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具体情况他也不想了解,“他人现在何处?”
“在先生书房,这会儿还未出来。”
王舒温见他风尘仆仆,本想叫他洗漱之后再见云枝,这人哪里是个听人劝的,将他推去一边便进了门去。
云枝也不曾想到过,自己的新婚之夜,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度过。没有浓情蜜意,亦不是生死一双人,只剩自己在房中静坐。
阿娘也再说不出什么劝慰之言,连她自己心里都觉得过不去。
“言许,你回来了!”
“师母,我想同云枝说几句话。”
戚娘子看了一眼身后的云枝,将室内的空间留给她二人。
云枝的钗发还未来得及拆去,这时候竟还能勉强冲着秦国公一笑,“阿兄来晚了,好戏都结束了。”
她这样说,叫他更是心脏抽痛。
云枝甚至哭都哭不出,眼泪不知去了哪里,只管空洞望着面前的虚空。她儿时有个跛脚的僧人曾来府上化缘,当时给自己留下一句箴言,说她姻缘缘浅,日后要在婚事上吃些苦头。
果真是一语成谶,半点不假。
他半跪在云枝面前,看她一双小脚就这么赤着踩在地上。夜里青砖冰冷,她浑若未觉,大概是已经心痛到极致,身边一切事物都不放去心上去了。
婚鞋上的鸳鸯是云枝自己所绣,她看着秦国公将绣鞋捧在手里,小心翼翼替她穿好,生怕一个不注意伤到她一般。
“安家的事情我来摆平,聚众闹事那几人一个也逃不脱。”
他抬头仰望着表情木然的云枝,“连同那个有孕的娘子一起……”
“云枝,你若依旧喜欢他,这一切我都帮你打发。”
她这才再忍不住,终于寻到依靠一般,扑到他怀中痛哭不止。
秦国公自云枝院中出来,便径直去了戚如敏的书房。
戚如敏正同安执白相顾无言,事情进展到这地步,戚如敏虽气他怨他,可心知他亦是受害之人,埋怨无用,唯有一声长叹。
秦国公却没有这些子顾忌,进门便将安执白一把拽起,迎面便是极狠辣的一拳,那一瞬间安执白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他并不反抗,反而只是瘫在椅上,由着秦国公怒火中烧将他暴揍一顿。
独孤及信却忽而放了手,半点不会给他赎罪的机会。
“你一早便知道安家内部一团污糟,为何还要来同云枝牵扯!”
安执白的婚服早已经叫安家人扯得七零八落,他们不肯放过他,自然要用最恶毒之言攻击,最下作手段抹黑。
阿爷阿娘先后没了,这是他的骨肉亲人,也是他二十多年来都未曾勘破的人心。
“是我,错了。”
安执白缓缓从椅面滑落,仍旧是前些日子他跪下的位置,“先生,是我错了。”
戚如敏见他如此越发不忍,调转身子不去看他。
“上次您告诉我,若是还要坚持前事便不要再同云枝牵扯,是我痴心妄想害了她,”他手掌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子,在地上瑟瑟几下,“我就应该孤独终老才对。”
秦国公最见不得旁人这副窝囊样子,一脚将人踢翻在地,“事后说这些屁话,当日将证据交由大理寺之时的壮志豪情去了哪里?”
他踢完仍旧觉得不足,将安执白一把揪起来,“去安家,有一个算一个,先灭了那娘子肚中的孽种,再砍了你伯父的人头,你敢不敢!”
“言许!”戚如敏将人一把拉开,“莫要冲动。”
“便是讨厌你这文人身上的酸儒之气,瞻前顾后难成大事,”秦国公将人扔到地上。
“安家人如此欺辱与你,你竟能忍受的住,日后如何能护得云枝周全。”
安执白叫他一句话击得梦醒,眼中布满红色血丝,望着秦国公一字一顿道,“此仇不报,我安执白枉为人。”
他踉跄站起,“先生,恕执白不能再尊师命。今后,便当戚府门下,再无安执白这无用之徒。”
戚如敏心尖滴血,却知不能再同安家纠缠下去,此刻便是最好的绝交时机,不论对云枝还是对整个戚府的名声,同安家一刀两断才是上上之策。
安执白决绝离开,一如那时他京试之时意气风发,戚府众人在贡院之外送他,他也是这般,一去再不回头。
宾客散尽,府上留下的只剩至亲之人。
大娘子同王舒温一起,被丫头们唤到戚如敏书房之中。
“多年来承蒙先生和师娘照顾,今日有话不得不说,”他郑重向二人提亲,“学生倾慕之人正是云枝,今次便是叫舒温来做见证,学生要求娶云枝。”
三人面面相觑,显然还未从这一波又一波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言许,你——”
“学生之言句句属实,不敢再瞒先生和师母,唯恐再错过云枝。”
大娘子悬起的心忽而落了下来。若是从前,她是不愿云枝嫁到独孤氏那般复杂的家庭中去的,可如今看来,秦国公才是上上人选。
起码不会叫云枝白白再受无端之辱,依独孤及信的手段和心思,哪里能忍得旁人指摘。
“若二位同意,亲事照旧,依旧宴请宾朋,我将云枝风风光光接到南淳去,叫她也免受京中小人言语刺激。”
戚如敏打断了她,“不——”
独孤及信吃了一惊,却听戚如敏再补上下句,“不必风光大嫁,只咱们府中小聚便很好。”
他自然立马答应,“一切都听先生之言。”
大娘子适时补上一句,“言许,我同你师父都知你疼爱云枝,不忍心她受委屈,可此事你要想清楚,这可不是小事。”
“师娘不必疑心,言许对云枝绝无虚言。”
大娘子慎重点头,“好,只要云枝点头,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
戚府这一夜陡然风平浪静,同寻常几无分别,独孤及信留了一夜的时间叫云枝慢慢抉择。
第二日一早,秦国公将阿娘留给自己的缇壶珍珠,亲自送去到了云枝屋内。彼时朗越在府上千方百计讨要,他连多一片眼神都吝啬分与她。今次却整整齐齐码到锦盒之中,郑重交到云枝手上。
只是还未来得及同她多言,官家却忽而宣了秦国公进宫面圣。
这倒奇怪,他昨日夜里方才回京,官家便恰好寻到这时机见他。他不敢耽误,打理好衣着便同云枝打了招呼。
“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祈善殿一如从前,巍峨耸立,如天威凛凛不可侵犯。
独孤及信行了大礼,便被官家叫起了身。
“秦国公上近前一些,叫官家好生看看你。”
官家身体已再撑不起独坐,只能叫寺人将他扶起,之后依靠着寺人的身子小坐片刻。
独孤及信依言向前几步。官家一早便在榻前放了薄纱,顾忌自己作为君主的脸面,朦朦胧胧便也未能见天颜。
“想必你也知晓武都王遭禁之事,”官家咳嗽一声,断断续续说道,“武都王不成了……”
独孤及信见官家缓缓摇着头,心却不由一紧。
第58章
殿内空旷, 其余寺人皆被打发在远处垂首而立,秦国公预想得到今日这番谈话,恐怕句句皆是机密。
官家的声音飘渺, 秦国公只觉自己好似立于山野之中, 不时能感觉到余音有阵阵回响, 因空旷无依, 他便越发感觉心里七上八下, 头皮也觉发麻。
他知这是官家刻意为之, 就是要他带着敬畏之心, 不许半句虚言。
“今召你来,吾只想听听, 秦国公缘何同二王分道扬镳。”
秦国公有冷汗滴了下来, 官家这时候又提起二王, 是觉得只圈禁五王一个仍旧不足, 要再往里面填人手不成?
“回大家之问, 二王背着臣暗中做了些事,臣无法接受。”
“做了何事?离间你与戚如敏的师徒情分?”
“是,”独孤及信垂首, “在临南时将臣手下精兵调走, 到围场射猎作乐, 臣那一战损伤过半却迟迟无人增援。”
“好——”官家缓缓叹了口气, 二王胜在会遮掩,实则能同五王凑在一处, 根上二者便是一样的人。贪图享乐,毫无大局之观, 江山不能交到二王手里,自然也不会交到五王手上。
他不过是寻个错处, 先将武都王控制住,叫他莫在立储前因不平再去生事,好保他后事平安。毕竟官家的子孙缘浅,单剩这一个独苗,官家也不想自己百年之后,在下面又早早见到这一张张气人的脸。
其实这般说来,若是梁王不曾谋反,官家更中意他一些。可惜二王为了上位使尽手段,逼得梁王自断后路。
官家老迈而浑浊的眼珠早不负当年神采,不过这一两年时间罢了,除了尚能思考之外,身体的几乎已经是一摊废物。
官家换气的声音越发明显,仿佛每一次喘息下一口气都有可能缓不过来。
独孤及信能感受到这段彼此安静的时间里,官家依旧在缓慢的算计思考。只是不知他在思考何时,又为何向自己指明武都王没有继位的可能。
“你——”官家伸手指在独孤及信的方向,“你有将帅之才,吾可提你总领天下兵马,那可是连魏登年都不曾有过的。”
独孤及信越发倾身下去,简直跪伏在地。
“秦国公便都督二十四府,另授南淳府节度使,统辖诸部。”
“臣,定不负大家所托,竭尽全力。”
封赏已毕,便该说些嘱托之事。
官家招呼身后一小郎君到近前来,“友吾来,见过大都督。”
独孤及信倒是并不知晓这名唤友吾的小童是哪一位,此前也并未见过。
“这是三王之子,”官家瞧着孙儿,内心尚有一丝平和,“今后要你来辅佐,保他和江山无恙,你能不能做得?”
独孤及信镇定自己,纵然心中激荡,可半分不会显在面上,“臣,谨遵大家旨意。”
他自宫中回到戚府,半分不曾提起宫中之事。此事关系厉害,在未尘埃落定之前,纵然是面对戚如敏,他依旧守口如瓶。只说是官家关心南淳府如今局势,便将众人都打发了回去。
云枝捧脸盯着那一盒子珍珠瞧。
南湖珍珠珍贵,且是这样大尺寸的珠子,更是有价无市。这等诚意,云枝自然相信他的心意。
丫头进门传话,说是秦国公回府。
云枝便起身看向门外,示意叫人进来。
屋中的喜字已经摘去,只是仍留点滴印记,能瞧得出昨日新禧的氛围还未完全褪去。
这情景下见面,叫云枝心中有些别扭。昨日还同旁人新禧,今日又同往日阿兄商议起定亲之事,想必不会有第二人有她这般奇遇了。
暑热已渐渐上来,他进门之时丫头们拿了才湃好的帕子,叫他擦脸净手。
云枝看他一眼,眼神却又躲去了一边,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这会儿的天气倒热了上来,”大娘子原本陪在云枝身边,看十八禁成人小说来q裙似二尓尓五久易斯期陪着她说了话话,防着她难过之时无人安慰,不过这会儿瞧着倒好了,也不曾提起昨日之事,只管守着那珍珠匣子瞧。
“师母——”
大娘子应了一声,“你们聊,我去你师父那边瞧瞧。”
便将地方留给二人,带着丫头出了门去。
屋内一时空了下来,云枝心里着急想着,从前在南淳府同他独处之时,自己是如何同他相处的,又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此刻怎的半分都想不来了。
他倒是如同进了自家一般,径直坐在了云枝身旁的绣凳之上,倒不嫌地方小拘束了他。
云枝盯着面前的匣子,心中忐忑等着这人开口说话。
连吐息之间的间隔都密集了几分。
半晌却未等到这人的声音,只是那脸侧垂下小绺发丝被这人绾去了耳边。
云枝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吃了一惊,匆忙看他一眼,却不由有些心慌的躲闪了下。
他伸出的手指还停留在原本是云枝耳际的位置。
“可考量好了?”
他语气含笑,仿佛云枝刚才躲闪反倒取悦了他。
云枝将那匣子里的珍珠拨弄来拨弄去,瓮声瓮气道,“阿兄可考量好了?”
“我有什么可考量的?”
他站起身在地心走了几步,同她轻松玩笑起来,“白得了个貌美的小娇娘,我是大大赚了才对!”
她坐直了身子,果然也同他将话摊开了说,“你不怕旁人说我已许过人家?”
“不怕,高祖的王皇后不仅嫁过人,甚至还生了两个孩子,一样可以进得禁中,独得恩宠。甚至其子继承大统,乃是当今官家的先祖。”
云枝眉头垂下,思忖一阵,“那,独孤府上可有忌讳,忌讳我姻缘上不顺云云?”
“独孤府算的了什么,临南便够他们发挥去了,还想手伸长到南淳去不成。”
他回身欣赏云枝歪头思索的样子,不知还会说出什么样的问题来,仿佛非要拿什么验证好自己要娶她的决心。