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他成了亲再不理你,”大娘子揉揉云枝的小脸,“全凭着他对你宠爱,得寸进尺不成?”
在家人心中,他拯救万民于水火,今日出现又如天神降世。可他也亲手了断了端端性命,在背后利用自己,如今便叫人区分不出来他的好,是不是又带着什么旁的目的。
“阿娘,大师兄他,他确实如阿爷所说那般,太过深沉难懂,我不该同他走得太近。”
云枝翻起多年前的旧账,阿娘都快将这一茬忘到脑后去,她轻抚云枝眉眼,“宜园的师兄弟们其实都由你阿爷择选过,性子上不会出什么大错,只言许太有主意太过执拗,确实不易亲近。”
云枝心中乱极了,如今也不是个适当的时机,独孤及信才做了诸般好事,阿娘定然不会将前事放在心上。
“快睡吧,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不就是师兄不曾亲自送你回京,他身上担着千斤重担,你可不能使性子再去烦他。”
云枝欲言又止,只得默默回一句,“是,不去烦他了。”
京城彻夜无眠。
直到第二日正午,洪四海才急匆匆闯进府内,大娘子见他急的满头大汗,心立刻又提了起来,“出事了?”
“二王歹毒,将喂了毒药的匕首带在身上,将三王连捅数刀,人已经没了。”
大娘子捉了洪四海的手,“那咱们的人呢,可曾有事?”
“国公爷替晋南王挡了一刀,伤在腕上,这会儿才清理好创口,就要回来了。”
“天老爷,”大娘子叫吓得脚步虚浮,“三王殒命,最后竟是三王没了。”
谁也未曾想到,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政变,最后以三王身死告终。云枝扶着阿娘坐下,“梁王遭贬,三王身死,二王逼宫,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竟成就了武都王。”
她这一言,叫众人皆是一愣。
那以纨绔闻名京内外的武都王,最后竟成了大赢家。
戚如敏将几位学生并云枝和大娘子唤到近前。
“在场皆是自己人,我便开门见山,”戚如敏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独孤及信,一场日月换新天,他已然是股肱之臣。
“正是因太子之位悬而未决才生出这许多事情,官家的意思这几日便会拟定人选。今后武都王若是继位,老师这把年纪恐怕不会再被归到皇朝中心,你们大师兄却是武将之中一等……”
众人大概都能想到他欲说之辞,顷刻便有人走茶凉之感。
“今后行事,都要同大师兄商议裁决,你们师兄几人自要拧成一处。朝中风浪颇大,勿独行,切记切记。”
独孤及信听闻此话,一时忘记腕间疼痛,“先生仍是咱们的主心之人,如今说这话尚且过早。”
“不,”戚如敏摇头不迭,“事有突发之日恐怕来不及,今日便定下,谁也不许违背。”
还有一事,戚如敏心中念叨许久,那武都王对云枝有意,他不是不知。若是再拖下去,武都王掌权之后,云枝的处境便棘手了。
可叹言许已有钦慕之人,不然云枝许他,方才是上上之策。
“言许,师父从前从未求你做事,如今有一事相求,你必然要应下!”
独孤及信赶忙起身跪地,腕间伤口仿佛被蛇信子舔舐,痛的他手腕不时颤抖,“先生但说无妨,学生一定做到。”
“云枝来——”
安执白立刻抬头望向云枝,手脚皆已冰凉,不敢去想师父将会要独孤及信做出什么承诺。
独孤及信似有所觉,内心生出几许渴望,迫切的仿佛要自胸口喷薄而出。
云枝乖顺跪去了秦国公身旁,二人并肩而立,果真一对璧人。
戚如敏闭了闭眼,这决断昨日他便已经思虑良久。
既做不了夫妻,那便做兄妹罢。
“云枝小你几岁,师父知你待她如同亲妹,”戚如敏叹了口气,“师父期望你今后无论生了何事,都能护她周全。”
云枝心中惴惴,越发将额头低了下来。
“今日便叫云枝认你为义兄,今后兄妹一体,不可离心,不可绝义。”
云枝顺从举起三指,“戚云枝起誓,与独孤及信结为兄妹,今后一体,不离心,不绝义。”
那人一双浓眉皱起,在眉心结成两道深深的沟壑。大概是忧虑过甚,比之从前更沧桑了几分。
“言许,你亦不可违背。”
独孤及信却恍若未闻。
“执白!”
安执白起身跪去云枝身边,他知幸福触手可及,独孤及信早早已经出局。
自先生第一句话起,独孤及信便再无胜算。
“你对云枝情深,师父看在眼里,今日许你二人婚事,择一吉日,近期便办了吧。”
独孤及信低头望向面前青砖,腕间疼痛似乎不值一提。
既如此么,那便勿怪他不能从命了。
众人皆被请出门去,王舒温前来关心秦国公伤势,“昨夜极是凶险,若不是师兄这一招挡住二王一击,晋南王便也要殒命在二王刀下了。”
他看手腕翻覆,冷笑一下,“不值一提。”
云枝和安执白被留在屋内,王舒温自然能够猜想到他们谈论之事,“官家看着身子实在不好了,若有国丧婚期还要顺延,恐怕夜长梦多。”
他戳戳身边神色淡漠的秦国公,“好事将近,你这做阿兄的可要备好丰厚贺礼才是。”
清晨雾霭早被吹散在天际四方,阳光明媚,刺得独孤及信几乎睁不开眼来,“哦,京中诸事暂歇,南淳府离不得人。我想还是舒温你来镇场,我这做阿兄的,便能安心了。”
“这话便生分了,府内只这么几个人,到时遍邀亲朋,我自然会在。”
“是,那必须得是所有人都在场。”
第54章
那日之后, 戚如敏将云枝叫到房中说了好些道理,从朝中局势和各方势力斗争出发,一一解释给云枝听, 他为何做此规划。
“言许有些自负阴郁, 实则并非是师兄弟中, 阿爷最为看好之人, 可舒温太过心软, 执白年纪太轻根基又浅。况且昨日之事一发, 阿爷便也想明白了, 言许同晋南王交好,这便是今后的依仗。之后纵然阿爷不在朝中, 也不必担心咱们人手。”
云枝不时点头, “是, 今后当以大师兄为尊。”
“言许在几位师兄弟里是最难叫阿爷捉摸的, 所以需要你在其中维系。叫你同他认作兄妹绝不是要走个过场……”
戚如敏叹了口气, “若是……”
若是能结为夫妻,那便省去好些事情。
“罢了,也是过去的事了, 好在你二人关系不错, 言许也颇为疼爱你。你守好这份兄妹情, 对大家也是极有用的。”
“阿爷, 可我不想同他过多联系。”
云枝将这话在心里藏了许久,“独孤及信精于算计, 我实在是怕。”
戚如敏舒展了眉目,笑着调侃她。
“从前阿爷多番劝阻, 叫你少同他来往,可你从未听过, 偷偷跑到他府上的次数可实在不少。如今叫你光明正大同他来往,你怎的又不喜欢了?”
“我在南淳之时,生了些事——”
戚如敏却早了然于胸,“是端端和梁王之事?”
“阿爷知道了?”
“知晓了。”
秦国公前日闲时,便将南淳诸事全部告诉了戚如敏。
戚如敏点了点头,“此事是梁王有错在先,怎能将端端安排于你身边,还不时同他传递消息,此举是置你生死于不顾,单单为了满足他一己私欲。”
“阿爷不是最痛心于唐元令被诬陷,端端可是唐家之人。”
“端端确实无辜,这也正是梁王用心之处,”戚如敏暗下神色,他若是如云枝一般感情用事,便也走不到今日的位置了,“他以为用这样的身份做遮掩,咱们便奈何不得端端。好在你大师兄是个果断的,虽激进了些,效果却是极好的。”
云枝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要如何接下这话。
“这也是阿爷看重你大师兄的地方,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是,他确实是个极有决断之人,利用起旁人来从未手软。
云枝的身子一下垮了下来,自己一向坚持的信念,在阿爷和独孤及信看来,似乎是最不值一提的。
这是她从未想到的。
“事事都能寻个是非对错自然是好,可若是一时无法找到,便选个对自己最有利的。”
京中一场接一场的祸事,连带着大理寺中都积压许多旧案。
甘家姨夫的案子终于还是提上日程,人证物证具在,流刑定然是无可逃脱。恰如王舒温和阿爷所料,流放之地正是临南。
不过刑期只一年,脊杖倒是翻了一倍,改为二十杖。
施刑之日来得极快,甘都尉叫人带出监牢,在刑房里接受杖刑之后便要上路。
云枝和妃令母女,一起守在门外等着同甘都尉见最后一面。
甘家大娘子简直望眼欲穿,“杖刑翻了一倍,也不知他挨不挨得住,一会儿便要上路,伤口在路上发了炎症可怎么好,路上并无良医,若是生病只能自己硬熬,唉——”
云枝阿娘叫她莫要多想,“独孤氏那里早早已经打过招呼,有郡公帮忙照顾,甘都尉不会有事。”
妃令在旁垫着脚尖瞧,听到她阿娘接着念叨,“听人说脊杖还有将人打瘫的,可见不是小事”
妃令不由抖了几抖。
“去年舒温阿兄也曾受了三十脊杖,分明在家养了许久,我阿爷受二十杖还要上路,实在难为了他。”
云枝也记得王舒温当日惨况,几乎是皮开肉绽,姜浣每日要为他换药洗衣,那患处的皮肉有些已经坏死,只好叫良医生生剜掉重新再长。
实则是受罪又痛苦,好些时间只能趴在榻上,连坐都不能如愿。
正说着,却见甘都尉叫人押解出了门来。
甘家娘子带着妃令赶忙迎了上去,云枝阿娘便去打点同出的几位衙差。除了一些该当的银两,一并也准备不少路上的换洗衣物和吃食。
这会儿天气已经转暖,不必担心如去年冬日那般受寒。
云枝看着姨夫却觉有些奇怪,好似并未受伤的模样。除了整日在牢中晒不到太阳,整个人显得苍白消瘦之外,倒是比吃不下睡不好的姨母还精神些。
“阿爷的身子可好?”
妃令将他上下一顿打量,“今日施了杖刑,阿爷瞧着倒是无碍。”
甘都尉只叫她莫要多问,“一会儿便要启程,咱们长话短说,家中近来可有什么事,同阿爷再说道说道。”
妃令赶忙指了指一旁的云枝,“宜都阿姊定了亲,就是如今住在府上的执白阿兄,是当今的探花郎呢。”
云枝听到妃令如此说来仍旧有些不习惯,虽已然定了亲,但说起安执白仍旧羞怯。
甘都尉向云枝道了喜,“姨夫吃不上你的喜酒了,若有机会再补上。”
“有姨母和妃令在,便如同姨夫在了。”
云枝瞧着他们一家团聚,也不便耽误他们时间,便向着一旁的阴凉之处躲去。
抬眼却见一颀长的身影正立在转角之处,身边陪着的似乎是大理寺少卿。二人低头耳语了一阵,那少卿向他作了一礼,他便含笑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谈论到什么。
他也似乎早已瞧见云枝,只等着她上前招呼罢了。
云枝心下了然,临南由独孤家世代镇守,若要寻人照看甘都尉,无论如何逃不开秦国公去。
许是见她半晌不曾有动静,独孤及信也没了耐性,甩下袖子便行离去。
云枝缓过神来急追了几步,“阿兄。”
他身高腿长,半点不肯屈就之下脚步飞快 ,云枝哪里赶得及,这一声果然唤他停住了脚步。
他冷着脸问,“云娘子有何事?”
竟是责问的语气。
“阿兄是不要认我这义妹了么?”
他转身看她,距离不过一步,可云枝似乎头一次觉得他高出自己许多,叫她不得不半仰着头同他对话。
“是你不要认我!”
云枝嗫嚅了下,她确实心中难平,这点叫他揶揄下,她无可辩驳。
“那,你不要和好了么?”
他嗤地一笑,“当我是你闺中认识的那些小娘子不成,今日翻脸明日便又和好。”
昨夜新雨,她一路追过来,溅起一脚的泥泞。独孤及信看着她沾了泥点的裙摆皱起眉头,他有些许洁癖,实在看不过眼。
便浅蹲下来,摸出帕子替她打理脚上的泥泞。
她向后撤了撤。
“回府自有人打理。”
他哪里肯依,“一会儿避着水塘走,别再如此莽撞了。”
说完便将已经脏污的帕子,嫌恶的扔去了一旁。
“方才着急要追着你跑罢了,”云枝觉得他这嫌弃的神色好没道理,自己又不曾要求他来给自己打理,不过并未多言转而问起甘都尉的事情,“姨夫未受什么罪,是阿兄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