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她此次回来, 话倒少了许多。
恐怕是在南淳受了不小的惊吓,众人心有灵犀,唯恐多问她什么, 戳到她难过之处, 便少有提及南淳之事。
大娘子更是不敢去想那最坏的结果。
秦国公前些日子来信时, 分明说云枝不曾受到伤害, 她这做阿娘的好不容易松弛下来。可云枝回府之后性情大变, 分明是经历了什么痛苦之事, 令她疑窦丛生。
秦国公到底是郎君, 有些话云枝也不好同他细说。一个闺中娘子,被歹人截了去, 纵然河阳县主主谋整件事件, 可那手下之人都是些亡命之徒, 不然端端也不会没能再回来, 这些人可难保不会害了她的云枝。
她的心肝肉, 这可如何是好。
大娘子同戚如敏商议,“若是,若是执白仍旧乐意, 咱们便同意了吧……”
原本她也钟意执白, 确实是个好孩子, 云枝出事之时她出力不少, 不论他是惦记着戚府人脉,还是真心爱慕云枝, 有他给云枝托底,至少云枝未来衣食无忧。
况且, 执白前程大好,日后定不会只局限在商户出身的圈子里。
戚如敏叹了口气, “别为难云枝了,看她自己的意思,哪怕在府上一直养着,咱们也足能养得起。”
“如今她这事是捂得好,可今后若是叫人宣扬出去这一段,唾沫星子都会将她给淹死。”
娘子们心细,不仅要考虑云枝的日常生活,更要操心她外面名声。
“不行,你不去说,我同执白说说。”
戚如敏将人扯住,“执白明日要上殿考试,你这时候去寻他做什么。”
“那执白寻不得,河阳县主总要给咱们一个交代,”大娘子咬牙切齿,“言许可说了要如何处置县主?”
“县主的阿爷如今在金銮殿上坐着,言许能将她如何……”
大娘子听后倒是一愣,坐下来闷头捶了戚大学士一把,“难道要叫咱们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不成?”
戚如敏软下声来,“言许向我提起过,魏登年出事,可能会牵连到京中几位王爷,咱们莫声张便行了。”
“好,若是要咱们家出力,你也得迎头给我上去,狠狠戳他二王一刀!”
戚如敏心中愤恨不比娘子差到哪里,他对二王小人行径之嫌恶,本就是由来已久。他为了登上那高位,不知加害了多少无辜之人,河阳县主不过继承乃父之风。
殿试放榜那日,大娘子带着几位女眷守在早早定好的酒楼之上。此处是状元游街的必经之路,王舒温早年也从此经过,彼时云枝也是在此等候,王舒温见了熟悉之人笑容格外灿烂,简直迷倒一片守在此处的小娘子,叫云枝打趣他许久。
如今换了安执白,云枝心更定了些,远不如头次见这场面的妃令更激动。
“若是从前门出来,岂不是还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过来?”
“别急,这会儿金榜还未张贴,几位大员要着人一一审定位次,还要由齐王来定三鼎甲之位,之后张榜,再次才是游街,且有一程子要等。”
大娘子给妃令解释着,面上带笑,旁人哪个也瞧不出她心中有事,保管谁都觉得她正喜气洋洋。
这边妃令听了直点头,这其中学问可真不少,“如此说来,岂不是姨夫这会儿便已经知道执白阿兄的位次了?”
“这是自然,不然为何阿爷门下学生众多,谁不想同他攀上这层关系。”
几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眼看着酒楼内外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
妃令附耳过来,云枝只感觉有突突的热气冲着自己耳朵,“街上的娘子这样多,是不是真的如旁人说得那样,要榜下捉婿?”
云枝看妃令冲她挤眉弄眼,她也不瞒她,“那榜上写着家境背景,十足清楚,比媒人上门说媒强些,那可都是一五一十,绝没有添油加醋的。”
她二人在一边窃窃私语,却听隔壁也忽然来了一群女眷。不一会儿却见来了位贵族夫人,大娘子忙上前寒暄。
“程家娘子也定了这间酒楼,倒是巧了。”
云枝一听程家眼角微跳,回身看去果然见程西约落落大方的正跟在她阿娘身后。
她见了云枝露出几分探究的笑容来。
“云娘子,好些日子不曾见了。”
云枝面容恬淡,并无从前那份热络之感,“程娘子近来可好。”
“近来倒也无甚大事,等着我阿兄名次罢了,你们是等着谁的消息?”
妃令在一旁嘴快道,“自然是执白阿兄,他可是杏榜头名。”
程娘子一脸了然,“哦——”
安执白出身商贾,程家瞧不上这般出身,程大人挑来选去特地为程西约择选了杏榜第二的一位贡生。家世不错,名次比程景秀更是强上许多,足有能力进入三鼎甲,这才叫全家人到酒楼观游街,也有叫程西约相看郎君之意。
程尚书对女儿最为了解,出风头的事情她最喜欢,不是名声在外的郎君她一个也瞧不上,这回叫她见了那三鼎甲的好处,回心转意说不上,治治她这眼高手低的毛病也是好的。
她悄悄凑到云枝身边问询,“听闻河阳县主将你约到了山寺之中见面,之后好久不曾见你二人出现,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程娘子想要问些什么?”
程西约对云枝的不耐烦恍若未闻,“河阳县主至今不曾出现,我只关心下罢了。”
“那日县主拿了你的拜帖前来寻我,是程娘子给她的吧?”
程西约摸摸鼻子,“她是县主,我也开罪不起,想着帮你们把话说开,解了心结,不也是功德一件?”
“既然是为解心结,县主若是亲自登门,我小小戚府还会不给她这面子不成,何至于叫程娘子苦心想出诸多的说辞,帮县主将我骗出门去。”
那日河阳县主帖子里所写之事,只程西约与自己知晓,若不是程娘子在背后推波助澜,自己何至于被骗到南淳去,端端又何至于殒命北地。
程西约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你惹得县主不喜,连累得我如此难做,帮你这忙不领情便也罢了,竟还怨怼于我。”
“帮忙?却也大可不必!”
她被云枝噎个倒噎气,便扭身又去了她阿娘身后,默不作声的将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妃令握了握云枝的手,将程西约密密实实挡住,叫程娘子的视线里再看不到云枝的身影。
“好一个无聊的小娘子。”
妃令低声骂上一句。
两边小娘子不欢而散,大人们并无所觉,倒是相谈甚欢。
“待秦国公回京,定要叫他来主持公道,看这个程娘子还能得意几时。”
妃令知道秦国公对戚府上颇为照拂,对着阿姊那般维护劲儿外人还当是亲兄妹。今次阿姊在南淳之时便是他费心打理,他若知道阿姊是叫程娘子和河阳县主合力算计,且不能放过她。
云枝却将头撇去一旁,她听到那人的名字内心都要揪紧。
“莫再提起他了。”
妃令“咦”了一声,“阿姊怎么如此见外,秦国公同你亲厚,可比阿姊的几位亲阿兄,有他撑腰,咱们也不怕程娘子再来讨没趣儿了。”
云枝不知该怎么同她解释,妃令小小的年纪,哪里知道那人手段残忍。云枝纵然已经回到戚府,却也不免日日要做噩梦,仿佛端端惨死的景象就在眼前。
这样冷血之人,你期待同他一团和气,却不知他何时便又算计上你,恐怕大祸临头还无知无觉。
“总之,在我面前再不许你提起秦国公。”
云枝的表情少见如此严肃,妃令奇怪的看向她,“阿姊这是怎么了,去了南淳之后怎么倒同秦国公生了嫌隙。”
秦国公对阿姊体贴,是众人皆知的,若不是她比阿姊要大上不少,妃令都要疑心秦国公别有所图。
也不知旁人是不是真的不曾发觉,妃令只觉得执白阿兄同秦国公一样,看着云枝阿姊背影时是如出一辙的缱绻温柔。
云枝张了张嘴,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不是好人。”
妃令“啊”了一声,“他欺负你了?”
“这自然没有,是旁的事情。”
妃令还想再探听什么,街边已经敲锣打鼓的热闹起来,她也顾不得再多打听,一溜烟奔去了窗边。
那程西约已早早立在隔壁窗前等着,两人互相挨近,谁也瞧不上谁的哼了一声。
程府的大娘子是个温柔的妇人,话不算多,街边爆竹之声也能将她吓得惊做一团,勉强同戚家来往寒暄之后便安安静静去一旁等着。
程西约薄唇轻启,“刘家郎君文采出众,说不定鲤鱼跃龙门,一气儿拿下状元。再说通身气质绝然,父兄皆是进士,比那些个小门商户出身的,瞧着稳妥多了。”
程家大娘子知道女儿意有所指,那安执白确实一表人才,只是听闻齐王政策向来激进,对商贾出身更是多有打压,那安执白想要出头,可不容易。况且,自家郎君给西约所选之人必不会错,刘郎君父兄皆是进士,且都是齐王身后的人手,程尚书将宝压在刘家郎君身上,可谓是一步妙棋。
不过心里知道和嘴上直接说出来还是两码事,她不痛不痒地制止程西约再去挑衅戚府,程西约却恍若未闻。
妃令也反唇相讥,“话说得太满,恐怕会妨碍到主子头上。”
第50章
“拜高踩低, 用别人的威风长自己的志气,最后鸡飞蛋打一无所有的,自古以来也不再少数。”
“况且刘郎君是你什么人, 兄也不是弟也不是, 张口闭口挂在嘴边, 你亲阿兄不见得如此叫你亲近。”
妃令如今牙尖嘴利, 耍嘴皮子上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得, 果然将程西约气得跳脚。
她却一扭头退出窗边, 再不给程西约机会, 越发叫程西约面上发狠。
云枝不想再同程西约纠缠,这人做事功利, 今日是好友明日便能将你拉进深渊, 全没有一句交心之言, 竟全是算计。那说出的话也全无悔改之心, 只知一味的推卸责任, 看不到半点真心诚意。
自城门那处已经有护卫执戟在面前的道上一字排开,妃令同云枝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咱们派出去看榜的人还未回来么, 这会儿名次应当已经定了吧?”
戚府生怕一人看榜耽误了时间, 足派出了六个小厮跑腿, 务必要在第一时间回来报信, 只是人群熙攘,竟看不到一个戚府之人。
大娘子也抻着脖子张望了一阵, “咱们这处距离宫门不远,按说应当是要来了。”
“恐怕是榜前人多, 这会儿不一定能挤得进去。”
云枝偶尔分神去看楼下侍卫的着装,却感觉有些奇怪, “如今京城护卫,不是武都王的中军了么?”
大娘子对此事也略有耳闻,云枝不在京中这几日,二王愈发在朝中威风了起来,莫说是三王,同五王也不似往常亲厚,“二王将武都王的中军收编了一部分,如今京畿甲卫都在二王手下。”
二王手下?
她来不及细究其中缘由,已经有派出的小厮回来复命。
妃令和云枝的心都揪作一团,那小厮连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急急忙忙向众人报喜,“一甲第三名,咱们安郎君是新科探花,当下戚大人亲自监督登榜。嚯,好生威风模样!”
众人总算放下心来。
“总算不负他日夜苦读。”
大娘子诚信祝祷,“去给宫里的娘子送个信,另不要忘记还有妙芸老家的安家人,这可是大喜事。”
那小厮正要跑腿,大娘子将人连忙拉去了一旁。之前妃令同程西约吵得脸红脖子粗,她方才同程夫人交谈还未来得及问二人生了何事,可是那程小娘子张口闭口提及的刘郎君,仿佛要高执白一头似的,叫她很是不爽。
“新科前三甲的名号你可记得了?”
“都记着呢。”
“一一报来我听。”
那小厮正要说话,却听到隔壁程西约有些气急的声音传了过来,“哥哥列名三甲,那刘郎君怎能也在三甲,他不是比哥哥要强上许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