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看错了位次,杏榜第二却掉到了同进士出身,这叫人怎能相信。纵然是发挥失常,能得进士出身也不算离奇……”
程西约将阿娘推到一边去,“阿娘这时候问这些有什么用,都是些无用废话。”
“还不是你心高气傲,搅得你阿爷都方寸大乱,如今都到这地步了还要怨怼,瞧瞧自己斤两,安分些吧。”
程家大娘子自然是不会质疑程尚书的,她甩甩袖子便预备着上隔壁去恭贺一句。
“你阿兄如此争气,你怎的事事不成?”
程西约本就不快,叫阿娘将责任全推到自己头上更是委屈,撇着嘴不由啜泣起来。
“别让旁人瞧见了,忒是丢人。”
好饭亦不怕晚,第三甲又如何,刘郎君家中父兄皆是个能干的,再加上齐王和自家郎君的提携,还怕没有锦绣前程。
说完也不再管她,又恢复那一派温柔的模样,面上含着几分笑意到戚家那头恭贺去了。
大娘子这头自听到了隔壁的消息,赏了小厮一把碎银子,便叫人继续报信儿去了。
那小厮得了好处一蹦三丈高,如今早跑得没了影儿,程娘子这才进了戚家这边的包间。云枝简直要感叹这程娘子的本事,竟能没事儿人一样,笑模笑样前来恭贺,仿佛方才程西约不阴不阳揶揄的对象不是执白阿兄一般。
这样转换变脸的功夫,云枝自认连阿娘都未修炼出来。
“小孩子家惯是喜好攀比,大娘子勿要放到心上去,那郎君们都是他阿兄的同窗,彼此来往颇多,她便当是自己阿兄一般的上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戚家娘子自然也会给她个台阶下,本就是自家的喜事,闹得同程家女眷们不对付,到底也不好看。
“嗨,孩子话罢了,我这家中不也有几个不叫我省心的么。”
“妃令,宜都来,同你程家阿姊道个歉,都是一块儿的玩伴,话赶话说到那处去,谁也别放到心里去。”
妃令本就在嘴上占了便宜,如今安执白扬眉吐气,她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去,哪里会将程西约这个叫她心烦的看到心里去。
“程家阿姊,小妹这里赔礼了。”
她敷衍行了一礼,接着阴阳怪气,“云枝阿姊一言未发,赔礼倒像是我们欠你的,便不做了吧。”
她也翻个白眼拉着云枝去到窗边,好似谁不会挤兑人似的,白眼算得了什么。
那边戚大娘子也不纠正,如程娘子一般敷衍呵斥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我这里听到了消息,府上的安小郎君得了探花,可真真是少年英才,你家府上之前出去的王舒温,当年不也是这般,实在是有福气。”
“都是别人家的孩子罢了,你瞧我府上几个郎君,不也没个成器的。”
那程娘子想着自家程景秀还得了三甲的名次,一时腰杆更是硬了些。
“戚大人门下学生个个成才,当自家孩子一般看待,也是一样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恭维几句,戚娘子都觉有些疲惫,那笑容在脸上再挂不住之时,妃令突然在窗前倚着喊了一句,“来了来了,状元来了。”
这会儿底下人头攒动,若不是有护卫沿街把守,街上的人都要将几个郎君从马上拉下来。
这会儿趁着热闹,云枝瞧着好几个好事的郎君,故意向队伍里抛着帕子和不知哪里来得花枝子。
妃令惊异道,“不是说娘子们会趁这机会丢帕子下去,若是叫郎君接着,还是一段佳话呢,如今却是郎君们先耍了起来,是何道理?”
云枝捂嘴笑了起来,不由想起她那整日耍宝的四兄来,“但凡凑热闹的地方,必少不得好事的郎君,哪里有那么多胆大的娘子。”
“可我还等着看才子佳人呢,竟也是传说不成?”
云枝知她又在胡思乱想,敲她脑袋叫她清醒,“无媒无聘,彼此又不知对方底细,表面是才子佳人,内里谁知道娘子们日后苦楚。”
这对话你一句我一句,一会儿便见那为首的状元郎已经走在视线之内。
“是个年岁不小的郎君,”妃令同云枝小声道,“瞧着一脸正气,齐王便是看重这气质才点了他做头名吧。”
“似乎还来咱们府上拜访过,也不算生面孔。”
云枝记得此人家世并不算好,苦读多年如今终于出了头,年龄虽大却是个对妻女极好的郎君。他娘子身子不好,便一直带在身边一边读书一边为娘子医治,阿爷可是在府上对此人赞不绝口的。
妃令摇了摇头,“那榜眼瞧着却一脸孤高,不似状元面善。”
安执白在两人身后,这条道上拥挤,几乎只一人能通行。他模样俊朗,一路被行人拉扯的狼狈,不时要扶着帽子或是揪住袍角,一有不甚便要被人剥了衣衫一般。
除了那状元之外,多数的帕子和花枝都抛去了安执白身上,连身上红绸都叫花枝染出了青紫的颜色。
云枝和妃令冲他招手,那呼叫的声音早被人群淹没,妃令疑心他压根看不到他们的位置。
妃令索性也不再扯着嗓子喊,只管同云枝静静看他不时被扯得东倒西歪,两人便对视一笑。
总算在他快要靠近之时抬起头来,正同云枝和妃令看个对眼,两人激动的摇手互动,“执白阿兄——”
引得上下皆向这边侧目,众人心道这便是探花的家眷,果然一家都是美人,个个模样俊俏,两个小娘子花容月貌,甚是惹眼。
一时上下也具都将目光注视到这几人身上,美人到底赏心悦目,比之单单瞧着状元游街更叫人移不开眼。
连走在前列的状元和榜眼都随着众人的视线侧身过来,要瞧瞧后面到底生了何事。
只见那玉面探花正大胆而热烈的期盼着窗边人的回应,因他从身上解下那殷红簇新的红绸花,正高抛到楼上去,那方向正是云枝所在的位置。只是佳人还未来的及反应,那红绸花只点了下娘子的额头,便直直又坠到了楼下去。
妃令亲眼目睹了这叫人拍手叫绝的场景,不等云枝反应,眼疾手快从虚空捞了一把,那红绸叫她捏住一角,一使力便拉了上来。
下一瞬,云枝怀中便被她塞入一团红色,扎眼的仿佛能叫她融进这血色之中。
第51章
云枝怔愣之时, 妃令已经在一旁冲着她挤眉弄眼,她待反应过来那红霞已经飞到两颊之上,简直不知道要将眼神放到何处去才好。
只羞怯的退后一步, 藏到她阿娘身后去了。
看客们个个兴奋非常, 未料到看学子们游街, 竟还有这样精彩的示爱戏码, 竞相询问着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叫新科探花瞧上了去。
得了榜眼的郎君同安执白点头之交, 本也惊异他这大胆的行径, 想想倒也是寻常。能背靠上戚家这棵大树,对安执白确实是上上之选。
不过这样一来, 也有将戚家架到了台上的嫌疑, 恐怕今日这消息便会遍布京畿, 戚娘子若是也有此意那便是一段美满佳话, 可若是……
想着这安执白到底是个有心计的, 三个人的风头都叫他一人给抢了去,便急行几步去了状元身边,“陶兄, 被人压了一头的滋味可还好受?”
身边之人闻言一笑, “任兄此话说的不好……”
他回身望去, 瞧着安执白流连楼上的眼神, 一时颇为感同身受。陶西和的娘子出身大族,他娶她之时身份低微, 彼时若不是还有举人的身份,本也不可能成就良缘, 他实在知晓其中苦楚。今日若是能够成全安执白,那是喜上加喜, 并无挑剔争执的道理。
陶西和缓缓走在前列,心道任榜眼这小心思一如既往,实在不是个大气之人,他并不愿与之为伍,“旁人纵然再是惹眼,头名便是头名,没有谁压我一头的说法。”
闹得榜眼没脸,他撇撇嘴心中念一句假清高。
程西约瞧着云枝出尽风头,实在有些吃味。若是那刘郎君能争些气,何至于叫那甘妃令和戚云枝看她的笑话,如今看着戚云枝含羞带怯,甘妃令在旁又蹦又跳,实在叫她觉得碍眼。
她本就事事要强,竟在这事上被比到泥里去,如何能叫她平静。
程家大娘子瞧着女儿的兴致不高,一眼便知晓她又同旁人比较上了,忍不住便要出言打击,“我瞧戚家的娘子才学品行样样都好,同安探花倒是登对,你没那个福气,同自家人甩的什么脸子。”
“是阿娘和爹眼拙,”程西约提起这个便来气,“我不是同阿娘提起过,那好些举子里我也钟意过探花郎,您和爹爹当时还说我挑拣,如今是戚家白得了便宜,怎么也是我的过错。”
“阿兄不是喜欢戚云枝么,怎的不早些去戚府上提亲,如今叫旁人捷足先登,他也活该!”
大娘子的脸都木了下来,“凭你的喜好来做事,咱们程府的脸面都要丢尽,谁你也喜欢。以后少来评价你阿兄做事,他再如何也是给咱们府上添彩,你不给府上抹黑便算不错了。”
程西约自小便被家人挑拣,打压,才养成如今她这不服管也不听劝的性子,在府中同阿娘争执本就是常有的事。
她半分也不曾听到心里头去。
程景秀总是个好的,哪怕自己在府上向来被他贬低,阿娘也听不到耳朵里去,那便瞧着吧,看他能不能一辈子都给程府增光添彩。
戚府这边,众人都喜气洋洋回了府上,大娘子原本摸不准安执白的意思,戚如敏也不同意自己直接提起,如今一切便都妥当了。
执白正有此意,云枝瞧着也没有反对的意思,此事一成便是喜上加喜。她心思渐放回到肚子里去,瞧着云枝的脸色也一样好了不少,不若前些日子沉郁,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妃令正同府内上下生动的描述今日场景,听得甘家大娘子不时点头微笑,时而又被逗得前仰后合。
“云枝,”阿娘去到云枝身边,见她眉宇之间的哀愁渐渐消去,知晓如此喜事确实是一剂良药,“执白性子温和,家世上虽差了些,可靠着自己挣来了大好的前途,以后不会有错,你觉得呢?”
她话并不说透,可她知道云枝能理解她话中之意。
云枝侧了侧身子,说起情之一字到底还是羞涩,“是,我知晓得——”
这样便很好了,长辈们都看好,小儿女也能看得上眼,进展这般顺利熨帖,叫大娘子长长疏了一口气。
戚如敏亦是早早回到府上等着,他在朝中也有耳闻,不待大娘子将其中细节一一讲来,他已笑着点头,“我都听说了。”
妃令揪着云枝的袖子在一旁扭,“我早知道了,执白阿兄眼里从来就不曾将别人放进去,左右都是阿姊的身影。”
“待阿兄回来,我再好生问问,何时商定婚事。赶早不赶晚,趁着这股喜气,大小登科一块儿办了,岂不是大好事。”
云枝轻捂了捂妃令的嘴,“别胡说。”
什么大小登科,叫人听了去可要羞死她了。
院落外却见安执白自马上越下,大步向戚府内而去,他身形矫健,一路恭贺之人众多,他来不及一一回礼,心中只惦念着向云枝赔罪,勿怪他今日莽撞。
他得告诉她,他心中是极珍视她的。
戚如敏携众人前来相迎,安执白几步跨到近前,扑通跪了下来,“先生,受学生一拜。”
安执白结结实实在地叩首,戚如敏忙将人扶了起来,“今后便是同僚,再不是师徒了。”
“学生会谨记先生教诲,不改此心。”
他直起身来,一眼看到人群之中的云枝,一时竟不知要作何表情木然当场。只这一瞬,云枝便知其意,抿唇向他点了点头,似乎便是回应,他简直大喜过望。
戚府上一时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直到夜间,门外忽然又有寺人前来叩门。
云枝同妃令还在说着小话,便叫丫鬟点了灯去前院瞧瞧出了何事。
“上次寺人夜间前来,还是梁王攻破大档城,如今是秦国公不敌梁王,又叫攻破了南淳不成?”
云枝听到“秦国公”几字面上倒并不曾表现出什么异样,不过眼神移去旁处,口气带上几分冷淡,“梁王实力,确实是不容小觑。”
不过秦国公亦不是手软之人,二人对上,说不好谁胜谁负。
一会儿却见戚家和甘家两位大娘子挑帘进了门来,戚娘子道,“官家不好了,你阿爷被叫去了宫里,咱们府上也先预备着,别到了时候又忙中出错。”
妃令没见过这般场面,一时有些害怕,“姨母,阿娘,要预备些什么?”
“到库中取些白布和青纱,你们皆在家中不要随意出门走动,这时候若是叫外人寻了错处,可不是小事。”
甘娘子说完给两人掖了掖被角,“睡吧,若是有事,丫头们再过来叫醒,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