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聘资聘物?”
秦巧惊奇道:“自然是当日迎娶我嫂子进门,送到您家的聘礼呀。”
她别脸看向阮桐芳,“哎呀,这耳坠子,竟是忘了吧。”
秦巧轻手轻脚地将阮氏耳垂上的炸金坠子取下,回头笑说:“人既不是我秦家的了,那该属秦家的东西也得还回来才是。”
耳坠子叮当落在手心,听在阮婆子耳朵里却似响雷。
“你这话......”
“二娘这话有理!”
黄婆子声音响亮,霍然推开舍间门,“且叫我婆子看看,是哪个头脑昏烂的猪狗,在这里搅弄是非!”
所以说,有个平辈的出面,说话办事最为解气。
黄婆子是个占半分理便不善罢甘休的,本就因黄翠柳在秦家学艺,很有几分当自己人的心思,如今更是挥袖善舞,直接推搡了秦巧和阮桐芳出舍,一人扛着阮家三口,就地闹起来。
阮家人挨了秦巧的口舌刀子,本就生出退却。
被黄婆子一顿拉扯,挣扎不得,到最后竟在满井村的路口赖在地上嚎哭,惊动半个村子的妇女出去看热闹,终于受不得指点议论,落荒而逃。
黄翠柳转述回来,说是阮家三郎被追得狼狈,脚面上的鞋丢了一只,吓得头都不敢回,光着脚丫一路歪扭喊疼走的。
再说也是阮桐芳的娘家人,秦巧听了结局,便转开话头。
“暂也不必痛打落水狗,免得狗急跳墙。”
“对了,今日你家中就要来搬走织机了吧?”秦巧看向黄翠柳:“趁着天亮来,路上难免磕碰。”
黄翠柳应得很勉强。
一想到往后织布就在家中,没个小姐妹陪在旁边说话,心里就空落落的。
她看下秦家小院,喜欢和不舍都快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秦巧推了推桌上的茶盏给她:“牛掌柜正好有空,今日应是他帮着你家里人一起送。”
突然提及牛闰林,黄翠柳面上闪过一丝的不自然,很快就翻卷成伤心。
是了,若是不在秦家小院学艺,自己遇上牛郎君的机会也变少了呢。
“早知道,就不劝爹娘还清铺里的债了。”
她嘟囔一句,“师傅,我真的能一个人织布了吗?”
四个织娘早就独立织布卖过银子了,有什么不成的。
秦巧又劝慰一句。
这日昏时,黄家人很快上门。
牛闰林忙前忙后,裹布盖遮,又是细致叮嘱打点,跟黄家人保持一种谦逊又不过分的谄媚姿态。
崔三被他抢了好几回活计,无奈退到一侧。
秦巧于是在他耳畔嘀咕,崔三眼神不由在牛闰林和黄翠柳身上来回看了几次,回忆一番,还是想不明白这二人何时有过交集。
这有什么稀奇的。
秦巧道:“翠柳性子活泼明媚,人也踏实,牛郎君瞧不上才是怪事呢。”
说起来,秦巧突然问:“若你还是崔府的三郎君,我厚着脸皮求到跟前,你可愿意像现在这样与我成亲?”
崔三下意识摇头。
莫说是府中从奴买置的婢子,就是崔家家生子,于情理上都不可能成为□□嫡出郎君的正妻。他天生残哑,体面却在,为族中荣光,妻族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可假如便是假如,与现实不必相比。
他眼底荡漾着黄昏波光,映射出自己内心最真实对她的喜爱。
没有什么崔三郎君、荣光妻族,此时此地只有崔三,秦家二房赘婿的崔三。
秦巧心有所觉,偏冷俏地戏弄他,哼唧:“婚书聘礼都无,你这名分我还是再斟酌下吧!”
崔三讶然看她一眼,想伸手比划什么,秦巧却不给机会,转身就走。
他愣在原地,别开脸就看见牛闰林凑在黄翠柳跟前,也不知压低声音哄了什么,对方俏红着脸皮,赶上黄家人出现,两个还装模作样地蹲礼拱手。
他眼底闪过深思,很快有了决定。
第53章
五月一过,响晴甚浓,有早蝉鼓噪,喜鞭炸响时,阮氏刚好将一整只大鹅褪毛干净。
秦巧进到灶屋,先在晒得鼓烫的面颊上揉搓几下。
“新娘子到了?”阮氏问。
秦巧嗯一声,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蒙家很舍得,我看那几抬嫁箱沉甸甸。”
说的正是隔壁林家二全的新娘子。
阮氏自觉不好露脸,省得林家婶子心里暗呼晦气,但关于林二全新娘子的消息却听了不少:“大全湾村富庶着呢!海湾口子近不说,港口军船还多,朝廷调派驻军营地就在那村旁边。我听人家说,荃湾码头比福州城里还热闹呢。蒙家老爹既是码头的主事头子,家底子不比寻常。”
林二全新娘子在蒙家行六,是蒙老爷最小的闺女,自不会在嫁妆上委屈了。
阮氏还听说:“蒙家老爷舍不得蒙六娘子离得太远,直接在大全湾村新盖了一座套后舍的敞亮院子呢!”
秦巧扬眉好奇:“什么意思?林二全要搬离满井村?”
阮氏摇摇头,“林婶子倒是没松口,只说小两口自有打算。不过呀,我看她脸色,不像是舍得二全搬走。”
林家就两个孩子。
大的林传家没成亲前,就被朝廷招兵入了行伍。可惜天不保夕,死在战场上。
林二全是林家夫妻两个唯一的念头,生离不喾于挖心割肉。
又说了几句闲话,外头庆贺欢喜的声音低了,便知林家亲戚吃上了摆酒宴。
隔着院墙,那头酒酣肉香的动静源源不断,阮氏收敛注意,加紧做饭。
白净的大鹅已入老瓮缸,小火慢炖。
她将今晨买回来的蚝仔淋洗干净,淡酒去腥浓料入味。
所以说,银子可真是好东西。
便是婆母在时,都不曾舍得买一斤四十铜板的光蚝烙煎吃。
有巧造坊的织机生财,秦巧分利一半挪到公用上,牛闰林常在家中吃喝,每月还上五百铜钱给阮氏以作伙食费,阮氏做饭再不必抠门,隔上几日就得做些时鲜。
五月开海市,蚝虾最受追捧。
一道蚝煎,取自家院里长成的嫩葱苗剁碎,细面成糊,再伴上些脆口的红萝丝。两面油煎,外酥内嫩,香脆细腻,而蚝肉夹在其中炯熟,极为鲜嫩,甘汁都饱含在蚝□□内,吃时蚝香扑鼻。
阮氏回头看一眼院中。
大槐树下支起长竹桌,浓阴遮蔽,夏风送爽。
她将水桶中沁得一颗甜瓜捞出一劈两半,手起刀落,很快木质长盘上是一牙牙的红瓤绿皮瓜。
送到桌上,牛闰林招呼她快快坐下。
阮氏笑说好,坐下时,听他们在说去县里的事情。
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昨日回镇上住了一夜,父亲终于看他顺眼几分。
父子两个难得对月畅饮,牛闰林还请教不少在生意场上遇到的难事,自然受了很多教诲。
眼下在秦家小院,又因气氛烘托,喝了几杯果酒,脸和脖子一片红晕,若不是说话时眼神清明,吐字顺畅,桌上的人怕是一位他在说醉话呢。
阮氏听了几耳,甚觉无聊,别开脸低声同身侧的黄翠柳说话。
小姑娘借口看林家热闹,一出门,脚丫子老实地就进了秦家小院。
饭桌上有她久不见的心上人,见他喝醉时少年意气、言语间又沉稳可靠,看得痴迷,有人在她耳畔说了什么,她愣了好几下,才红着脸道一声‘嫂子方才说什么’。
阮氏偷偷笑了下,重说:“我问,你家里晓得你和牛郎君的事情了吗?”
黄翠柳摇摇头,偷瞥一眼对面,嘟着嘴:“哪有女孩子先开口的?显得我不矜持!”
盯人家的眼睛都快拉丝了,还怕矜持?
阮氏就问:“牛郎君应允你要上门提亲?”
非是她多管闲事,大约曾是过来人,男人哄骗陷入情爱陷阱的小姑娘,是一哄一个准。
她担心黄翠柳过分天真,反昏了头。
黄翠柳:“他应允过的。”
“可说了几时去?”
阮氏又问,毕竟昨日她还听黄婆子说起要给翠柳寻个好人家呢。
黄翠柳想想:“几时倒是没说。”
她嘟嘟嘴:“我还小,不着急!”
“你小是小,这与他承诺几时娶你并不冲突。”
阮氏细细打量她几眼,心里斟酌一番,还是张口:“你们可曾......”
黄翠柳先是不明白,扭脸困惑地对看几眼,很快明白她是何意,唰得红了满脸,慌张摆手:“嫂子误会了!没有!没有!”
最多只牵牵手,连亲嘴都不曾有呢。
说话声音大了,桌上其他人看了过来。
秦巧:“怎么了?”
阮氏岔开话头,见他们不再注意,才继续道:叩抠群死二贰二雾久义死其。加入看更多完结吃肉文“嫂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牛郎君是镇上商门的少主家,又在外头常走动,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我怕你吃不住他这个人。”
原本见到心上人的欣喜,被这句话瞬间浇得光净。
黄翠柳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看对面醉意酣酣的男子,心里怅然:两人天差地别,真能走到成亲那一步吗?
秦巧送她出门时候,明显觉得她不复来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黄翠柳只说没事,秦巧却没闲着,直接去到灶屋。
阮桐芳并未隐瞒:“小年轻热火上头,什么做不出来。牛郎君话里话外,他家中分明有意借着你和小白的手腕,往县里再进一步。到时,翠柳可怎么办?”
秦巧:“牛闰林自立门户做生意,娶谁难道不由他说了算?”
阮桐芳显然很意外她想得这么简单:“娶妻不承禀家中?牛家真能看中翠柳吗?”
“那未必...”秦巧还想辩解,可想到翠柳家中上下七八个兄弟姐妹,顿时语窒。
阮桐芳:“我也不是全不信牛郎君,只是叮嘱翠柳莫昏头。在咱们这小村里,名节有时候比性命还重要!”
秦巧顿悟。
大约翠柳是她新收徒弟中最亲近的那个,除了师徒情深,算是村里头一个与她交好的,有些姐妹之情暗处滋长,所以希望她能有个好结局。
夜里同崔三说起,她长长叹口气:“是我自己姻缘顺遂,总想着翠柳和牛郎君也该有个美满的结局。”
崔三摇着手中芭蕉扇,浅笑看她大人般惆怅。
秦巧没得到什么回应,仰着脖子看他还在笑,有些不满:“怎么?你也觉得翠柳配不上牛郎君?”
咿?怎么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
崔三无奈,探手先将床前的木窗支起,竹帘落下投映出些许斑驳,自有风从竹隙穿过,带起淡淡的清冽香气。
“你别想撇开。依我看,你们男人都这样,总想着寻个门当户对的,脸面上好看!”
——“若你还是崔府的三郎君,我厚着脸皮求到跟前,你可愿意像现在这样与我成亲?”
当时自己就不该下意识点头的。崔三心想。
这便是在翻旧账。
胸口被她细长的手指捏住,比起疼,心头却更痒。
崔三臊眉耷眼,由她惩戒,直等她作不下去,在自己怀里笑得前仰后合,才低头在她鬓间温柔一吻。
一探手,在二人长枕下摸到熟悉的棱角,于是递到她手中。
秦巧惊讶接过,翻身趴着,观察着手中不比手掌长几寸的板书。
“这是什么呀?”
崔三示意她打开。
秦巧才发现有个红绳结子扣,解开,顺着缝隙再掰开,竟是两面。
红色纸底,浓墨黑字,是他的字迹。
她在对方稍显忐忑的目光下,浏览过一列列字,落款处看得最久,心里想笑,却偏偏装得很好。
“我不识字,你又不是不晓得?”
崔三愣怔,没料到这一出,脸色一瞬无措。
怎么办?精心准备的赔礼好似没应到心坎上。往深处想:她不会以为自己又在借着崔府郎君的名号,嘲讽她吧?
“哈哈哈哈....”
秦巧戏弄够了,笑得宏亮,探头在他薄唇上蜻蜓点水似浅碰几下。
“旁的,确实不认得。但这三个字,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她的手指点在红纸最上头——亮赫赫、洒金的三个‘求婚书’!
“那底下的这处,是留给我的吗?”
崔三对她把戏的小模样爱得入骨,眼底晦情翻涌却偏偏自持冷静,新磨墨舔毫笔,盯着她一笔一划的落款,犹不放心,非要她落个手指头印才肯罢手。
她笑得恣意,肩头浅蝶纹的褙子滑落尚不可知,旖旎情态似水,勾得男人挪不开眼。
“如此可安心了?”
求婚书被珍而重之地收在柜子里,他的名分落到了实处,崔三心里开出花,觉得这夜比以往都要美好千百倍。
夜深了,他探头,吹熄灯烛。
第54章
林家一时招惹的艳羡很快散去,村民对他家最近的争吵议论沸然。
阮氏颇为感慨:“早前她家嫌弃丰收吵嚷,现如今倒是调转个头尾,轮到咱们看他家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