里浮浮沉沉,琴房里静静流淌出一段缠绵婉转的小提琴独奏。
林路把脸抵近腮托,快速拉动琴弓,小提琴声转为激扬的诉说。
这一刻林路想,如果让教了她十年画画的老师知道,她会这样轻易就卖掉一幅画,肯定会大失所望。
她说的那么理所当然,因为他喜欢。
就像那时候,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不画画,说他疯了,说他玩物丧志。母亲说他辜负了父亲一生最后的期望,不配做他们的儿子。
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面对前后到来的两份入学通知书,林路终于对母亲坦白,他要去读音乐学院。
盛怒中,母亲失去体面优雅,要撕掉他的音乐学院通知书。
魏喜从画室冲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阻止道:“老师,可是林路喜欢音乐!”
林路从没听过她那么大的声音说过话,她永远轻声细语,就像她缓慢细致的身体动作一样,她永远文静如画,永远是和他坐在一张画桌上,那个安安静静写字画画的小姑娘。
她不知道在画室听了多少,对她自己的老师,他的母亲,细声哀求:“林叔叔知道了也不会怪他的。”
最后,她又重复说了一遍:“老师,林路喜欢音乐,很喜欢很喜欢。”
母亲松手,那张他背弃父母终生寄托的通知书飘飘洒洒落到地上。魏喜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灰尘,送到他手里。
那天后来,他在房间收拾行李,她走进来,默默帮他整理。
最后,他要走了。
她安慰他说:“我要去读央华美术学院,我一定会考上的,我以后也做画家,像老师这样画出很多好看的画,老师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到时候就会让你回家了。”
林路知道母亲没有这么容易原谅自己,她还是个小姑娘,她不懂一个母亲的执念。可是看着她一双大眼里有莹莹的水光,脸上又是执拗坚定,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那我在北城等你,你要快点来。”
他怕她真的哭了,头也不回的踏出家门。
走到院门口,他终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隔着憧憧花木,她站在画室外露台上望着他,对上他的视线,她遥遥对他笑了。
静夜里,小提琴声如泣如诉,林路脸颊几乎贴上琴身上的深红木纹,最后缓慢拉出一段细腻绵长的琴音。
一曲终,在小提琴声最后的余韵中,他想起今天中午在餐厅,她几乎和自己同时响起的声音。
她说:“老师,他读的音乐学院。”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陈教授的公开课如期举行。
这天下午的美术馆大报告厅座无虚席, 不仅中国画院的学生都来听课,还来了很多外院学生和美术爱好者。
魏喜坐在讲台侧面,背朝观众席, 配合陈教授的讲解, 在画一幅水墨牡丹。现场演示要快,她刷刷几笔, 牡丹的形态已经出来。教了她多年的启蒙老师曾说过,中国画的基础就是笔墨游戏,十几年画画写字,毛笔就和长在她手上一样。
她专注画画, 窗外午后的阳光照进来, 在她身上撒下暖黄的微光, 她的侧颜笼罩在光影里, 静好如画。
下面听课的学生,很多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中国画院的学生都认识她, 陈教授门下不是那么好进的, 这几年只有魏喜是例外,还常被陈教授带着出席公开场合。外院的学生大多也听说过她的名字,学校就那几个常被提起的名字, 魏喜的名字随着她本科至研究生,很少有人没听过。
今年春天还有人在展览馆见过她一面, 追到学校来。那是个归国华人, 自小在国外读书长大,热情洋溢, 不比传统国人的含蓄, 他追的轰轰烈烈,最后依然铩羽而归。
很多人私下玩笑说, 中国画院的魏喜美则美矣,这一生要奉献给艺术了,除了画画写字,谁也不爱。
来拍摄的媒体摄影师也将镜头定格在她身上,把画画的她拍下来。
陈教授讲的是《中国画的美之传承》,不仅讲到了水墨艺术之美,还讲到了国画在现代的传承与发展。
这堂公开课长达三小时,陈教授深入浅出,缓缓道来,结束时已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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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初雪后,气温骤降,北城的寒冬真正来临。
乍然从暖气盈盈的室内走出来,迎面一阵冷风吹来,魏喜打了个寒颤。走向学校大门口的路上,魏喜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心悸。
她放缓脚步,慢慢停下。
正是下课时间,这条美术馆直通学校东北门的路上人流往来不绝。谈笑声,打闹声,还有急匆匆从她身边奔跑过去的身影。
有认识的同学经过,喊了她一声:“魏喜,站在那儿干嘛?”
魏喜笑笑:“想起来有点事。”
舒湄不赶时间,停下来和她闲聊:“你的毕业展准备的怎么样?”
这是同学院的女研究生,也是明年硕士毕业,魏喜和她也算熟悉。
“还在准备,你呢?”
“我也是。”顿了一下,舒湄说,“我毕业后要去做老师了。”
魏喜说:“做老师教画画也很好。”
魏喜是真的觉得做老师很好,像教了她十年画画写字的启蒙老师高老师,还有陈老师这样,不仅自己画画好,蜚声画坛,作品被美术馆博物馆收藏,还用心把自己体验到的绘画之道传授给学生。
“我也想和你一样做个自由自在的画家,但是家里觉得老师稳定。”舒湄叹口气,“算啦,现在这么卷,能找到一个美院教书也不错了,我先去教学生画画吧,反正又不是不能画画。”
学院的研究生少,大家的近况都互相知道。魏喜不读博,也没听闻找工作,所有人都默认她会继续专注画画。
魏喜笑笑。
舒湄走后,她呼吸了一口气,今天妈妈上完课来接她,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她加快脚步走向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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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桌上,有魏喜爱吃的清蒸鱼。
魏晋阳加班还没回来,李春晓殷殷给她夹菜,连星星都只尝到了一小块鱼肉就被打发了。
魏喜向来胃口小,今天胃口更差,但还是吃了大半条鱼。她默默地想念有爸爸在的餐桌,放下碗筷就给他发了一条卖萌微信:“爸爸,如果有一天,我成了胖胖的小喜,你会不会嫌我胖?” 还特意配了一张星星四脚朝天的胖嘟嘟图片。
魏晋阳在公司盯新品研发,忙碌中看见女儿的微信,心情大好,觉得女儿就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立即发来语音回复。
“你妈又给你吃多了?不会!我女儿怎样都最漂亮!”
魏喜背着妈妈收听后,笑着回了一个“拥抱”。
退出和爸爸的微信对话框后,她一眼看见了微信页面上方的熟悉图像,手指像有自主意识一样点开进去。
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昨晚,林路让她去睡觉,最后对她说的那一句“晚安”。
魏喜眼睛看着屏幕上他的话,开始想,他现在已经在花城了吧?有没有吃饭?是不是很忙……
突然,她眼睁睁看见对话框出现一条新的音频。
魏喜有点不敢置信,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又一条文字消息闪现。
“小喜,好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